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老爷要带弘莹远行,这事儿顿时就在苌府炸开了锅。大大小小三位太太,参差不齐七位小姐,再加刚在襁褓中的两位少爷,一家大小老少齐齐地围着老爷打转转,求告的,劝说的,还有哭诉的,抱着老爷的大腿哀求的,一总儿缠着老爷,都不让老爷出行。他们既怕老爷出行有什么三长两短,又担心老爷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来。老爷这一走,偌大的家业,谁来支撑,苌府上上下下,没了主心骨,还不散了架啦!再说了,老爷在官府里还有公干,怎么可能丢下公事不管。太太小姐们想到伤心处,好似天要塌了一样,齐齐地跪在老爷面前,一齐声地哀求老爷放弃出行。怎奈老爷去意已决,非要出行不可。老爷交代管家说,他这一走,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两月,家中大小事,通通由管家做主。至于官府中公事,他自有安排,不由他人操心。老爷说,他的决心已下,不得再有阻挠!
太太小姐们劝老爷不住,也就只好祝福老爷顺风顺水,一路平安,更是祈求老爷早早回来,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老爷平平安安归来。太太们心底里嫉恨弘莹,但有老爷袒护着,虽是心里有恨,嘴上却不敢表达出来。背地则诅咒弘莹,巴不得弘莹死了才好。大太太还说,当初悔不该同意老爷买了这个丧门星,如今弄出这么大的事,也不知老爷和这丧门星到底为着何事,居然家都不顾了,实在让人不着边际。
且不说太太们怎样怨愤,老爷休整了一天,备了两只大船,挑选了二三十个家奴,准备明日上路。
这日天明,风和日丽,老爷携了弘莹,带领家奴,欢欢喜喜上了路。到得沱水码头,就在岸边摆上祭品,祭拜了天地,然后依序上船,顺水而下。那船顺风顺水,倒也行得不慢。一路上有几处小溪流入沱江,有的是此前老爷带领家奴勘察过的,不需再费时。有的则没有勘察到,凡是没有勘察过的,则停下船来,上岸勘察。为不放过任何可似之处,每每停船,老爷总要亲临勘察,深恐错过。这样一来,那船虽是顺风顺水,但却停多行少,忙碌了一天,仅仅行进了20余里,到得一个所在,人称津口渡,也便是后世称之为南津驿的地方。
船泊岸边,老爷吩咐几名家奴好生看守船上行李物品,其余家奴、跟班一起上岸,寻得一个鱼庄,拣了临江的几副座号,堂倌报上菜名,无非是清炖江团,大蒜鲶鱼等一应鲜鱼系列。老爷吩咐,不定什么鱼,只管弄上来,有好酒也只管上,银子不在话下。还有,我那船上还有几个家奴,一样酒菜,也送些去船上,不要亏待了下人。
须臾间,各样鱼便端上桌来,弘莹幼时生在乡下,还记得乡下有一种红汤鲶鱼甚是可口。老爷便叫小儿过来,照着弘莹的意思,做一个红汤鲶鱼。弘莹道,那时候她还小,也就七八岁,哪里做得来什么红汤鲶鱼,只是依稀记得那鱼的汤色是红红的,鲶鱼却是白嫩白嫩的,又细又爽口。弘莹说不出红汤鲶鱼的配料什么的,堂倌便叫来后厨掌勺大师,弘莹口述了她所知道的那鱼的色泽、味道,掌勺大师大致明白了弘莹所言可能是红油鲶鱼,老爷说,不管什么红油还是白油,只管按太太说的样儿弄上来就行。过不多久,红汤鲶鱼端上桌来,弘莹首先品尝,感觉是幼时的那个鱼味儿,当下赞不绝口,也叫老爷快尝,老爷尝了也说口味极好。老爷说,不知道莹儿还有这样本领,若干年吃了的鱼味儿还能记牢在心,掌勺大师按着莹儿所说,做出的鱼味儿非同一般。好好好,这个红汤鲶鱼,是莹儿的秘籍,别人不得外传!
