这天,敖会云跟周若谷从省城回来时,大家又都被叫到客厅。几位妹妹看见周若谷就问情况怎么样,周若谷的表情却很奇怪,明明是在笑着,却笑得很僵硬。大家猜他一定是只考了个二甲,可周若谷却摇摇头说:“我倒是考上了一甲,虽说名次不前。但是……”周若谷飞快地看了一眼娘亲,又低下头说:“我奇怪的是,张信礼居然落第了!”
只听滋兰一声惊呼,大家回头看见诗婷已经昏倒在地上了,众人手忙脚乱地扶她坐在椅子上,又是扇风又是掐人中。一会儿,诗婷眼珠子动了动,醒过来了。见女儿醒来,大夫人一把搂过她说:“你这个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了这样一个人作贱自己。”周子方表情复杂地看着女儿,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只有周若谷还仍喃喃着:“真是怪事情,怎么会落第了呢?”诗婷皱着眉推开大夫人,一声不吭地转身又回屋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虽然各怀着不同的心事,却保持着一样忧愁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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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在诗婷房门外坐着,诗婷反锁了房门谁也不见;楚楚找人去请了魏大夫,可许久也没来。楚楚现在感到十分无力,自己总是想要凑上前做些什么,却偏偏什么忙也帮不上。
终于,魏睿言行色匆匆地来了,可诗婷也不让他进去。楚楚好说歹说,滋兰在屋里也不敢擅自开门。
到是魏睿言说了一句,“张秀才……”楚楚听他一上来就说张秀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急得忙拉住他的衣袖,魏睿言甩甩手不理会她,继续说:“张秀才刚才被路人抬来医馆。刚好转点就听说你晕倒了,着急得跟什么似的,非要我先过来。你若不给我进去,我便回去继续给他医治了。”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房门立刻开了,传来房里诗婷焦急地问话:“信礼他怎么了?”
魏睿言进到屋里说:“今天一早有人在街上看见张秀才,说去看了放榜,却没有看到他的名字。张秀才很着急,一连问了好几个去看榜的人,都说没看到。于是他像丢了魂魄一般,在街上被一头拉货的驴踢了,踢伤了腿,给货郎抬来医馆的。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诗婷一边听一边叹气,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之前,魏睿言受楚楚之托给张信礼带过一次话,于是知道里面的缘故,也连连感叹说,“听说张秀才文才极好的,也不知是个什么缘由。别人还只说,以他的本事今年考不上明年一定行,可这……小姐的事,如何耽误得起。”
楚楚见他越说越来劲,忙瞪着他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魏睿言苦笑着说:“唉,你以为你不说,你姐姐就不会自己想吗?”
楚楚紧紧握着诗婷的手安慰她说:“一定会有办法的。”这句话说得十分轻,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这样等多一年,变数会有多大,楚楚不敢细想,如果大夫人逼她嫁人,诗婷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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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大夫人以诗婷身体不好为由把自己房里的玉儿调去了诗婷房里。玉儿一进屋,就把剪子长绸什么的全收了起来,一副唯恐诗婷寻短见的样子。诗婷知道一定是娘亲派来看着自己,也不理她,只管自己每日闷着。诗婷原本就话少,这几日来更加不说话了。
周府近半个月的烦心事特别多,大夫人和二夫人合计了一下,觉得一定是府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去请了一位道长来看风水。道长来家里看了半日,只说室内的风水没有什么大问题,前段时间有邪灵侵扰了三小姐,如今已经没事了。道长又问了家里人的属相和生辰,沉吟半刻说:“周大少爷这几日可得少出门。”接着大夫人二夫人请他做了半天法,千谢万谢地送了他走。
两位夫人并没有太在意道长的话,不过是想请他做通法术寻求个心理上的慰藉。倒是周若谷原说要去武当山,硬是因为这道长一句话推迟了几天,最后周子方发话让他多加小心,才准许他去了,周若谷于是兴高采烈地呼朋唤友采买物品,这几日家里诸多烦心事,把他也给闷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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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诗韵由平妈陪着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抱了一大堆玩具和零食。楚楚直逗她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玩具,一会儿又要跟她讨个竹蜻蜓,诗韵羞她说多大的人了还跟妹妹抢玩具。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诗韵见四下没人,拉着楚楚低声说:“楚楚姐姐,我今天出门见到你们说的那个张秀才了。”
楚楚不信,说:“你又没见过他,哪能认得出。”
诗韵仍压低声音,非常神秘地说:“我不会弄错的,一定是张信礼张秀才!”
