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升起微弱的火光,火焰中时常发出的噼啪声显得十分微弱。洞外,大雨倾盆,伴着轰隆的雷声。
罗安无力地靠在岩壁上,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衫,那只羽箭直挺挺地横立在他的右肩。经过半日的奋战和逃命,还带着两处伤,他几近虚脱,早已面无血色,双唇惨白。
欧阳诗凌将湿了的外衣晾在火旁,而后跪坐在他的身侧,拿丝帕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眼目触及羽箭,眼底一抹很深的心痛。
“凌儿,帮我把箭拔出来。”罗安气若游丝,无力地睁开眼睛。
欧阳诗凌没有说话,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伸手向他手臂的伤口。右臂胳膊上的伤口不深,那是他侧身护着她的时候被羽箭擦伤了。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他的袖子,用丝帕轻轻擦去伤口外侧,赫然醒目的伤口,血肉模糊,她咬着唇,皱着眉将伤口包扎好。
触及他肩上的羽箭,她开始颤抖。拔出羽箭的痛,远远超过中箭的痛,她害怕,她担心,她甚至害怕拔出箭后他会有生命危险……
“凌儿,不要怕,勇敢一点。好在这箭上没有毒不是吗?”罗安的话让欧阳诗凌绷紧的神经有了稍微的缓解。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轰轰烈烈的日子,值得我永远记住。”罗安的惨白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你是浪邪,江湖上的大场面还见得少吗。今天,跟你往日经历的有什么不同?”欧阳诗凌哭笑不得地问。
罗安轻摇了一下头,“钱老爷为了杀我不惜重金,今天那六名杀手是江湖上最冷酷,武功最高强的杀手团体——冷影。能够跟他们交手,还能从他们手下逃命,这在浪邪的历史上可以记下重重的一笔。”他笑着转向欧阳诗凌,用温柔的眼神将她笼罩:“今天不是我一个人,有你在我身边,跟我并肩作战。我们在箭雨中逃命,可以算是一起经过生死了吧,这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欧阳诗凌心下感动,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不会受伤……”
罗安心疼唤她傻丫头,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她的却感到无比的温暖。
“安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痛很痛,请你一定要撑下去,要记着我在你身边支持你,你一定不可以倒下!”欧阳诗凌手腕用力,羽箭腾空而起,伴随着他滚烫的热血飞溅。她迅速清理伤口,为他止血。
夜深,雨似乎停了,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干了,整个山洞暖和了许多。
欧阳诗凌感到很疲惫,可是她没有睡意,也不敢睡,她端详着安睡的罗安,火光下的他,轮廓分明:高额,剑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每一个五官凑在一起形成一张和谐俊朗的脸。想起他在危难中毫不犹豫地护着他,好像那是一种本能,她的心里升起无限的暖意。是啊,他对她的爱护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那就是一种本能。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他缓缓睁开了眼,正对上她探究的眼神,四目相对,温柔久久不散。
“你的眼睛,好美!”他的声音极温柔,饱含了诉不尽的感情。
“你睡着的样子,跟平常的你不一样。”她双手托腮,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有什么不同?”
“平常的你喜欢嬉笑,每讲一句话都想要逗我笑,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你的眼神变得坚毅,是一个勇敢的侠客,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睡着的你,安静地,好温柔的样子。”
“那你喜欢哪一个我?”
“我喜欢平常的你,因为那样的你才是最轻松的。”欧阳诗凌的话让罗安的眼底升起无限的温柔,心内却是一片清朗。
“你每一次替天行道都会遇到像钱老爷这样的报仇者吗?”
