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也说了两句:“校长的话我不重复了。我只说一句,我们是执行任务,至于任务的具体内容我们自己也不清楚。你们看见这些汽车了吧,我们今天是专程跑学校的,你们学校是第一站,此后,我们还要去其它学校,直到把该拉的学生拉完为止。照这样拉闹不好还得拉两回。老师们尽管放心,我怎么把他们拉走的,还怎么把他们送回来,我保证将他们完璧归赵,一根汗毛都伤不着,这行了吧。我就说这些。老师们,我们走了。弟兄们,出发。”
第十四章狼心(伸向孩子的魔爪)汽车从西便门小学开出,顺着护城河一直向东行驶,一直开到另一个学校的前边才停车。这个学校门口也有一群小学生,有的哭,有的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有的还哭红了眼睛。一个男子站在前边说:“哭哭,就知道哭。这不是哭丧的地方,这是学校,要哭上你们家哭去。待会儿还得来人,你们赖在这儿不走,人家第二批就过不来。都给我走。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不把你们家大人请来,从今天起你们的学就别上了。滚!”这些学生只好走了。学校的大门也关了。门外只剩下新来的人。
“下车了,下车了,到地方了。下车之后你们都站在学校外边,什么时候里边有人叫你们进去再进去。这里我提两个要求,一是你们不能跑远了。你们看,外边都戒严了,你们如若乱跑,被人打死可别说我们不负责。第二是你们得安静,不许喧哗,因为里边的人正在工作,你们乱嚷里边的工作就没法进行了,听见没有?你们这些人是第二拨,来的晚了点,所以你们得等一会儿,等人都到齐了你们才能进去。听明白了吧?”学生们听了都下了车,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有的问。
“我们是这儿附近的,这儿离和平门不远,从这往东不远就是和平门小学。你们是哪学校的?”
“我们是西便门小学的。”
“嗬,这么远的都来了,哎呀,这事闹大了。好家伙,你们走了有好几里地吧。”
“可不是。咳,你们干什么来了?刚才他们哭什么?”
“咳,还说呢,来这儿没好事,你们也一样,等着挨收拾吧。咱们这些人是第二拨,那些人是第一拨,他们天不亮就来了,直到现在才完事。你刚才都看见了,这些人全是哭着回去的,从这看,咱们来这儿绝对没好事,有好事这些人就不会哭。”
“那,你们家长怎么没跟着来?”
“家长?那,你们的家长来了吗?我告诉你,今天来的都是学生,家长都不许来,为什么?因为他们怕家长坏了他们的事。”
“谁在外边喧哗?”从墙里传来呵斥声,学生们都不敢大声喊了。
一个学生小声说:“我告诉你,他们在憋宝呢。”
“啊?憋宝?”
“你看见了,那几个哭的就是出事了。人家问他们家谁是共党,他们说了。现在让他们请家长,你想想要干什么,明白了吧。”“那还了得?要这样说今天得杀人?”有人示意:“嘘……”
“三哥,我困。”我说。
“这儿清净,你就在这儿睡,我看着你。有三哥在,你甭怕。睡吧。”三哥说。我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才看见我身上盖着三哥的衣服,他却光着背站在人群里。这时候大门外已经站满了人。人们愤怒地喊:“开门,你们还办不办事啊?我们下午还有课呢。”
“再不办事,我可要砸门了。”
“同学们别喊了,这不是来了嘛,我们这就办事。”一个男子打开大门,另一个喊:“何丽娟跟我过来。”
“哎,来了。”一个女生走了出来,学校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那个女生走了进去,然后进了大门右边的一间屋子。不一会儿从里边传出来吵嚷声:“你跟你爸爸一直在一起他是不是共产党你能不知道吗?说。你说不说?不说是吧,好,把她吊起来给我打。我就不信你还嘴硬。”不一会儿里边又传出哭声和妇女的说话声:“你要早说了不就早没事了吗,你说你挨两巴掌何苦的呢。得了,在这儿签个字,按上手印就可以出去了,没你的事了。”说完话女孩子哭丧着脸走了出来。
“下一个,朱明杰进来。”
“来了。”一个大一点的男孩走了进去。不一会儿里边也传出了吵嚷声:“你说,你妈是不是共产党?”
