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却很难过,在此之前,吾皇不曾相信过微臣的忠心。”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是眯着的。
华黎锦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甚至径自弯下身,勾起了我的下巴:“可是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书儿,朕最爱的皇妹……”
“妹”字之音消磨在两人蓦然相贴的唇齿间。
我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不动,只是默默揉碎了手中的三色堇。紫中泛黑的残渣和着汁液,晕开在我指间,不过我本就双手血腥,又何妨再多污染。
既然华黎锦当这是恩泽,那我索性摆出承恩的低姿态。
直到听闻有人声往这边路过,华黎锦这才隐有惊惶地放开我,然后拉着我从地上站起身来。我不甚避讳地打量着华黎锦做贼心虚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华黎锦被我笑得一赧,不由愈发面红耳赤,最后却只憋出一句“朕不许你笑话朕。”
我以指揩过艳红的唇角,急转正题道:“吾皇,您单独留下微臣,为的不只是如此罢。”
听我这样讲,华黎锦眉心一紧,有违身份地、任性地质问我道:“难道说在你眼里,朕就只会利用你?”
我埋下头,没有做声。
见此,他垂在身侧的手颤了一下,但也仅是一下,便已恢复至寻常:“无论你怎么想朕,终有一****会明白,朕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书儿,朕离不开你,朕一定要让你一如当年那么风光地回到朕的身边!”
略一颔首,我注视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所映出的模糊人影,依然没有回应他的话,看起来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
华黎锦显见是早就习惯了我的这副模样。
“可是在那之前,朕需要你再代朕做一件事。”
我笑,遂躬身询问道:“是关于燕尚书的吗?”
“是的。燕天青竟是兰陵帝的后裔,朕真是没想到。”低声喃喃半晌后,华黎锦一正色,对我下达了最新的命令:“殊书,朕要你代朕除去他。”
暂不论暗地里的思量,我就事论事道:“兰陵帝早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故事,燕尚书虽是兰陵帝的后裔,但其忠心不似作伪。吾皇,只一个兰陵宝藏就除去燕尚书这样的人才实在太过可惜。”
“朕明白。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朕,无法相信燕天青。”
我不由在心底嘲笑起华黎锦的杞人忧天。
倘若燕天青这个一根筋的家伙也晓得惦记华家的皇位了的话,那华黎锦可真是倾尽天下也找不到可信之人了。明明当初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才把燕天青从海盗窝里挖了出来,现在却因为一些虚无飘渺的血缘而将其放弃。兰陵宝藏又当如何,只要燕天青没钱没兵,一样是个一事无成的光杆司令。
不过没关系,既然华黎锦不要燕天青,那么我就放心大胆地折腾燕天青好了。
诚然,我会这样想,是因为我还不是上位者。所以我可以时时刻刻以最清醒的头脑,去分析一个人的心。
华黎锦啊华黎锦,你几时竟变得如此多疑小心。
在心底悄悄冷笑着,我面上不动声色道:“那么,微臣代您夺去他的兵部尚书一职可好?”
华黎锦迟疑了一下,遂叹息道:“也罢,就按你说的那样去做吧。”
“微臣遵命。”
“殊书,怎么办,朕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你……”
从南海秘境回来后,华黎锦给了我三天假期。
第一天,我宅在尚书府里吃饭睡觉逗浣熊,顺便调戏调戏悉语。
第二天,我指挥着下人进行大扫除,将尚书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到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小至池塘边角的旮旯,全部都弄了个干干净净。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无一不是闪动着耀眼的净光。
对此我很是满意。于是于晚间设下豪宴,请来街坊领居一起畅饮一夜。
后来一不小心喝高了,我一边高唱着“对面的姑娘你看镜子哟,你看你的脸蛋白又圆。”一边被悉语扶回了房间。
趴在床沿呕吐期间,我终于在床铺地下找到了那支我找了一天也没能找到的,与红绛深那支玉簪一模一样的,柳形血簪。
莫名有点怀念偷看红绛深洗澡的日子。
唉。
趁着还有一日假期,我于午间起床,一边穿着刚送来的新衣裳,一边打算下午去街上买更新的衣裳。
悉语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束发。见此,她“啊”地一声惊呼。
“少爷住手,让悉语来做!”
叫完,悉语几步上前,抢过了我正欲往头上插的柳形血簪。我笑了笑,索性松开将将挽好的发髻,端坐在梳妆台前。
悉语却是打量着手中的柳形血簪,奇怪道:“少爷,您外出一趟回来怎么变得朴素了?”
闻言,我眉梢一扬:“我以前很不朴素么?”