这顿晚餐,老爷甚是高兴,酒也喝得爽快。回到船上,各自安歇。弘莹因为红汤鲶鱼的事儿,露了一手,深得老爷恩宠,心里自然很高兴。因为老爷有话,弘莹就在灯下把红汤鲶鱼的事儿记了下来,待日后回到府中,安排厨子烹制,把这道红汤鲶鱼作为苌府的传世佳肴。老爷因为酒喝得多了些,回到船上就睡下了,弘莹写了什么,也不清楚。
一宿无话。次日天明,继续行船。依旧是见了河岔溪流便去勘察一番,依旧停多行少。沿河两岸,树影苍茫,鸟语花香,每到一处,老爷带领家奴下船去勘察,弘莹便在奴婢婵娇和家奴陪护下,在岸边采花戏水,流连轻吟,甚觉有趣。
不觉已是午后,弘莹感到腹中异样,想是要生产了似的。弘莹赶紧告知家奴,把在岸上勘察的老爷接回船上,老爷安顿弘莹躺下,好生休息。看看状况,船离雁城已远,要逆水而返恐已困难,最近处有兴义码头(后世忠义古镇所在地),老爷叫把船驶到码头,择了码头最上乘的一家客栈,安顿弘莹住下,要婵娇等奴婢好生照料。其余家奴人等,俱在船上等候消息。
大家忙了半日,弘莹被安顿好了,以为就要生产了,可是煞是奇怪,肚子突然地就又平静下来,没了动静,根本就没有要生产的征兆。一宿已过,不得已准备继续行船。然而怪事已然仍如昨日一样,肚子里又做起乱来,那胎儿好似有知有觉,听说要继续行船,便在肚子里动作起来,搅得弘莹难受不已。弘莹满头大汗,对老爷说,看来是不能就走,还是多住一天,看看情形再说。老爷说,那就多住一天吧。
说来也确实奇怪,一说不走了,弘莹肚子里突然就平静下来,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可是一当提到要继续行船的话,那肚子里就隐隐作怪。弘莹想,难道这地儿就是儿子的出生之地不成?神灵有知,非要在这地儿生下儿子不可,那就听从神灵安排,就在此地生产。只是这地方不似梦境中的高岩神洞的所在。不过也未可知,一时间未能入梦境之地,是因为还没有勘察到高岩神洞,既然神灵有知,不要继续行船,想必这兴义码头附近就有高岩神洞,只要老爷用心勘察,必能有获。
弘莹的想法得到老爷赞同,决定就近勘察。老爷不便大张旗鼓,只能在码头明察暗访,走了几座山头,不似梦境所在。一连数日,未有进展,想要继续行船,怎奈一提行船二字,弘莹肚子里就隐隐作怪,煞是反对。老爷也就不提行船的事儿,只能继续寻访勘察。
又过了数日,老爷与数名家奴寻访到离兴义码头七八里的一个所在,这里山高林密,柏木葱葱,一条小溪从山底峡谷中流过,注入沱江。问当地土民,俱说此溪尚且无名。老爷思忖,兴义码头有一小溪,亦是无名,一溪在北,一溪在南,均是注入沱江,兴义码头在两溪中间,构成两溪交点,如此说来,此地应是梦境中两溪交汇之处。“两溪交汇一高岩”,该是兴义码头山后之高岩,前往此处寻找,即会寻出仙洞也未可知。
老爷为此十分激动,召集家奴,分头沿两溪交汇处展开勘察,务要寻得神洞不可。
且不说多路人马如何寻勘,单说老爷一支人马,出兴义码头沿左侧的一条无名溪逆水而上,行约二里,溪流出自峡谷,已是没有路径。林木交错覆盖溪流之上,恰似深邃神秘的林荫隧道。老爷带领家奴行进在隧道深处,踏着溪流里犬牙交错的大小怪石,小心翼翼,艰难而行。好在林荫间隙漏下缕缕阳光,洒下片片金辉。也不知行进了多远,约么两个时辰,突然一只彩色山鸡引领数名同伴从林荫深处飞来,停留在一块大石之上,那领头的山鸡朝着老爷点头鸣叫,老爷觉得奇怪,吩咐家奴前往捕捉,家奴们个个奋勇争先,一扑而上,然而那群山鸡甚是聪明,一跃一蹿,蹦跳着把家奴们逗得东扑西跳,怎么也抓不着。