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一个路人走过已经被雪埋了大半的周幸,蹲下身来探她鼻息,不想仔细一看,发现竟是熟人!?那人吓的连连倒退两步,撒腿便往店里跑去,一面跑一面喊:“东家!东家!我才看到阿威的浑家倒在雪地里,你快去看看啊!”
不想谢威却正在店里,听到汤乙杀猪般的叫声,犹如晴天霹雳!打开门便冲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汤乙气喘吁吁的道:“阿威你在啊!快,快!就在前面,我没敢挪动!”
谢威撒腿便跑,一路飞奔至汤乙说的地方,果见雪堆下埋着一个人,脸色已经发青,不是周幸却是哪个!?
谢威霎时眼红了,死命的拍打着周幸身上的雪,大喊道:“幸幸!幸幸!”
周幸不想死!不然也不会有勇气赤着脚在雪地里走那么远。所以即使理智上知道自己恐怕没救了,但内心深处又隐隐有那么一点点指望。老天,求求你,让谁来救救我!救命!救命!恰在此时,一个人疯狂的用力拍打着,力气大的震的她已麻木的鞭伤都隐隐作痛。这阵痛,唤醒了她的触感,所以她能感受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覆盖在她身上。继而,被抱离冰冷的地面。最终,早已冻到刺骨的皮肤接触到了一阵温暖,透过胸腔,一直一直暖到内心深处,连打在头顶上的雪花都变的可爱起来。周幸心下一松:终于得救了啊!
谢威背着周幸疯狂的跑。周幸的体重没有想象中的轻,即便是已经抗惯了布料的谢威也觉得有些吃力。可现在早已什么都顾不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再快一点!到教坊就有救了!幸幸,你要坚持住!
教坊的门房****睡的正香,哪知一阵雷鸣般的敲门声把他惊的跳起。没好气的怒骂:“X你娘!哪个不怕死的来官家的地盘踢馆!”
谢威见有人回应,忙喘着粗气喊道:“开门!快开门!快叫你们的大夫,救命啊!”
门房也算见识多广,听到如此急迫的声音,忙披上衣服打开门。谢威早已撞了进来:“大夫呢?”
门房定睛一看,面熟!再一看谢威背上的周幸的脸色,霎时惊的跳起,忙道:“快跟我来!”又大声对同事道:“快!快!叫吴老大夫来!我们的人出事了!”也想不起来这位是哪房哪屋的,总之他眼熟的肯定是自己人。带着谢威一阵飞奔至客房,才放下周幸,另一个同事已领着大夫来了。门房忙跑出去预备往上报告。
才到大厅,迎头就撞上陈五娘。谢威野蛮的踹门声,略警醒一点的都醒了,早报与了陈五娘知道。门房****三言两语交代了经过,陈五娘沉着脸就奔进了客房。吴大夫正挥手:“闲人回避!”
谢威只得跟着****退到门外,心里却急的想撞墙!抱着头,想把周幸那一脸青灰从脑子里赶出去,可越在意,那凄惨的模样就越在脑子里回荡。只得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吴大夫只掀开外裹的袍子看了一眼,便猜的八九不离十。这种伤,实在见得太多太多了。沉着的打开药箱,捏针扎过,又写了方子,才对陈五娘道:“娘娘要救她,还得请个人来。我虽擅外伤,可冻伤的太厉害了,伤姑且不论,只怕还有伤寒……。”
陈五娘心漏跳了一拍,伤寒……这可怎么跟燕绥交代!
“娘娘?”
陈五娘揉了揉太阳穴道:“使个人,拿我的帖子去惠民局请个大夫来。”
“嗳!”吴大夫应了一声,就退出客房。
谁知一出门,便被谢威逮住:“怎样?”
吴大夫叹了口气道:“冻了许久,怕有伤寒,娘娘说使人请惠民局的大夫。”
伤寒!?谢威懵了。无形中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竟然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么?想到此处,平日温暖的教坊竟如同一个冰窟一般,只把他冻的仿佛连心脏都不会跳了。身体不由瑟瑟发抖,千万不要……你千万不要死……
陈五娘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谢威和周幸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过。轻叹一口气,对身边的女使道:“先去请燕绥。”
女使应声而去。
不多久,接到消息燕绥急急赶来。见到陈五娘,忙问道:“娘娘,幸幸她?”
陈五娘再次叹气:“坐吧,我方才问了管事的人,昨日阿南是接了忠武将军家的帖子,半夜里一个人回来了。车夫道是阿南说的,那边会把人送回来。我又问了昨日接了帖子的右教坊等人……。”陈五娘皱眉:“是忠武将军家的衙内把她给……。”
燕绥捏了捏袖子,问道:“阿南呢?”
陈五娘对女使道:“去把阿南叫来。”
燕绥忍着满腔怒火,一个闲散武官,竟敢视教坊的人命如草芥!你也配!
且说阿南,听到陈五娘唤她,心里忽生出一阵不安来。略带紧张的走到地头,见燕绥满面怒气的坐在陈五娘身旁,脸色一白。
陈五娘冷冷的道:“昨夜的事我已尽知,当时那等情况下,你走也情有可原。”
阿南悄悄松了口气。不想陈五娘猛的拿起案上的杯子往地上一摔:“可是回来你却也不报与我知!你哑巴了!?啊?”
