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蔼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唐王维
一首唐诗,意余于象,道尽了南山的雄奇巍峨,令人流连忘返的神仙画卷。
南山,与眉山并列为华夏五大奇山之一,位于楚国的西北部,再向东北方向二百余里,便进入到大燕的领土。
南山的千岩万壑,苍松古柏,怪石清泉,奇花异草。一切都笼罩于茫茫“白云”、蒙蒙“青霭”之中,看不见,看不清。唯其如此,才更令人神往。
米穹置身其中,领略着这大自然的造化奥妙,竟一时兴起终老此山中的一丝念想。
摇头笑了笑,似是要驱散脑海中这乖谬的想法,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在老友临终前许下的诺言,退隐显然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米穹举步向前,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道观,规模不大,上书“清幽观”三个大字,左右两侧悬着一副楹联,上联是“五转汞七转铅九转丹万象皆清洪炉中有真人诀”,下联是“一分屋二分竹三分水纤尘不染楚国西行小洞天”。
米穹低头沉吟片刻,看这副对联倒也有几分修行,莫不是真的堕入其中了吗?
抬起手正要叩门,身后蓦然传来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你也是来找这个牛鼻子的吗?”
米穹一惊,来人就在身后自己竟茫然不知,莫不是自己的一身功力竟倒退如斯。
他急急转过头,咦?身后无人,只有十数丈处是一片树林,难道是在树林之中?可自己却是从树林中穿过来的呀!
果然,一道灰影从林中电射而至,饶是米穹心里已有揣估,但还是被此人的身法所慑,据他看来,此人的轻功应不在那少年之下。
来人看年岁应与米穹相仿,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面目说不清是英俊还是丑陋,因为他是个阴阳脸,左半边脸眉目清秀,右半边脸却像被下颏上有一重物坠下一般,眉眼、脸颊甚至嘴角都是向下耷拉着的,身材细高,一身葛麻布衣。
看见此老这副模样打扮,米穹迅速在自己的脑海里检索一番,最后可以肯定,此人应该未听说过,但就冲着这份轻身功夫,以及令自己不能发觉的千里传音之能,米穹便不能小觑,当下拱了拱手:“不知先生何方高人,在下米穹有礼了。”
“米穹?”怪人翻了翻眼睛,思索了一下道:“可是沧浪吴那个老东西的徒儿?”
米穹大惊失色,“沧浪吴”正是他师傅的称号,听他的口气似是与自己师傅相识,可自己的师傅若是活着的话,今年已经九十余岁了,这怪人怎能相识?
似是看出了米穹的疑惑,怪人“赫赫”怪笑几声,“老吴头的徒儿怎地眼力这般不济,竟看不出老夫的年纪,真是该打,老夫初见你的时候,你还是跟在你师傅屁股后面跑的小童儿呐。”
米穹赶忙拱手施了一个大礼:“未敢请教前辈名讳。”
“老夫白景云,”怪人大刺刺地道:“你可听说过?”
“咝!”米穹倒吸了口凉气。
“玉面书生”白景云,五、六十年前在江湖上可谓家喻户晓,为人亦正亦邪,一身轻功独步武林,手中一柄“逍遥扇”打遍华夏四国,唯有一个毛病,倚仗着自己长得英俊潇洒,四处勾搭少妇长女,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能为有多高,只要让他看上,便死缠烂打,到手后,缠绵几天便弃之如敝履,再觅新欢。江湖人士无不对其咬牙切齿,怎奈白景云的功夫鲜有人能敌,正派人士数次展开围堵,均被他以高绝的轻功逃脱,导致功亏一篑。
几次围剿未果,反倒助长了白景云的气焰,竟将主意打到了江湖第一美女陈慧珊身上,这下白景云悲催了。
白景云本是亦正亦邪的人物,做事不问是非,只凭个人喜好,所以有人恨他,自然也有人喜他,就算平时喜好美色,只要事不关己,还是有人一笑而过。
可这次不同了,这次他招惹的是武林中公认的梦中美女,那还了得?立刻呈现出一面倒的局面,除了他的几个至交,几乎是人人与他为敌,纵使他一身艺业惊人,也架不住四面楚歌呀,他也想离开是非之地,可遍布华夏四国,哪还有他容身之地?
于是,他只得远走塞外,亡命天涯。
米穹对白景云自是知晓,他确实是师傅的好友,而自己小时候确实也见过他,可那个时候的白景云玉树临风一样的人物,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见了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在米穹的心目中,只有卞之江才可与白景云媲美,可是怎么变了如此模样?
“原来是白老前辈,晚辈对老前辈的风采一直无比仰慕,可……”
“呵呵……”白景云自是明白米穹的心思,又是一阵笑:“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与你细说,你来找牛鼻子有何事啊?”
米穹迟疑了一下,他知道白景云早已远遁塞外,那么现在应该是在为胡蛮做事,此来中原,想来必是脱不开“燕子”一事,如果自己和盘托出,白景云势必要与自己合作,虽然米穹也想借助胡蛮的势力,但毕竟名份上有些亏欠,眼珠一转,笑道:“前辈,等见了道长,晚辈再细细与您分说。”
“嗐!这牛鼻子,我来两次了,他都不见,也不知对你能不能开恩,也许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牛鼻子见你一面也未可知。”白景云有些沮丧地说。
二人正说着,道观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道士走出,看到白景云,打了一个稽首:“白老先生,家师不是说不便相见吗,您怎么还恋栈不去?”
