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西沉,原本还大亮的天空慢慢黯淡下来,唯有天际交界处,还有丝丝晚霞,绽放着昏暗前最后的光彩,映着那慢慢攀爬上来的夜色,光与暗的对比,昼与夜的交替,竟是美丽的动人心魄。
江离不紧不慢的跟在瑾渊的身后,说道:“你看,这不是玩够了就回来了。”
瑾渊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的往太后行宫走去。
太后行宫里,冷倾颜站在窗前,透过窗户,遥望着远处的美景,轻叹一声,若放在往日里,恰逢这样美好的黄昏时刻,她都会寻来司皓天,在行宫前面的庭院里摆个小桌,上面放着瓜果小点,一面谈话,一面赏景。
许是过往和司皓天经历了太多曲折,一旦事情都平息,她的心也懈怠下来,人也惫懒了,那些后宫里的琐碎事情,她都不太爱管了。
原以为瑾渊登基之后,她就可以安享岁月了,可是她忘记了,这里还是在皇宫,哪里说可以罢手就能够罢手的呢?
即便做了太后,那些工于心计的妃嫔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总得想几个法子来拉拢她一下,或是想要借她的手挑拨皇帝与其他妃嫔。
一如眼下。
行宫外面的庭院阶梯旁边,瑾渊新立的皇后——昭云,身穿九凤朝阳宫服,颓然的跪着。
庭院有人跪着,这景致是不能赏的了。
从午时跪到夕阳西下,这昭云怕是铁了心想要见她一面的。
冷倾颜转过身,慢慢往前方庭院走去。
果然,她才不过走至门边。
昭云就开口了:“母后,求母后为儿媳说上两句,儿媳不过是轻微惩罚了安妃,皇上就说要休了儿媳,求母后看在我父亲为国效力的份上,今天一定要帮帮儿媳啊……”
声音哀怨,语气委屈,配着那将垂未垂的泪珠,很是楚楚可怜。
冷倾颜眼眸微微垂下,扫了一眼昭云,见她虽然神色颓然,却也还是知道礼数的,知道自己不喜欢铺张,一头如云墨发上仅仅只戴着一个普通的花朵形状的玉簪。
站在她旁边的宫人手中,正捧着一匹素雅的绸缎。
眼下天色渐渐暗下,那绸缎竟有微微荧光散发,这难道就是着名的“鲛缎”?
据闻,鲛缎十年才能织成一匹,因其要织就的丝线极其难得,需得让春蚕吃下抹了荧粉的桑叶,而后吐出的蚕丝方能作为织缎的丝线,而这春蚕本就是弱小之物,抹了荧粉的桑叶哪能让春蚕下咽,由此,别说吐丝,就连能存活下来都是极其困难。
而现在,昭云伸手便能拿到一匹,看来瑾渊说的真没错,这昭云的父亲在外果真是权势大了……
瑾渊大约也只是想要接着安妃的名义,打压一下昭云背后的势力罢了。
只是这昭云,偏偏心智不通窍,只以为是瑾渊喜欢了安妃,便要抛弃她,而现在,居然还用苦肉计来恳求自己。
这样的皇后,即便她这次救了,也会立刻被人拉下高位。
还是要让她长点教训才好……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本宫会看着办。”冷倾颜淡淡说了一句。
昭云泪落,凄惨的看向冷倾颜:“母后,儿媳斗胆,恳请母后今晚就陪着儿媳去参加中秋宴会,让儿媳……让儿媳……”
话说到后面,她却不敢在往下说,因为冷倾颜的神情已经愈发冷然,宛若冰霜。
冷倾颜冷笑一声:“还真是‘斗胆’了,居然打起我的主意了?”
昭云脸上出现了一丝愕然,抬着眼眸畏缩的望着冷倾颜,却在接触到冷倾颜寒若冰刃的目光之时,又急忙垂下头。
冷倾颜并未忽略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怨恨。
也是会怨恨的,昭云作为一国之后,又是丞相之女,在自己这小小的太后行宫庭院里跪了半天,最后居然得来的是一场教训,这昭云自小就心高气傲,眼下怕是连她冷倾颜也恨上了吧……
也罢,恨就恨吧,这样的人,在后宫里留着也是祸患。
“来人,送我去寿仁宫。”冷倾颜未在多看昭云一眼,径直拂了衣袖,往前方而去。
御辇很快便抬至行宫外面。
冷倾颜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起驾,去寿仁宫。”御辇旁边的小太监高声喝喊。
临去的时候,冷倾颜微微掀了车上的小窗帘瞅了一眼,那昭云还是安分跪着,脊背挺直,只是夜色渐渐浓重,她的背影却也看不清楚了。
苦肉计啊……最蠢笨的方法,要用也要对疼惜自己的人用,对其他人,毫无用处……
可是,这后宫里,又有几人会珍惜别人呢?
不过她倒是运气甚好,找到了真正珍惜她的人。
想到司皓天,冷倾颜嘴角微微上扬,方才因为昭云而不悦的心情慢慢又愉悦了起来。
这个司皓天,自从将皇位给了瑾渊之后,每天都要去找幻月下棋。
不到吃饭的时间是不会回来的,今天可好,都天黑了,他还没回来,年岁越大,越贪玩了。
幻月手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下,一面问道:“已经天黑了,不要过去太后行宫陪倾颜吗?”
