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月兰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热了一下。是的,他是男的,言下之意就有照顾女的的义务,多么绅士。自己有多少时候没有品尝过被人照顾的滋味了?她关上门,解决了自己的内急,细细地洗着脸,心却跑到了外间的男人身上。他昨晚就睡在沙发上吗?可他为什么会让她睡在他床上?邢月兰早就听说过北京演艺圈里的是是非非,莫非他也把她看做了路边的野花么?想到这里,邢月兰脸红了,她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是有这个文雅的男子的,从在那个咖啡座上见面时就有了。可如今就因为他为自己写了剧本去爱他,会不会让他误解了自己?邢月兰想到自己演过的戏里那一个个怀春女子多情妇人,却找不到自己此刻参照的对象。
邢月兰终于洗完脸化好妆,再也没有理由呆在卫生间里,她横横心走出来,走向剧作家,犹豫了一刹那,坐在他身边的长沙发一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剧作家手上的刀子咣地掉在地板上,忙拣起来往卫生间跑,一边说着冲一冲冲一冲。回来后他很自然地就坐在了另一只单人沙发上。邢月兰的脸突然就红了,红得比茶几上的美国苹果都艳丽。剧作家似乎感觉到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昨晚你可把人吓坏了,市委领导把咱们送来,我以为周团长会来接你的,一直等不到,就只好让你睡在这儿,我在沙发上一夜没有合眼。邢月兰这才知道了内情,心里泛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似乎看到了市委副书记和宣传部长那两双意味深长的眼神。
剧作家又说,你不知道,这十万元对我多重要,我要用它交经济适用房的首期付款。不怕你见笑,这几年没有人写这种舞台剧本,电视剧来钱快多了,可我写不来。我一直有个梦想,为你写一出剧,当年看你演出时就有了,可现在我变了,变得势利了,没有这十万元,我的房子就还要等几年。真对不起。
邢月兰听的一头雾水,听着听着,突然就明白了,剧作家误会她是想用色情来抵消那十万元稿酬啊。就是因为她的醉酒,就是因为领导们把她送到这里,就是因为周团长没有来接她,就是因为自己的不检点,才有了这样的笑话。她一刹那间调整了情绪,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又是倒茶又是点烟,行使起一个主人的义务。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的,劳动了就应该拿报酬,就是市里不给,我邢月兰砸锅卖铁也不会亏了您。邢月兰恢复了“您”的称呼,心里那刚刚冒出来,或者说藏了几个月的一点冲动刹那间烟消云散。她想见到周大发的第一件事就是骂他个狗血喷头。她哪里知道周大发喝得吐血,连夜送进医院。
没有想到拍戏的资金还没有影儿,就又节外生枝,邢月兰前夫的新妇,那位开服装厂的女企业家不但要独家赞助拍舞台电视剧,而且愿意出八十万元买回电视连续剧改编权,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让她的丈夫上戏演男一号,而这个男一号恰恰是与女一号邢月兰演对手戏,扮演一对夫妇。剧团就像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女演员们义愤填膺,骂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夺了人家丈夫,还要在人家心口戳一刀,就是没人赞助也不要她的钱拍戏。男演员们比较大度,说,这小六子有艳福,钱也要名也要,他妈的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但说来说去,周大发却认为如果与邢月兰配戏,那除了乔成仁还真挑不出更合适的男演员,可用钱这个理由说服邢月兰根本就不可能,谁也不敢去对她讲。如果换女演员,这对邢月兰可就太不公平了,谁都清楚这剧本是用她那二十万买来的,谁都知道这剧本就是专为她写的,谁都知道这是她在艺术生命即将枯萎时的最后一搏,谁都明白这次机会对她意味着什么,可要叫她低下头,去屈从那个夺走她丈夫的女人的操纵,无疑等于出卖自己,打死她也不会干。