阿南懦懦的道:“将军……将军家说……他们送、送回来……。”
个屁!燕绥怒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将军,不过一个闲官,也值得你这么巴结!我们做女伎的,陪酒卖艺,没听说过专职卖身的!你自甘下贱也要有个限度!拿着教坊的人命做人情,你好大的胆!”
听到燕绥的羞辱,阿南心生怒意:就是这样!周幸不过一个女使,柳郎也好,燕绥也好,一个一个那样护着!她到底有什么好?我练琵琶练到深夜时,大家说了什么?她胡乱写几笔字,就这个夸那个赞,我们是女伎好么?会写字有什么了不起!连一起住的阿美和阿宁都偏向她了,不过就比我长的漂亮一点罢了。教坊美人多了,凭什么?凭什么!
燕绥是何等人?阿南的表情有什么看不透的?哼了一声,冷笑道:“既你这么喜欢那个衙内,我便成全你如何?这点银子我还出的起。”
阿南的心漏跳一拍,忙收回神思,噗通一声跪下,颤抖着说:“姐姐,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不能去,我不要去……。”
陈五娘见阿南一副惧怕的神情,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就如燕绥说的,教坊是卖艺的地方,卖身可不是本职。便是丞相要上,咱还要矫情一把才脱光呢!现在倒好,明知那人混蛋,还藏着掖着,生怕教坊的人知道去救回来!她又不是开私娼馆的!什么时候她的人,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轻易弄死啊?面子被人丢鞋底下踩了三个来回了好么!
正在生气呢,偏此时有人来报,右教坊那男伎接回来了,只受了点轻伤。想着右教坊魏七娘平日里那似笑非笑的脸,不由一拍桌子,简直奇耻大辱!
阿南瑟缩了一下肩膀,哭道:“我,我没想到……。”
燕绥霍的起身,只抛下一句“你真够胆”,抬脚离去。然而那种怒意直击阿南心底,这才意识到,红极十五年的行首,有多么不好惹!只能无助的看着陈五娘。
“幸幸,”陈五娘忍着脾气,缓缓道:“燕绥没养过孩子,幸幸是她选来养老送终的人。你说呢?”
阿南哭出声来,捂着脸道:“我不知道。”
“没有人在那种情况下不回来求救。你与她有仇?”
阿南忙摇头。
“你不喜欢她,报与我知道,我岂能为难你?不过一个女使,我顺手送给燕绥,岂不皆大欢喜?到如今,她若死了,燕绥要找你麻烦,都不用自己动手!她只要再人前一哭,谁愿意身边睡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娘娘救我!”
陈五娘冷笑:“教坊内争风吃醋的我从不管,然而谋算人命的……娘娘我也怕呀。”
阿南难以置信的望着陈五娘,哭喊道:“我没有!我没想害她,我、我就是当时太害怕了。娘娘,请你相信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怎么会害她?”
阿南不提年份还好,一提年份,陈五娘的思路便直奔“结怨已久”上去了。不管阿南有些什么小心思,她都不能轻轻放过,无关燕绥的面子,燕绥不会这么不懂事。只是人动邪念不可怕,可怕的是动了邪念并赋予行动。一次成功,以后,不堪设想!
教坊可以无伤大雅的斗一斗,但不能一点小事就用用这样阴毒的手法——阿南也说不出她们的矛盾,那只能是平日里性格不合了。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能任由尔虞我诈在教坊蔓延,不然,连同自己都会变成心机的猎物,成为伎人们斗争的傀儡!尽可能宽待所有人,才能在这里寻一条生路!
陈五娘突然有些疲倦,这样脆弱的平衡她还能维持多久?物欲横流的教坊司啊……
“娘娘!”
陈五娘叹道:“罢了,你既唤我一声娘娘,我也不好逼你。只是这样的事,我不罚也说不过去。从此你便闭门谢客吧。”
阿南咬着嘴唇,一股恨意瞬间填满了五脏六腑。闭门谢客,等于断了她的生机!不打不杀,但被晾着一辈子叫人耻笑!周幸到底有怎样通天的本领,迷的这些人一个个晕头转向!若有机会……
不料陈五娘道:“遇事别总想着恨人,想想自己有什么错。”
阿南一凛。
陈五娘继续道:“处置你这样一个女伎,我甚至不需要跟礼部的官员报告。在这里,你叫我娘娘,其他人也同样叫我娘娘。我有心护住你们每一个,别让我为难。”
陈五娘见阿南不说话,看着这个在教坊司长大的孩子,不由啰嗦道:“廖云花几个钱,找人弄死你,很难?教坊内的任何人,谁真没个相好没个靠山?便是幸幸没有燕绥这个姑姑,就凭她对谢家小郎的照看,谢家小郎不替她出气?他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父母死绝、众叛亲离。也就剩一个周幸同他来往,你弄死了他的心上人,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不跟你拼命!?”说到此处,陈五娘也把那怒火抛开,苦口婆心的道:“傻孩子,他是良家子,你是贱民。他要真打死了你,都不用偿命的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心思尽往歪门邪道上走?昨夜但凡你回来报一句,便是她死无全尸,谁还能怪到你头上不成?燕绥为何选了幸幸不选你们,不就因为她傻么?你那点小心思,又瞒的过谁去?我不让你白叫我一声娘娘,我只能护你到此,你……好自为之!”
阿南软倒在地,嚎啕大哭,她是很讨厌周幸,可真的真的不想害死她,她只想让她受点教训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