“不是,不是,就不是。”这话说得很硬。
“我可告诉你,你看见刚才那个丫头没有,刚才她就是不说,后来我给了她一顿臭揍她还是说了,你要是不说我也一样揍你。”一个男子说。
“揍吧,怕挨揍我就不来了。我告诉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绝对不胡说。”
“好小子,我让你嘴硬。”这话说完就听屋里一阵打人的声音。过了好长时间里面又喊:“黄聪进来。”之前那个学生被推了出来。学生们围过去问长问短,他摸了摸嘴角的血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他的眼里充满了怒气。快晌午了,审讯仍在继续。
“刘珍进来。”听了这话,我只好走进审讯室。只见审讯室里有两张桌子对放着,一个男子和一个女人身穿军服对坐着,旁边还站着一个手执皮鞭的壮汉,在他旁边的一个架子上还绑着一个人,身上布满了鞭痕。“你叫刘珍吗?”女人问。我回答是。
“看,多好的孩子,真是啊,我看了这么多孩子,还就是这个孩子好看。哎,刘珍,阿姨问你个事,你得老老实实回答我,你回答得对,我这儿有奖。听明白了吗?我问你,你姐姐是共产党吗?”
“我不知道。”
“好,你不知道你姐姐是不是共产党,这也难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那我再问你,你们家谁是共产党?或者你们家的亲戚或是你们家的街坊谁是共产党你总得知道一个吧?只要是你知道的你就跟我说,我绝对不打你。你看,这是糖,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把这袋糖都给你。”
“我不爱吃糖。”
“嘿,你不爱吃糖,你是成心跟我反着是吧,这么豆大的孩子就跟我来这个。那好吧,我问你,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要不说实话,别说我打你。”
“我不知道,我要知道能不跟你说嘛。”我还是摇头。“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玩。”
“你天天都跟你姐姐在一块儿,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就不知道嘛,那是大人的事,我又不懂,我知道那些干什么。”
“你听见了吧,当初他说的就是这些,今天还是老一套。所以说,你别看他人儿小,他比大个子说的都硬。”女人说。
“好啊,你,看起来我不打你,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男子说。
“算了,算了,他和他姐姐都是牛脖子,那时候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场面都问不出来,今天你就能问出来了?这不是瞎说嘛,我看你再费事也是白搭。你一打,他一哭倒不美。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倒不好说话了,闹不好咱们的工作还得受影响。算了,让他走吧。叫下一个,王兴民进来。”就这样他们把我又轰了出来。接过几个人之后里边又喊:“刘歧进来。”三哥进去之后审讯室里又传出了对话声:“你给我说实话,你姐姐是不是共产党?”
“我不知道。”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你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那怎么着,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是学生,我上我的学,我问那些干什么。”
“刚才你弟弟都承认了,你还敢说不知道?”
“我就不信,要不你把他叫来,我问问他是怎么说的。”
“你甭跟我犟嘴,这会儿我没功夫跟你逗嘴玩,一会儿我揍你,你就不嘴硬了。我问你,你说你上你的学,那你回家之后就没听到过?你妈就没跟你说过你姐姐的事?”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放了学得做作业,得弄柴火,这些事我都顾不过来了,我管那些闲事干嘛我。”
“好啊,看来我不揍你,你就不老实说。”男子刚说罢,外面就听见了打人的声音。
“你凭什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我打你个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了?这是事实,不信你问去。你打人就有理,我告诉你,我不服!”
