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之后北平城里出奇的平静,这倒让人想不通了,国民党不是要打内战吗?要打就快点打,老百姓就希望早点过和平日子。可为什么还不见动静,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大哥推车进了家门,他放下自行车,进屋将两手一背说:“妈,我手里有好吃的,您猜是什么?”“我猜是糖。”我第一个说。“不对。”“是苹果。”“也不对。”大哥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说:“瞧,是这个。”“啊!鱼!还是活的,哪来的?”母亲兴奋地喊了出来,我和三哥也跑了过去。“钓的。这两年咱们的生活够苦的了,吃没的吃喝没的喝,我就想找个地方钓两条鱼给您打打牙祭。快去拿个脸盆来。”大哥说。二哥忙舀了半盆水端了过来,把鱼往水里一放,鱼居然都是活的,那鱼虽然小了点,可遇到了水欢蹦乱跳的却是那样的可爱,喜得一家人都围着脸盆看个没够。
“这兵荒马乱的哪儿还有钓鱼的地方?”母亲问。
“要说这事我也是才知道没几天,上个礼拜那天吃晌午饭,胡学增忽然从他的饭盒里给我拣了一条小鱼,我一吃,嘿,还真香。当时我就问他这鱼是哪儿来的,他说是在河沿钓的,地点就是在三庙东边的桥下边。他说现在小日本一投降,伪军不管咱们,国民党也不管咱们,所以这些天他天天都在那座桥底下钓鱼。他说他一晚上能钓一兜呢。当时他问我敢不敢去?要是敢今天晚上就带我去。这样,我就跟他去了几趟,昨天我又跟他去了一趟,一看的确什么事都没有,人家一点都不管。在桥底下我还听跟我们一起钓鱼的说,他们几乎天天都在那儿钓鱼,那儿从来就没人管过。尤其在最近,那个桥底下国军和伪军连个人影都没有。即使有人出来也不管我们,而且要是我们跟他们碰了面他们还对我们微笑呢,跟过去一点不一样。您说说,这也许就是日本投降的好处,从现在起他们再也不敢拿咱们老百姓不当人了。
不过有一样我弄不明白,他们在三庙北边的河上修了一座桥,这桥很特别。整座桥是用木头做的,桥的下边是个大圆盘,在圆盘上修了两排墙板,两排墙板中间的空间差不多有一米左右,两个人并排走完全可以过去。这桥的下边还安了两个辘轳,这辘轳每天早晚都摇一回,他们早晨一摇,不一会儿两排墙板就分开成了一座木桥,到晚上再一转墙板就会起来了,谁也过不去了。不过倒也没关系,这墙也不是太高,我们哥俩往上一窜就能翻过去。可我就是不明白,他们弄这么一座桥是为的什么,所以我每次过来过去都加着十个小心。
第一章钓鱼我们都有暗号,万一他们从碉堡里出来人,我们的人一听口哨就全散了,这样他们根本抓不着我们。还有,我每次钓鱼都是先把车放在胡学增家,然后翻过墙从五条走。回来的时候再从五条跳墙回来,这样他们就抓不着我了。我跟您说吧,我们还认识了五条的一个老头呢。这话您千万别跟外人说去,听说那个老头姓李,原是便门外的人,自从日本鬼子一来他的一家都死了,就剩了这个孤老头,后来他的亲戚就给他接城里住了。您不知道,他是游击队的联络员,我们每一次从他家墙上过的时候他老人家都出来送我们,还给我们留着门,真的那老头对我们可和气了。”
“别老站着说,我拾掇鱼,你快吃饭吧。”姐姐说。
“唉,我看明天是礼拜天,明天我带着弟弟们去玩一趟,钓回鱼玩玩,这年月连个门都出不去,把他们都憋坏了,钓一回鱼也消遣消遣。怎么,你们去不去?”
“去,我去。”二哥和三哥同声说。
“大哥,我也去。”我说。
“你去干嘛,你没听见有危险吗?”母亲说。
“没关系,让他去吧,明天我背着他,有我在保证出不了事,您就放心吧。”大哥这样一说,母亲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哥四个爬起来,吃完早饭拿起鱼杆就往外走。虽然这时候天有些凉,可我们的心早飞到桥的下边了,哪顾得那点凉意。
刚走到三庙,就看见从两边出来两个伪军:“站住,干什么的?”
“我们是钓鱼的。”大哥说。
“噢,钓鱼可以,走吧。”伪军说。大哥一听这话里有话,忙问:“老总,您今天怎么在这儿设了卡子?是不是今天有事?”