“少爷,请出门左转,数完储衣室里堆着的新衣服后,再回来同悉语谈‘少爷是否朴素’这个问题。”边说,悉语边拿过铜镜前的玉梳,替我梳理起头发。
我不由摇头感叹:“天哪,悉语,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咱户府全民吃素一月。”
“是,少爷。”
玉梳刮过发丝时所发出的声音细软,不似木梳那么充满质感。我侧耳倾听了好半晌,仍没能听见“沙沙”之声,这让我多少有些遗憾。
悉语不晓得我心中所想,我也羞于启齿与她相谈。百般自扰之下,我只好合上欲言又止的嘴巴,静静地等待着悉语束好我的头发。
少时,我发间一紧,是悉语为我戴上了发饰。
见我侧颜看她,悉语转了转指间的柳形血簪,笑得温婉:“少爷,这簪子太过朴素,委实不称您的行事做派。您若实在喜欢,回头让悉语镶上一串流苏,再用来戴罢。”
我略一颔首,算是应下。
不称我吗?可是莫名的,我就是看它顺眼。不过无妨,心喜之物理应妥帖珍藏,省得一不注意磕坏碰散。瞧我竟想着把它戴到头上,真是冒失不该。
唉。
话说回来,这支玉簪我是自哪儿得来?
热闹的松阴大街之上,我一手提着鸟笼,一手伸进笼中。脚下步子踩得晃晃悠悠,掌中金丝雀叫得凄凄惨惨。浣熊坐在我的肩上,双眼放光地盯着我埋在鸟笼里的手,忍不住拽了拽我耳垂上坠着的流苏。
我龇牙,遂自笼内抽出手,任由浣熊抢过我手中的金丝雀,放到嘴里磨牙去了。
一过路姑娘见此大吃一惊,不由捂脸尖叫。
刺耳的尖叫声吓得我手一抖,连带着浣熊一个嘴滑,让到嘴的金丝雀给飞走了。扬着脑袋呆望着渐渐飞远的金丝雀,浣熊忧伤地一耷耳朵,倒在我颈间不动了。
我才不理它的装模作样,径自将空了的鸟笼丢给身后跟着的小厮,后大步朝素衣轩走去。
临近门前,在大堂训着伙计的素衣轩的老板忙不迭跑出店面,躬身迎我入店。
“户大人,数月不见,您依旧还是这么的雄姿英发。这不,小的老远就瞧见您来了。咦,户大人,恕小的无礼,您这身儿衣服是在艳衣斋买的吧?天可怜见,户大人您怎可放着全东华第一服饰素衣轩不来,跑去那又贵又坑人的艳衣斋买衣服呐?”
指间一捻,我展开彩扇,掩于唇前,不紧不慢地往楼上走,边走边说:“张老板莫要在意细节,我这不是特意前来光顾贵店了吗。”
“贵店不敢当。昔日若非户大人的鼎力投资,这素衣轩岂有今日的成就。来来来,户大人,请先休憩片刻,小的这就去拿最新的衣款供您挑选。”张老板一边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一边亲自推开包厢的门,请我进去。
我一撩袍,跨进房内,踱到榻前坐下。遂架起放浪形骸的二郎腿,道:“不说我差点忘了。张老板,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股东分红,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到我府上?”
张老板愣了一下:“今日一早不是连同成衣一起送上贵府了?”
接过小厮端来的香茗抿了一口,我斜眼睨过张老板,道:“只有五千两不是吗。照你送来的账本来看,少说也有一万两黄金罢。”
“那是因为户大人您还要了五匹南红冰织啊!一匹南红冰织抵一千两黄金,您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我一撂茶碗,不可置信道:“你竟然连几匹破布的钱也要找我要?”
“这、这……”张老板干望着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骂我无耻,还是夸我干得漂亮的好。
趁他无语,我老实不客气地摆出官架子,官腔连连道:“张老板啊,不是本官说你。想你素衣轩当初资金不济,本官二话不说借你银子周转,甚至滥用职权,替你觅得这商业一条街的风水宝地。本官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却因为几个银子,就这样对本官。罢,罢!是我户殊书识人不清,识人不清呐!”
张老板表情一皱,差点哭了出来。
最后,我穿着素衣轩友情赠送的价值两千两黄金的月白冰衣,走出了素衣轩的大门。
眼看走远了,张老板仍驻足在店门口深情凝望着我,面含不舍:“所漏五千两黄金已差人送去。户大人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浣熊摸了摸脑袋上戴着的价值一千两黄金的月白冰帽,和我一起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走到中途,我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我应声回头,却见许久不见的宫空执着一管短笛,朝我大步走来。我不由一挑眉,暗道这京华城变小了。
不一会儿,宫空便走到了我的面前,遂上下打量起我,啧啧作声。
“不错嘛,虽然身高依然毫无长进,人倒是瘦了不少。看起来挺有心伤两月的样子。我说户尚书,你大白天的,穿这么透出门就不觉得有碍风化吗?”
闻言,我埋头瞅了瞅身上这件轻飘飘的衣服。乍一看挺有素衣莫起风尘叹的味道,不过在这炎热的六月里,要的不正是这种味道么。
彩扇一展,我扇着微风,吊儿郎当道:“怎么会,本少爷这是在同京华人民一起感受夏日的氛围。倒是宫尚书你,工作时间怎的会跑到松阴街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