楚楚想了想,诗韵不是个会拿这事骗人的丫头,于是拉着她回了自己屋里,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诗韵说得颠来倒去,但是楚楚大致上明白了:“我跟平妈回来时去陶然居要了点茶叶回来。平妈跟着舅舅去库房的时候,我看见有一群书生模样的人在喝茶,其中一个拿出一卷“好东西”给大家传阅,说是费了好大劲拿来了当届解元的试卷。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童生看了试卷以后,不禁感叹说:‘这样好的文章,我怕是一辈子也做不来了,唉,都这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童生,果然是文不如人,我便也认了吧……’其他人本还不服气,说:‘我们只看过张信礼的文章,已经是府中第一了,我且不信还有更好的,这次连他也落第了,一定是那些考官有眼无珠。’我听见张信礼的名字,就留心听了听,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座上。但是等那几个不服气的也看了文章以后,又都说自己五体投地、心悦诚服什么的。最后他们都说:‘张兄弟,你也看看吧,真的不逊于你。’我听了这话就偷偷看了一眼他的长相,长得倒是干干净净,可衣服都是麻布的,我想这一定就是姐姐的相好错不了了。”
楚楚听到这里刮了刮诗韵的鼻子,说:“别跑题,你快说后来怎样了。”
诗韵吐了吐舌头说:“后来,这张秀才说不想看,大家都说不看可惜了,他才拿起来看了。只看了一眼,竟然跳起来很激动地大喊:‘这是我的文章。’他的腿好像伤了,一下又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然后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说他想中解元想疯了。唉,秀才哥哥也真可怜,不中了举就娶不了姐姐……楚楚姐姐,你怎么了?”
楚楚听到张信礼说解元的文章是自己的时,整个人怔住了。她自然是相信张信礼的,虽然说并没有看过他的文章,只是单凭她的直觉。
可是,这为什么又成了别人的文章了呢?楚楚觉得事情绝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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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又到了魏睿言给诗韵复诊的日子,魏睿言顺道又看了看诗婷的气色,然后到了楚楚这里。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中秋节坐在屋顶的长谈,也似乎忘记了上次最后的小小的不愉快,见面后只是淡淡地聊起诗婷的情况。
楚楚说起前日里诗韵的见闻,魏睿言便说道:“原来你也听说了。”楚楚这才想到,魏睿言整日给各种人看病听诊,听到的八卦消息绝对不会少,也许他能够打听到什么呢。
楚楚说了她的想法,魏睿言却摇了摇头,说:“你想想,如果张信礼说的是属实的,那么一定是试卷被做了手脚。”
楚楚说:“也许是考官们搞混了呢?”
魏睿言又摇了摇头,问道:“那你知道这届的解元是谁吗?”这回轮到楚楚摇头了,她向来只关心周若谷中了举没有、张信礼中了举没有,还从来没有打听过解元是谁,对于她来说,状元是谁都无关紧要。
魏睿言接着说道:“本届解元钱俊涛的叔父是咱们浙江布政司的照磨,别看品轶比你爹爹低,但他可是田藩司的心腹。如果是他指使了调换试卷,你也无法拿他怎样。”
楚楚给他说得云里雾里,只按着太阳穴说:“你慢慢地说,什么藩司什么品轶?”
魏睿言挠了挠头说:“亏得你爹爹还是官员,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于是跟楚楚讲解起来,我朝设置了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每个布政司下设几个府,府下面又下辖县。楚楚的父亲是正七品知县大人;而布政使,也就是藩司,是正二品;至于照磨则是布政司里的一个小职,只有从八品。其官职虽小,却是掌管着布政司的审计,应当是所谓的“油水”部门。
楚楚听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思考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那接下来的春闱,他不就无法再调换试卷了吗?”
魏睿言噗哧一声笑得楚楚满脸通红,见楚楚白了自己一眼,这才忍住笑容对她说:“你为他担什么心呢?”又补充道,“凭他的关系,中了举人恐怕就能做官了,而且又是解元。不过,我也觉得有些不妥,既然是调换试卷这样的下流做法本应该收敛一点的,可为什么偏偏要换掉解元的文章呢?”
魏睿言却不知道,这位钱解元的叔父是在阅卷以前就打点了誊写官调换了试卷,当时只是打听到一名嘉兴府的穷书生叫张信礼,文章不错,定能中举。哪晓得这文章不止上了榜,更是被评成了魁首,令这位照磨大人也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