“你钓你的鱼,别的你甭管,这不管你的事。”
“要那样我们今天不去了。”大哥说。
“不行,现在戒严了,你们回不去了。今天谁再说不去我立马就把他抓起来。你们今天既然来了那就是钓也得钓,不钓也得钓。我再告诉你们,你们回去也得给抓起来,还不如踏踏实实钓你们的鱼,你们要是在桥下钓鱼倒没人搭理你们。等我们这儿戒严散了,你们再回家也不晚嘛。”没办法四个人只得继续往前走。“坏了,想不到今天会出事。我看他们好像是朝咱们来的。”大哥说。
“是啊?我心里也直犯嘀咕。”二哥说。
“走吧,咱们小心点,到时候你们听我的,我一说走咱们就走,我敢保证出不了错。”说着话四人便来到三庙北边的一座小桥前边。只见在河面上有一个木头作的大圆盘,圆盘的上边有两排木头墙,搭在南北两岸形成了一座小桥,宽度差不多有一米左右,两个人并排能够走过去。在小桥的两头各站着一个伪军,好像怕谁把桥偷走似的死看着这座桥。在我们上桥的时候,他还朝大哥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哥悄悄说:“你们看见这座桥了吗?我到现在就是弄不明白,他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建这么一座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瞧那下边有两个辘轳,那辘轳一摇这桥就转过去了,这桥就通不过去了,我想这会不会是故意为咱们造的?”
“咱们是老百姓,朝咱们来有什么用?我看没准是为游击队修的。不过,咱们去了也得给捎上。不管怎么说我看是来者不善,咱们还真得小心点。”二哥说。
“那这么着,我再去试试,看看他还怎么说。他要是涮咱们,咱们就给他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把情况摸清楚,然后报告给游击队,让他们这座桥白修。”大哥说罢走到小桥前说:“老总,您瞧,我忘带鱼食了。这样吧,今天我们不去了,明个我带了鱼食再来。”
“不成,来了就走还不够我费功夫的。我告诉你说这是上边的命令,来这儿的人来了就不能回去,得了,听我的话没带鱼食你凑合跟别人借点,再说地下有蚯蚓,你挖两条不是照样钓鱼嘛。得了,去钓你们的鱼吧!”伪军把嘴一撇似乎很得意。
“啊?我们出来的时候没戒严哪,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了。”大哥说。
“是啊,你们出来的时候是没有戒严,可你们走到这儿的功夫就不能戒严吗?不信你就回去试试瞧戒严没有?不过一样,你回去让我们抓住可别怨我啊。得了,依我看你们还不如在这儿呆着踏实呢。”听伪军这么一说,大哥听了心里凉了半截,回来跟二哥说:“看来咱们真是回不去了?这样,只要你们听我的,即使出了事我也保证咱们能回家。你们都听着,一会儿只要听见谁吹口哨,你们就背着老四朝桥根跑,我收了鱼杆就追你们,咱们翻到木板中间再说。”
“那咱们翻得过去吗?”
“翻得过去,头几天我试过。你看着这墙挺高,其实跟咱们家的墙头差不多,咱们俩翻过去都没问题。咱们过去之后把他们一接就都过去了。走吧,你看那边大桥下边就是钓鱼的地方,你看那是碉堡,现在那里边没人出来。你看这边和那边的都是咱们的人,咱们的人就在这儿一边钓鱼一边接头。那个桥墩下边就是我钓鱼的地方。你们放心,咱们四个人有八只眼睛,只要咱们都注意着,碉堡里一出来人咱们就跑,我保证没事。”
不一会儿,我们兄弟四人来到了桥墩下边。大哥先找到一个小伙伴悄悄地说了说这事,那个小伙伴听了之后和大哥商量了一下就先走了。随后大哥拉出了鱼杆,放好鱼食,将鱼钩甩进河里。这时静静的河水中现出一串串涟漪,一群小鱼游了过来,争着吃那鱼食,以致那鱼漂一上一下地浮动着,不一会儿,鱼漂不动了,大哥又将钩拉了上来,放上鱼饵之后又放了下去。忽然鱼漂沉了下去。大哥忙把鱼杆往起一甩,那小鱼使劲挣扎着被甩了上来,在地上不停地蹦。三哥忙过去将小鱼按住,把鱼钩摘了,将鱼放进了网兜里。大哥把鱼食放好,将鱼钩又甩进河里。鱼还没钓上几条,就听到几声刺耳的口哨声。有人喊:“不好了,碉堡里出来人了。快跑!”
“你们快跑!别管我,我收了鱼杆就走。”大哥一声喊,二哥和三哥背起我就跑,不一会儿大哥也跟了上来。
“你先跳进墙里边接他们,快!”大哥一喊二哥忙窜了进去。
“那,我够不着。”三哥说。
“没关系我在这儿托你一把,里边有你二哥接着,不用怕。”大哥说罢将我和三哥依次送进去,这才翻进墙里不一会儿,就听外边一阵大乱,有喊的有骂的,嘈杂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狗叫声和枪声,那木墙板上也时而出现被机枪击中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些人在木墙板前边停下来不跑了。这时只听有人说:“怎么着,你们不跑了,跑不动了吧?想从我手里跑出去,没门。就你们这些东西,日本人杀你们,我也照样杀。”
“啊,那不是跟日本没投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