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和叶霞娣调情的戴笠听到这里,拍着巴掌道:“赵理君同志这个经验很好,值得推广,现在警校的同学都是才走出家门的孩子,胆很小,让他们多受这样的训练是很管用的。”
这下轮到赵理君得意了,很自豪地扫视一周,道:“人应该分成几等,最低等的是和尚,一辈子不杀生;其次是普通人,一辈子没杀过人;第三是上过前线的战士,也胡乱地打死几个人;我们特务处行动股的人都是高人,谁都能做到杀人不眨眼,不过,最高等的还是不仅杀人,而且还吃过人肉——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戴笠听到此处,感到赵理君自吹自擂有点过火了,干咳一声。
赵理君立即住嘴,看着戴笠,忙道:“不过,比戴处长我差得老远。我第一次杀人还是处长教的,告诉我杀人很容易,熟络了和杀一条狗、一头猪没有区别。话虽这么说,等真做起来,我当场吐了,几个夜晚都睡不着,一闭眼被杀的人就在面前晃来晃去,吓死人了。”
赵理君的一番话在毛人凤思想里产生了强烈的震动,他深深感受到,想要出人头地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不知需要屠杀多少人作为铺叠。他仿佛看到,戴笠处长的宝座下面,是由一层层尸体叠上来的——于是,一种距离感、自卑感油然而生。
毛人凤清楚地知道,戴笠是一座山峰,一个永不可逾越的高度,若要出人头地,唯有抱住他的粗腿才是捷径,戴笠和叶霞娣调足了情,见毛人凤一言不发,觉得自己冷落了他,和叶霞娣换了个位置,微笑着点了点头。
毛人凤咧开厚厚的嘴唇,想说句得体的话,张开嘴话却没有了。
这中间的微妙是不言而喻的。十年前,他们在浙江省立一中学,彼此之间可以无话不说;八年前,在江山悦来客栈,毛人凤是黄埔学生,戴笠只是一位流浪汉。因此,毛人凤可以居高临下道:“革命朝气在黄埔。”而现在,戴笠是一处之长,是蒋介石的心腹,是正当走红,以民国重臣自居的铁腕人物!他毛人凤算什么?一个才走出小县城的土包子,一名初来乍到的小秘书……
戴笠察觉出了毛人凤心中的细微尴尬,点头微笑的同时,一只手已搭在毛人凤的肩上:“齐五兄在这里习不习惯?工作中有什么困难没有?”
毛人凤这才轻松了,答道:“习惯,习惯,没有什么困难。”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回答得太拙劣,没半点水准,脸红了。
戴笠道:“有什么困难不必要客气,尽管提出来,我不在,可以找王孔安先生,他可是你们的父母官哟。”说罢,“哈哈”一笑,向王孔安道:“我这位齐五兄从小就有点女人性格,有什么他自己不便开口的事,主动多照顾一些。”
王孔安诺诺地点头道:“处长的吩咐。王某人怎敢怠慢。”
戴笠道:“我说的照顾只是生活方面的,在你面前他是新同志,经验不足一些,但工作方面千万不要放纵、马虎,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
接着,戴笠义在王孔安面前介绍他和毛人凤的关系,同乡加同学加最要好的朋友。又说整整八年没在一起了,本来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总是抽不出时间,然后感叹人活着可怜,常常身不由己。
毛人凤心里明白,即使有这个时间叙在一起除了谈过去的旧事,也就无话可说了,因为他们分离后的八年是一段空白,是一种距离,也是难以共鸣的感情误区。戴笠道:“这一生我是穷忙的命,没福分静下心来和朋友叙旧聊天。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戴笠又拍了拍毛人凤的肩,道:“这样吧,晚饭后你来找我,我们也该在一起聊聊了。”
戴笠放下毛人凤,和王孔安聊了起来。
这时,毛人凤感到戴笠在冷落他,心头涌起一种对王孔安本能的妒意。这时,毛宗亮敲门进来,毛人凤起身让座,没想毛宗亮并不理会,睬都不睬,径直去了戴笠身边。毛人凤一阵耳红面赤的尴尬。
“百鞭宴”正在进行,响起了敲门声,赵理君中止了吃人宏论;戴笠轻轻地把手从叶霞娣大腿内抽出来。
毛宗亮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任何表示。径直去了戴笠身边,小声道:“姐夫,急电。”
毛宗亮把急电递给戴笠,这才转过脸冲毛人凤笑了笑,算是还刚才的礼。
此时毛人凤正为毛宗亮不理睬而尴尬,悔恨自己太自作多情。明白毛宗亮是有急事并非有意冷淡,毛人凤的心情又换成另一个境地,骂自己太脆弱,太多疑,没有一点承受能力。
毛人凤讨好毛宗亮不是没有根由的,为欢迎会的事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恼恨自己的功劳给人剽窃了,想请毛宗亮在戴笠面前陈述清楚。
戴笠看完急电后,脸色大变,几把扯得粉碎,扔进桌上的菜里,嘴里学着蒋介石的话骂道:“娘希匹,告到老子头上来了!”