“这样的情况不多。钱老爷是最有权势的一个,他敢如此张扬地杀我,背后必定有更大的靠山。凌儿,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欧阳诗凌摇了摇头,道:“在鬼谷的时候,我时常幻想有一天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出去外面的世界,那时候我要做一名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天我得偿所愿,真正体验了一番侠客的滋味。就是你说的那句话‘轰轰烈烈’。”
罗安因她的话开心地笑了,“你早就是一名女侠了,在你教训杨半山的时候,戴面纱的神秘女侠可是京城中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的对象呢。”
“这倒是!”欧阳诗凌扬起骄傲的神色,舒了口气道:“好在,杨半山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如今他在君越酒楼后院做杂活,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做。跟以前的锦衣玉食相比,如今的生活对他来说真是辛苦极了。可是,我在他脸上看到的神情却是安然自若,时常带着满足,那是他过纸醉金迷生活时脸上绝不会出现的神情。他不是天生的坏人,只是境遇不佳罢了。”
“凌儿,真正的侠客,是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而不是打打杀杀,替天行道。你教训杨半山是出于正义,你帮助杨半山,让他改邪归正,这才是你的侠义所在。”
“你跟墨阳很早就认识了吗?”罗安的双眼变得迷蒙起来,欧阳诗凌忙补充道:“有一次我看见你们在树下谈心,看上去很熟络。”
罗安不着痕迹地笑了,欧阳诗凌的细微表情都被他收入眼底,他缓了缓,道:“当年,墨阳家道中落,被人卖到妓院,她一再哭求老鸨答应她卖艺不卖身。任她哭得梨花带雨,老鸨就是不为所动。我给了老鸨一笔钱,老鸨放了墨阳。
我看她孤身一人,没有活下去的能力。我看她的舞蹈跳得很好,就带她到君越酒楼,成了君越酒楼的首席舞姬。”
“她很关心你。”欧阳诗凌想起墨阳对她说的话,她知道兰安儿的事,知道浪邪的事,她了解并且关心罗安,而她坦坦荡荡毫不隐藏。
有一次,他受了重伤,墨阳收留了他,照顾他直至痊愈,于是,她知道了他浪邪的身份,并嘱咐他要万事小心。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对她说了许多对安儿的思念,从此,她知道了兰安儿的存在,包括那支被他视若珍宝的玉笛。
火光照亮整个山洞,直到黎明的光明照进洞内。
欧阳诗凌替罗安查看了伤口,血已经止住,并且没有发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
空山新雨后,经过一天一夜大雨的洗刷,山里的空气清甜极了,小鸟儿发出声声清脆的鸣叫。
他们在清风中微笑,像两个神仙眷侣,却不似一对亡命鸳鸯。为了躲开钱老爷埋伏在山下的人,他们只能在荆棘丛中寻找出路。
“哎呀!”罗安停住脚步,眉头紧皱。欧阳诗凌忙转过头问是不是伤口痛了,还是被新的树枝刮伤了。
“刚刚有一只青蛙跳过去了。”罗安眨巴着眼睛,一副无辜的模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捉弄我。你不怕我把你丢在山里,自己走了。”欧阳诗凌嘴角含着笑意嗔怪道。
“不管你走到哪里,我总能找到你的。”罗安得意洋洋。
“你把我丢了五年,也没找到我。”
“可现在我知道了鬼谷,除了鬼谷,你还能去哪?”
“天下之大,爱去哪就去哪儿啊。”
“你要去哪儿?”
“我……”欧阳诗凌被问得语塞,愣在当下,勉强哼道:“我可以去大漠、西域,或者大理,江南,书上写的这些地方都很美。”
“我陪你去!”罗安的眼里溢满柔情,欧阳诗凌心里一暖,扶着他继续寻路。
“你在想什么?”罗安见欧阳诗凌低着头,不解地问。
“我在想昨天的六个杀手。”见罗安不解地盯着她看,她挑眉道:“我爹给的毒粉虽毒,但不会立刻致命,只要在三天之内给他们服用解药就可以免于一死。”
“你想回去救他们?”罗安不可置信地问。
“即使我给了他们解药,他们的内力会削减一半,甚至更多,不会有能力再做杀手了。”
“他们要杀你,你却要救他们?”
“他们虽为杀手,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卖命,与我无仇无怨。如果不是情急之下为了保命,我不会对他们使用毒粉。”欧阳诗凌道:“我相信人性本善,他们之所以走上杀手这条路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如今他们没有完成任务,还身中剧毒,一定不会管他们,如果我也不去看看,他们只能永远死在那里了。”
罗安想再说什么,但看她清澈的眼眸,他笑了笑,善良如她,或许这就是她的使命吧。
进了京城,他们先到了兰安儿的故居。果不其然,六名杀手倒在院子里,无人理会。
欧阳诗凌取出解药,一一给他们解了毒,而后与罗安躲在隐蔽处。不一会儿,他们都醒了过来,由于太过虚弱,他们互相扶着离开院子。
“毒性在他们体内蔓延了一天一夜,看来,他们的内力损伤很大。这样也好,以后,他们就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再是冷酷的杀手了。”欧阳诗凌如释重负,笑意盈盈。
“或许你是对的,惩罚恶人不一定只有杀了他这一种方法。让他们改正,意义更大。”罗安若有所悟,欧阳诗凌的善良和大方皆是浑然天成,没有沾染半点尘世恶俗。他被这样的她深深感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