白景云急忙一指米穹:“这回可不是我,是他,是他要见你们观主。”
见他如此急急撇清,米穹知他对观主极为忌惮,心里念头转动,当下笑笑,对年轻道士说:“仙长,烦请通传一声,就说故人之后米穹求见清虚仙长。”
“哦?是何故人之后啊?”青年道士尚未答话,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观内传出,声音虽至,但人显见是在观内,听、说皆是凭借深厚的内力。
米穹不敢怠慢,整整衣襟,向着观内深施一礼,朗声道:“沧浪故人之徒米穹拜见清虚仙长。”
“沧浪故人?”观内之人沉吟片刻:“可是吴兄之徒?”
“正是。”
观内一时无声,白景云大声嚷嚷道:“牛鼻子,你不见我也就罢了,老吴头的徒儿你总不能不见吧,你真的如此绝情?!”
又沉默一阵,观内传出声音:“也罢,无垢,请客人进来吧。”
青年道士无垢低颂一声道号,伸手延请二人入观。
二人随着无垢步入观内,穿过小小的院落,进入一间静室之内,米穹第一眼便看到竹榻之上,盘膝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挽起一个牛心发纂,一根竹簪随意地插在上面,面色红润,三绺墨髯飘洒胸前,正在闭目打坐,看气势,显是一位道行高深的仙家。
似是感应到米穹的目光,道人睁开双睛,平静地望向米穹:“阁下便是吴兄之徒?”
米穹赶紧上前,恭敬地深施一礼:“晚辈米穹拜见清虚仙师。”
“罢了,”清虚摆摆手,“乍见故人之后,贫道想起最后与你师傅见面还是三十年前,我俩共坐华山之巅,清风明月,对饮畅怀,谁想一别竟天人永隔,唉,造化弄人啊!”言下不胜唏嘘。
“哎呀,我说牛鼻子,多年未见,咱别说这令人伤感的话好不好,听着忒不好受。”白景云在一边叫道。
“你这老儿还有脸说,当初你惹下泼天大祸,拍拍屁股远走塞外,可顾着这帮老弟兄?”清虚虽是数落着白景云,但却是满眼笑意。
“嗐!别提了,谁想到那些嘴脸,不过是撩拨撩拨陈大美女,竟像弄了他们的亲娘老子似的,个个找我玩命儿,我不跑能咋办?”白景云略带郁闷地道。
清虚笑着指了指白景云,一脸的无奈,又转头看向米穹:“贤侄今日来此,有什么事吗?”
米穹正看着二人斗嘴,想着此二人必是与自己的师傅相交甚深,此番大概有望,见清虚询问自己,忙答道:“正是,晚辈现……”正说着,无垢端着茶壶和茶杯走了进来,为二人斟上黄亮的茶汤,正欲退下,清虚道:“无垢,你也不用退下了,都不是外人,”指了指白景云:“这个是你的一个世叔,虽说人不太靠谱,但辈分毕竟摆在那里,你来见个礼吧。”
白景云笑骂:“你个牛鼻子,在小辈儿面前也不说给我留个面子。”
“这位你叫师兄吧。”清虚又指了指米穹,米穹赶紧向无垢还了一礼。
“这个是我的小徒儿无垢,应该算是关门弟子吧。”清虚又向二人介绍了无垢。
见过礼之后,清虚对米穹道:“贤侄接着说罢。”
米穹真的有些不适应,自己毕竟五十多岁了,在大楚真是长者一般的存在,就连楚皇芈天平和自己说话都是很客气的,可今天到了这儿,竟似孩童一般,一想也是,这两个老怪物岁数加起来都快二百岁了,自己在他们面前,不就是孩童吗,心里苦笑了一声,看了看白景云:“白老前辈,晚辈看您似乎也是有事要找清虚仙长,还是您先说吧,晚辈稍后再……”
“让你说你就说,我老人家不着急。”白景云摆摆手道。
“那晚辈就有僭了。”米穹已大致猜出了白景云的来意,他本想让白景云先说出来,看看清虚的反应如何,白景云却不给他机会,他只得清了清嗓,看向清虚:“不瞒二位前辈,晚辈现下在大楚效力,忝为大楚‘影子’客卿一职……”当下,米穹便将许萍盗名单、几路追杀、遇到刘响等事一一备述,最后道:“如今我大楚已决定与大燕正面开战,晚辈实是人单势孤,唯恐己方力有未逮,这才不揣冒昧,前来搅扰清虚仙长清修,还望仙长恕晚辈之过。”
说完,他偷眼看了看清虚的反应,见清虚闭目不语,无垢亦是面无表情,而白景云则是一脸笑意,那表情真好似刚偷了一只小母鸡的狐狸一般得意。
米穹心知白景云的来意肯定是与自己一样了,这下自己成了他的探路石,虽是心里不爽,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沉吟良久,清虚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