“你不服也得服,你说,你姐姐是不是共产党。”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好,我叫你三个不知道。今个我不从你的嘴里掏出东西来我就白来了。”此后,只听女人劝了一句:“算了,跟一个孩子生哪门子气,算了算了。下一个,胡再兴进来。”然后就看见三哥气哼哼地从里边走了出来。几个同学忙围过去问这问那,三哥气呼呼地说:“他们问我姐姐是不是共产党员,我说不知道,这一说他们上手就打。我怕你这个!我告诉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绝对不胡说,我不知道还非得让我说知道,我要一说知道你们就得治死我,我告诉你,没那个门。”
“对,跟他们就得来硬的!”旁边的同学说。
已经好长时间了审讯还是没完,学生们都急了,有的敲学校的门,有的喊:“你们有完没完啊?你们再有理也得让我们吃饭啊,我们要饿坏了你们管不管啊?咳,别没完没了的。”一时间学校门口一片混乱。
有两个人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同学们,你们别吵吵好不好,我们都没法办公了。”
“你们就知道办公,办公,你没看看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我们早就饿了,下午的课都上了一节了,这时候还不让我们回去,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你们再怎么忙也得让我们吃饭啊,你们也不看看我们都是孩子,不是大人。再说了,我们大人都没来,我们住的还挺远,这要是饿死一个你们管不管啊?”
“干脆,咱们拆了他的门,看他们出来不出来。”
“别价,你们别拆,我给你们说说去。”看门的一看管不过来了,只好去屋里报告。不多一会儿那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同学们,同学们,是这样,我们还有一件事没办完,我们办完了这件事就放你们回家。你们看,那边的学生家长都来了,这事办完我保证放你们走。”
“甭听她瞎白话,她胡说呢。她这辈子也办不完这一件事。”
“谁在捣乱?”那男的也走了出来。
“是这两个小子,刚才就是他们带的头。”混在人群里的特务说。
“把他们抓起来,今天我要杀只鸡给猴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闹。”男子说完,几个特务进到人群里将两个学生抓了起来。
“这样吧,你们先把这两小子带进去,我先办点私事。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男子说罢,又对着学生说:“大家静一静了。你们耐心地再等一会儿,我们的事说话就好。”就在这时,一队士兵押着一行人向学校大门走来。在此同时,一个士兵却离开了队伍。
“李班长,你干嘛去?”这男的喊“啊?噢,特派员呐。哎呀呀,你一嗓子把我给吓坏了。我还以为我们的头儿来了。”“你们的头儿不来了,你就放心吧。你尽管放心,在我这儿你撒开了干,我保你什么事都没有。真的,你干嘛去?”
“还说呢,我这两天正闹肚子。这不,我跟副班长说了一声,让他带着人先过去,我得去那边地里解个手,谁知道碰上你了。这话你可别跟我们头儿说啊,你要是跟我们头儿说了,我这差事就别干了。”
“这你放心,我哪能干那个。怎么样,来了几家?”特派员问李班长。
“就来了八户。何丽娟的爸爸没在家,看来这个人肯定跑了。赵雪梅家一个人也没有了,看来准是走漏了消息,让他们全逃跑了。其余的十家说死了也不来,真奇了怪了。”
“没事,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样,你让副班长带着队伍,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动作快点。对了,刚才咱们不是计划一家一家地来嘛,这回咱们改了,咱们用机枪吐吐,末了补几枪就完事了,这多痛快,一会儿就得。要不,这八户人家哪时候能毙完。完事之后咱们该吃饭吃饭,这就是完成任务的好处。还别说,一说吃饭,我的肚子还真觉出饿来了。得了,该干嘛干嘛去,快点吧。唉,我补充一句,一会儿你把闹得最欢的挑出来,等那些人都毙完了再毙他。明白吗?我让他闹,今天我让他看着他的亲人一个一个地死,让他哭死了再说。”
“哎,我知道了。哎,特派员,我求您一件事成不成?”
