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落月镇。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镇,小的可以让人忽略不计。
在这个很小的小城镇上,有一家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并不大,只有十余间客房而已,若是在繁华之地,这种小客栈简直让人嗤之以鼻。
但是,悦来客栈却是落月镇上很有名气的地方。
因为,这是小小的落月镇上唯一一处提供食宿的地方,
所以,间或还是有一两个路过的客商行旅前来投宿,也得以让这家悦来客栈勉强维持着生计。
一个老板兼大厨、一个老板娘兼账房、一个跑腿的小伙计兼杂役,组成了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生意场所。
如果,只是如果,东正逸夫妇不到这里投宿的话,悦来客栈会一直这样如白开水一般平淡无奇的经营下去。
但是,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所以,东正逸夫妇到这里投宿了!
且说,那一个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日子。
深夜。
弯月如钩。
悦来客栈小小的后院。
夜已深,灯已灭,寒意却越发重了。
东正逸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一双修长、有力的双手正下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放着的一柄短剑,狭长的丹凤眼里散发出深沉的悲哀与无奈。
在这寂寞难耐的时间,他似乎想了许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看他的样子,他似乎已不准备睡觉了。
他何尝不想睡,只是怎么也睡不着而已。
明天,就是他和结义兄长海南天决斗的日子,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睡的着?
“吱呀”一声。
东正逸身后的房门打开,他的妻子——任秋水,挺着隆起的腹部,手拿一件披风,慢慢走过来,将披风披在他的肩上,温柔地说道:“天寒露重,你要注意身子,别着凉了!”
东正逸放下剑,扶任秋水坐在身边,望着她身怀六甲的身子,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
任秋水注视东正逸良久,终也幽幽一叹,一张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绝美娇靥上,盈盈闪动难掩的歉疚,微启朱唇,道:“逸,对不起!”
东正逸轻轻震动一下,立刻收起满腹惆怅,道:“别这样说,秋水,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要安慰我,逸,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我不想推诿!”
“不,至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错!从我们相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们要一起背负起这个错误!”东正逸唩然一叹,是的,从他决定和秋水成亲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一生,他都要活在义兄的阴影之下!
“难道,你为他做出的牺牲也不能弥补这个过错吗?我们……”有些话,任秋水就要冲口而出!
“秋水!”东正逸提高声音,阻止了她更多的话语。
“逸!”任秋水委屈不解地望着他。
东正逸叹口气,放低声音,道:“秋水,那是我们欠大哥的,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不要以这件事来祈求大哥的原谅!而且,这件事,我们最好忘记!”
任秋水眨眨动人的翦水明瞳,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是她至少明白,逸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所以,她沉默了好久,才下决心不再提起这件事,改而有些迟疑地望着丈夫凝重的脸庞,“逸,明天,你会平安的,对不对?”
东正逸沉默半晌,道:“如果换做两年以前,我会告诉你,我不会有事,我会全身而退。但,现在,我不敢说了!”
任秋水一惊,“为什么?”
东正逸苦苦一笑,缓缓道:“大哥是个好强的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勤练武功,为的只是不甘居于我之下。两年前,我和大哥交手印证,我只不过略胜他一筹而已,而且胜得很辛苦!两年后的今天,大哥的武功又不知精进了多少!唉,我实无胜他的把握!”
任秋水闻言惊惧无比,“那……那怎么办?你岂不是有输的可能?”
东正逸苍凉一笑:“纵使我武功强过大哥,我……也不能对他下手,我没有立场,我理亏!所以,我根本是输定了!输,就是死!”
任秋水惊呼一声,不由自主的紧紧抱住东正逸,“不,逸,我不要你有事!你若有什么意外,我和未出生的孩子该怎么办呢?”说着,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玉般的香腮滚落下来。
东正逸温柔的为她拭去泪水,叹口气,道:“秋水,别这样,你把我的心都弄碎了!当日,你嫁给我的时候,我答应过从此以后不会再让你流泪的!”
任秋水勉强抑住泪水,静了片刻,突发奇想,“逸,我们离开好不好?我们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好不好?”
东正逸抿紧唇,不语,脸上浮起悲哀,一只手轻轻抚摸任秋水的头发,一只手却悄悄握住剑。
任秋水扭扭身子,娇声道:“逸,好不好?”
东正逸苦笑道:“秋水,你的要求让我为难!”
任秋水不解地望着他,“为难?”
东正逸点头,目光深沉如海,道:“我东正逸从出道至今,身经大小一百七十三战,从无一次逃走的记录!”
任秋水盯着他,道:“我知道,对于一个剑客,尤其像你这样一个成名多年的剑客而言,不战而逃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可是,逸,我好害怕,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只有你了,我不要你有事,逸,我不要你有事……”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泪泛双眸,楚楚堪怜。
东正逸温柔地望住任秋水,“别这样,秋水!你有孕在身,伤心对孩子不好!”
任秋水一把握住他的手,道“那么,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走吧,好不好?”
东正逸犹豫,“可是……”
任秋水道:“逸,你武功高绝,你是大侠,你是万人敬仰的剑神,但是,别忘了,你现在是一个丈夫,也即将是一个父亲!逸!”
东正逸盯着任秋水的腹部良久,一时间只觉全身发冷,不禁轻抖起来,是呀,如果他有任何不测,这对母子要怎么办呢?但是,如果他就此而逃,将名声扫地,懦夫的耻名就此背负终生!
怎么办?怎么办?
如日中天的声名!倾心相爱的女子!即将出生的娇儿!
“逸……”娇娇软软的轻唤又响在耳畔,蕴含着多少的期盼!
终于,东正逸一咬牙,道:“好,今生有你和孩子相伴,东正逸又何惧做一次懦夫!我答应你,我们走!”
任秋水惊喜,简直不敢相信,“真的?逸,你说的是真的?”
东正逸用力点头,道:“真的!”
这个决定一下,他忽然感觉好轻松。
任秋水破涕而笑,道:“我没有嫁错人,逸!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东正逸怜爱地拭去她的泪,道:“瞧你又哭又笑的,像个孩子!好啦,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两人相携进屋,片刻后,东正逸背负一只包袱,一手提短剑,一手扶任秋水,走出庭院,打开院门,就欲天涯海角而去。
门外,一个蓝袍男子抱剑而立,乌眉斜挑,目若朗星,透风华而不莽,伟而不拙,眉目间自有一股慑人威仪,只是此刻站在那里,却是脸如寒霜。
任秋水顿时身子一僵,这张脸,太熟悉了,她至死都不会忘记他,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东正逸失声而呼:“大哥!?”
此人正是东正逸的结义兄长,江湖第一大帮--天龙帮的帮主海南天。
海南天盯着东正逸背上的包袱,眼里惊怒交集,嘴里寒声道:“你们要去哪里?”
东正逸在海南天杀人似的眼光*视下惭愧地垂头,道:“我们……”
海南天冷冷道:“东正逸,你真的让我很惊讶!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像个懦夫一样选择逃避!但是,我实话告诉你,你逃不掉的,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你就逃不掉!即使你逃得了一时,你也逃不了一世,上天入地,我也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