见戴笠发火,赵理君、沈醉等人都不再吭声,倒是叶霞娣胆大,勾着他的肩道:“你不要凶嘛,好可怕好可怕的。”
戴笠苦笑道:“好事全给这电文搅了,本想和你好好在一起,这下也没有心情了。”
叶霞娣道:“什么事呀,惹你这么生气?”
戴笠摇头道:“我已经够克制了,今天不是你在,这张桌子我就要掀翻,这些混账我全部要打一轮屁股,全是你,害得我有气只能往肚子吞。”
叶霞娣道:“哟,真是好大面子。”
戴笠道:“那当然,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面前,暴君都会温柔几分。好了,好了,你先回去,计我出了气再来找你。”
这时,沈醉、王孔安等人紧张了,一齐拿眼睛求助地看着叶霞娣,按常规,戴笠挨了冤屈或不顺心,就会拿部下出气,打满堂红。今天幸亏有叶霞娣在场,正如他自己所述,不得不克制点。
叶霞娣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特殊功能,见众人求助她,在戴笠面前跺着脚,撒着娇,道:“不嘛,我要你陪嘛,”说着,挎起戴笠的手要拉他出门去。
戴笠无奈,只好转身吼道:“王孔安等会儿到我宿舍来一趟,听到没有!”
王孔安连连应诺,载笠和叶霞娣的笑声在门外消失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毛人凤记起陔问问毛宗亮,才发现他早已不知去向。
毛人凤从餐厅回到他那间办公室兼住房的小问里,正感到万般无聊,毛宗亮已推门进来。
毛人凤喜道:“想曹操曹操就到,我正想着找你,这会儿不请自来。坐坐,我给你倒杯茶。”
毛宗亮道:“齐五兄不要太客气了,我是顺路经过,一会儿就走,刚才的事不要见怪,我不是有意不理你,实在是——”
毛人凤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坐坐,我正想问你,戴先生为什么发这么大火,那个电文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毛宗亮摇头叹道:“官场上的事真是难以预料,本来好端端的,有人就打小报告给领袖,说我姐夫野心勃勃,要篡党夺权,在电文里大骂姐夫,要召他回南京去,这一去肯定要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了。”
毛人凤奇道:“领袖也打人?”
毛宗亮道:“怎么不打?打得可厉害了,扇耳光,打屁股,用手杖打,我姐犬身上有好多伤就是领袖打的。”
毛人凤见毛宗亮说这话不仅不心痛,甚至还带着颇为骄傲的口吻,心里生疑。
毛宗亮又道:“不过,我姐夫挨了打也会打部下的,而且打得更厉害。”
毛人凤道:“那么,部下不是恨死他了?”
毛宗亮撇着嘴道:“谁说的?挨打的人感谢还来不及呢,一般的部下求打都得不到。”
毛人凤奇了,自言道:“怪哉,怪哉。”
毛宗亮脸上露出轻蔑的笑,道:“怪什么?这是我姐夫的习惯,而且这习惯是领袖御赐给他的。”
接着,毛宗亮向毛人凤叙述来龙去脉。
说的是戴笠开始被蒋介石重用以后,有次办错了事,气火了蒋介石,被拳脚相加挨了一顿好打。打过之后,蒋介石见他血淋淋,动了恻隐之心,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和蔼地问道:“痛不?我本来是不想打你的,可那样太见外了,好比孩子犯了错误,做父母的骂是爱,打是痛,如果是后爹后娘不打不骂,巴不得孩子成坏人。”经蒋介石这么一说,戴笠恍然大悟,心底里涌出一股幸福的暖流,血糊糊的伤口立即不痛了,而且还痒酥酥的舒服极了。心想,领袖说的极有道理,以后我也该用这办法对待下级。
此后,戴笠凡挨蒋介石的打,回去后马上如法炮制打部下,他挨了十拳,他至少要打够四十拳,如此加倍“痛爱”。而且,在他打人的时候,也要求部下像他一样,毕恭毕敬地站稳,嘴里学着蒋介石的腔调边打边骂道:“娘希匹!你混蛋!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