没有等剧团吵出个眉目,宣传部却拍板把赞助权给了服装厂老板。理由是这位女企业家已与国际上一家大服装公司联营,前途一片光明,在补选为市政协常委后还被选为省工商联副会长,也算是凤城经济界一新秀,深受政界看重。她于当天晚上发表了电视讲话,声称买回电视连续剧改编权后就要找公司运作,不但要使蒲剧这个古老剧种火起来,而且要用它赚一笔。不但要增加服装厂的无形资产,而且要把它做成凤城的文化品牌。不但要以蒲剧带动凤城旅游业的发展,而且要以旅游业拉动整个凤城的经济腾飞。女企业家的电视讲话颇有煽动性,并被省报记者的生花妙笔用“前瞻性”、“与时俱进”、“文化眼光”等一些词赞美了一通。企业家们纷纷议论,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光电视和报纸这两块挣得的无形资产就已经把买剧本改编权的投资赚回来了,这仅仅是个开场锣鼓,好戏还在后头呢。这可苦了文如海与周大发,两人比宣传部要深知剧团和邢月兰,一时都思路堵塞,像老虎吃天一样无法下口,不知下一步该怎样进展。
这一天,他俩坐在文如海办公室,烟把儿堆了半桌,茶叶换了三次,仍是一筹莫展。文如海说,你就别推了,我要是团长我就当仁不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搞好了剧团就等于打了个翻身仗,再不用求爷爷告奶奶跟要饭似的,怎么样?给你三天时间,搞掂了给你记头功,我负责给书记说,调你到宣传部任副部长。
周大发鼻子哼一下,你少许愿,你一个局长能有权让我当副部长?这不拿镜子里的烧饼哄我肚子饥么?你是局长,邢月兰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你能说了她的话。我教你一招,邢月兰是党员,说到最后,你就拿党性来压她,说这是支部决定的,说不定灵验呢。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例子。
文如海摇摇头,你这不诚心让我出丑么?现在什么年代,还用过去那一套?钱,经济决定一切,那女老板不就靠钱把人家丈夫抢走了吗?不就靠钱又要抢走这个剧本么?我要是能说服市长,拿出一笔钱来投资,不用这臭娘们的钱,叫她的阴谋不得得逞。
周大发摇摇头,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邢月兰和小六子的事不是你理解的那样简单。老实说,邢月兰是个戏中人,会当演员却不会当老婆。为了成全她,小六子是付了代价的。连她娘家妈也交给小六子管。几十年如一日,不是件容易事。可邢月兰认为这是应该的,她就傻在不明白自己跌跤跌在哪儿。那女企业家是个戏迷,只要有小六子的戏准看无疑,看着看着就请小六子吃饭,有一次还请去给她家唱堂会,那一次据说是明给了一千块,暗里不知给了多少。可邢月兰为这事天天跟小六子吵架,说他为了钱出卖艺术良心。小六子说,你妈住院花多少钱你知道么?你知道邢月兰说啥?咱俩的工资不都你管着么?不够我妈看病?小六子把医院的账单往地下一摔,骂道,你那工资连三天的住院费都不够你知道不?邢月兰说,那你的工资就不能叫我妈花了?小六子说,你儿子交不交学费?吃不吃饭?你就知道唱戏唱戏,连白菜多少钱一斤都不知道,要你这老婆干什么用!如今离了婚这担子还是小六子担着,邢月兰缺少管家这根筋,这婚姻走到头能怨一方吗?
文如海惊讶道,我管这么多事,哪能深入人家两口子的家事,不是你今天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周大发接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参赛剧目上要推邢月兰就得牺牲小六子。现在她拿了梅花奖,小六子也奔五十的人了,给他排参评剧目别人就有意见,这剧团又不是夫妻店。你不牺牲他牺牲谁?一个男人以后要靠媳妇的名气吃饭,自己成了陪衬,搁谁也不行。
文如海说,可他嫁了女老板还不是靠人家吃饭,一个颇有前途的男小生沦落成人家的专职司机,这就高尚了?钱是不缺,可他就当一辈子开车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