司皓天俊眉微微一扬,笑道:“还没分胜负,等分了胜负再回去,她不会怪我的,不用着急。”
“是吗?”幻月不以为然。
从瑾渊继了皇位开始,司皓天一开始还每日缠着冷倾颜不放,到后面,却渐渐变成倾颜每日缠着他不放了。
“皇太后驾到!”一声高喊。
司皓天执着白棋的手一抖,方才还笑意昂然的俊颜一僵,急忙说道:“今天就下到这里,我明天再来,现在要回去了。”
言毕,又唤来宫女将在外面玩耍的风雅叫来,便急匆匆要往门外赶。
幻月轻笑道:“不是不着急吗?”
司皓天哪里还有时间回答他的话,衣袖一摆,人已经出去了。
从御辇上下来,冷倾颜还未走几步,就看到司皓天领着风雅一路大步走了过来。
“把我一个人丢在行宫里,自己带着女儿跑这里玩一天,是要跟我闹分居吗?”冷倾颜脸上带着笑意,似嗔非嗔的瞅着司皓天。
司皓天轻咳一声,俊目流转,回道:“哪里敢啊,我只是下棋,一时忘了时间,这不就要回去了吗?”
冷倾颜笑着对风雅招招手:“风雅过来,我们母女俩不理你父皇了,咱们也找幻月皇叔玩去。”
风雅漆黑的眼眸滴溜溜一转,笑着点点头,对司皓天说道:“父皇,你自己先回去。”
言毕,直接奔向了冷倾颜,小手紧紧的攥着她。
冷倾颜满意之极,故意无视了司皓天哀怨的眼神,一面往里走,一面喊道:“幻月,我来你这边过中秋了!”
司皓天只得疾步跟上,大手一搂,将冷倾颜紧紧揽到怀里,附和着说道:“对啊,赶紧出来招待,我们都饿了。”
幻月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冷倾颜和司皓天斗嘴,现下听见两人又回转了过来,不由笑道:“司皓天,你刚才都说要走了,现在回来,我不会招待的。”
司皓天装作没有听到一般,说道:“幻月,倾颜喜欢吃的,风雅喜欢吃的,你统统叫人做了送上来,速度要快。”
冷倾颜看着司皓天无赖的模样,偷偷笑起来。
风雅眼睛也亮闪闪的,说道:“母后,父皇好无赖哦……”
司皓天俊眉一挑,纠正道:“怎么可以说你父皇无赖呢?再这般说,就罚你抄写《道德经》一百遍。”
“你敢!”冷倾颜睨着他,带着笑意。
司皓天立刻轻咳一声,回道:“好吧,那就不罚了。”
有了幻月的安排,数样色相味俱佳的菜肴统统被摆上桌。
冷倾颜见外面月色皎洁,索性让人抬了桌子摆到庭院里,旁边点上数盏灯光,用纸笼罩着,又亮堂又惬意。
一桌子的菜,司皓天坐在冷倾颜身边,不时为她布菜。
风雅伸着碗,抱怨着说道:“父皇,你偏心,我也要你给我夹菜。”
于是最后就变成了司皓天筷子飞动,左右兼顾,忙的不亦乐乎。
幻月在一旁看着连连发笑。
谁会想到,当年叱咤风云,以冷酷出名的司皓天,会转变成现在这个已经略略有些妻管严的人呢?
虽说不如当年的大气概,但是如今这般温存体贴,也是难能可贵的……
这一家,看着就叫人只觉温馨,心生羡慕。
“可惜瑾渊不在……”幻月叹道。
“今日中秋,按照往年,皇帝必须宴请群臣,也没办法。”冷倾颜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座位,颇为感慨,做皇帝必须有所牺牲,比如亲情,比如爱情。
司皓天笑了笑,说道:“所谓君者,必须为国为民,他如果连这个觉悟也没有,那皇帝他就不必做了。”
“父皇,儿臣一直都很有觉悟,而且,儿臣会做比父皇还要好!”低沉稳和的声音响起,言语之中自信满满。
“瑾渊哥哥!”风雅急忙回头看去,笑的眉眼弯弯。
冷倾颜一愣,随即也循声望去,笑道:“怎么过来了?不用陪着那些大臣吗?”
瑾渊身着龙袍,面容俊朗,眉目之间显露皇者威严,却在看到冷倾颜与司皓天的时候,又笑的纯粹。
或许,只有在冷倾颜和司皓天这里,他才能真正松懈吧……
冷倾颜心疼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嘱咐道:“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瑾渊应了一声,在冷倾颜身边坐下。
漫天月华下,冷倾颜和司皓天并肩而坐,脸上均露出喜悦之意,风雅调皮的时不时将碗递给司皓天,让他帮自己布菜。
瑾渊神色轻松,侧头与冷倾颜说着话。
幻月微笑着看着。
这种场景,在冷酷绝情的皇家,有多少年没出现了?
权势、金钱,又怎抵得上一眼前的一切呢?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