“什么事?说。”
“您瞧您,都熬成特派员了,可我还是个小班长,您看,您能不能给我帮个忙,给我提拔提拔,您让我当您的马弁,这样我也没白当一回兵啊。”
“你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会来事。就这样。快去快回,这会儿你的弟兄们都等急了。”
“唉,那我走了。我的妈,再不走我就拉裤裆子里了。”李班长说完,向野地里跑了。
特派员接着转身对学生们说:“大家看见了吧,这几家的事办完之后就没事了,再待一会儿,我一宣布解散,大家就可以走了。现在我就一个要求,希望大家一定要安静,要不我们没法办事。你们等着,一会儿要演一出好戏,这出戏现在已经准备好了。”特派员说完之后就进去了。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了吵嚷声。
“你说你不是共产党,那你闺女为什么说你是?这怎么解释?你看看这儿有她的签字和手印,这还是假的吗?”
“这是你们逼出来的。”
“是我们逼的?那你问问她,我怎么逼她来的?”
“就是你逼我的,当时我说不是你就打我,你非得让我说是。”这是何丽娟的声音。
“我打你,你就承认,那我让你死,你就死吗?你不会不承认吗?你看看人家,那个孩子比你小好几岁,人家说死了就说三个字‘不知道’,你怎么不向人家学学?说白了,还是你自愿。”
“你流氓!无耻!这孩子是人,不是柿子,你们专捡软的捏,你们还算个人吗?”一时间屋里传出了吵嚷声和打斗声。
“没别的说的,把他们都带走!”
“你混蛋,你们太欺负人了,你们逼着不懂事的孩子按手印,借她的手杀我们全家,这主意你们也想得出来。你们好不着。你们等着,早早晚晚得有人收拾你们。”“甭说这个,你们按了手印,就证明你们是共产党,你就得付出代价。把他们带走!”
“走就走,你拿死吓唬谁呀。我告诉你说,到阴曹地府我也饶不了你,我叫你缺德。”队伍向一座台子走去,不一会儿只听得有人喊:“苍天呐,你怎么这么不睁眼啊!”
“不睁眼?我看是你们不睁眼,要不为什么人家的孩子不说,唯有你们的孩子说了?这你就别怨天怨地了,要怨就得怨你们大人没这个教育。不过说你们两家还是好的,起码你们干巴利落脆,一闭眼说死就死了,你们都来不及害怕。那些家就不一样了,明天得给他们开大会,还要斗争他们,斗完了才毙,那比你们惨多了。得了,你们就认命吧。各就位。”
“解放军你们快过来呀,你们好好治治他们吧,我们没法活了。”
一个女孩子喊:“老天爷,你怎么是这个样啊!”
“别让她喊,她一喊外边就知道了,快开枪。”
“各就位,放。”接着只听见“吱!”的一声尖叫,带着孩子的怒和怨像一把尖刀一样刺破了长空,随后便响起了连续的枪声,此后一切都平静了。
审讯室里的那对狗男女和那些壮汉告别之后终于从学校里走了出来,特派员说:“同学们,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关于这些人为什么死,你们也都知道了,不过,他们死得还是便宜,那些不来的会怎么样我就不说了。审讯的结果你们回家之后就知道了,明天你们的家长都要去学校开批斗大会,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不过,我有句话要对你们说。你们回家之后,这些事可以对你们的父母说,这我不拦着。不过,今天的事都是军事机密,不能向外传,起码这两天不准外传,谁要是泄露了秘密谁就得死。不光是你们个人,你们一家人都得死,明白吗?”(答:明白。)
“明白就好。那就散了吧。”
“那我问你,现在到处都在戒严,我们怎么回家?”
“这个请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解除戒严了,你们可以放心,不会有事的。”特派员说。
“我们是你们用汽车拉来的,现在我们都饿得走不动了,你们应该给我们送回去。”
“送回去?这个我管不着。”
“你怎么管不着?你怎么接的就得怎么送,要不我们出了事你得负责。”
“负责?我还没听说过。大路朝天你们爱怎么走怎么走,走丢了或是让狼吃了活该。”
“你们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