老爷拉开架子,亲自捕捉,那领头的山鸡好似故意与老爷逗玩儿,总在老爷身前身后蹿跳,老爷兴起,只认领头的山鸡捕捉,那山鸡也就只和老爷周旋,看看就要被抓到,却又仅差几颗米的样儿,老是不得手。山鸡蹦蹦跳跳,不知不觉蹦出了林荫隧道,老爷和家奴一路追捕,也不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所在,突然那群山鸡钻进密林深处再不见踪影。老爷和家奴们举目四望,发现此地居然是一座高山,山的最高处悬崖峭壁,形同刀切。山壁形成风蚀洞龛,甚是奇异,恰是上天鬼斧神工。老爷心里作怪,难道此地便是神灵指引的神洞所在?山鸡引路,峭壁风洞,想来此地定是儿子降生之地了。老爷吩咐家奴,仔细勘察,一定要找到梦境仙洞。
说来确实奇异,不出半个时辰,老爷和众家奴真就在峭壁右侧的洼地里发现一处洞穴,其洞不大不小,不高不低,恰如一间卧室。这洞掩映在低低的灌木丛林中,四周形同一把交椅,洞穴即在交椅正中处,百步往外,居然有一天然水池,水清如镜,光可照人。
高岩有神洞,老爷激动不已。当即仔细勘察,发现此山周边绝壁峭立,山上却如履平地,甚是开阔。山的东西自然形成两条路径,可通行人。假如在两山路径处设立门户,则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老爷连连赞叹,此地真乃神奇所在,妙不可言!
“高岩山有神洞的消息当应牢牢封锁,不得透露任何风声!”老爷告诫家奴人等,谁要透出消息,必当重责!家奴纷纷起誓,绝不有丝毫透露,谁要透露,定遭千刀万剐!
说话间已是傍晚,老爷招呼家奴人等速速下山,依了原来行进路径回到兴义码头,已是掌灯时分。弘莹得知高岩山有神洞,自然也是激动万分。听了老爷发现仙洞的描述,弘莹感到那正是梦境所在。梦境中就好似一块大大的平坦之地,飘下一缕彩带,弘莹在那地面上迎着彩带飞奔,总也抓不住彩带。而今梦境应验,弘莹喜极而泣,连说儿子就要出世了,儿子就要出世了,弘莹要当母亲的那个喜悦,确实无以言表。
神洞已然确定,老爷即着家奴,一边回城备办弘莹生产所需物品,一边就地请了若干土民,开路进山。算来兴义码头离那高岩山约有五六里之遥,开路非止一日。这日路径基本贯通,老爷确定次日就送弘莹上山,说来亦真真奇怪,这晚弘莹睡得十分深沉,天刚放亮,弘莹突然觉得腹中异样,好似胎儿亦是睡眠醒来,在肚子里翻了一下身,肚子就隐隐作痛,那胎儿在母腹里蠕动不已,好似要往体外爬。弘莹告诉老爷,近日胎动非同寻常,恐怕生产就在今日。老爷便急急地安排家奴备轿上路,万万不可误了弘莹生产。轿夫们轮番交替,路途虽然颇为难行,到底还是比较顺利,不消两个时辰,来到高岩山神洞,弘莹举目四望,觉得此地似曾相识,恰如梦境。进了神洞,弘莹顿觉腹中格外异样,胎儿好似瓜熟蒂落,不消两个时辰,就顺顺当当产下一个白白净净面皮的小子。孩子第一声啼哭从洞中传出,有如金石撼天,格外响亮。老爷冲出洞门,仰天长啸:“天可怜见,苌氏又添人丁啦!洞中所生,栋梁之才呀!”
前文所述,老爷已为此儿早早取名为苌弘。算来此前已有两位太太为苌氏门中生了两位公子,苌弘已是第三位,论起来,三当为“叔”,故而苌弘字“叔”。叔者,老三也!
这年,乃是春秋即周简王四年(公元前582年)七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