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元年,辽萧太后以收复河北瓦桥关为由,再次派军侵入宋境。延续了两年的小战渐渐扩大,且据悉那当年被辽军生擒的定州副部署王继忠,如今却做了契丹的云州观察使,不过在定州一战中被宋将所俘。
战火从定州一直烧至澶州,然朝廷里却一如既往的对于辽人畏惧不已,即便主战的寇相百般劝说,当今圣上却也萌生了要迁都之意。
契丹本就是以游牧为生的国家,对于周边的掠夺亦是平时所需的一部分,此回打算早战早回,但不想虽出兵顺利,可后方补给也实在过于头疼,故而在这一年年末,两军于澶州交战数月后终于决定议和。
澶渊盟约就此签订,契丹同大宋几十年的战争似乎便平息下来,只是,边关的土地上仍旧沾满了鲜血,孤坟处处,黄纸飘飞……
此时正值初冬时节,傍晚灯火初点,小镇的街上偶有嬉笑之声,道路两旁昏昏黄黄的光芒投射在地上斑驳的水渍里,温馨里有些凄凉的情调。
夜色已然降临,墨蓝的黑幕缓缓笼下来,客栈里最后的一个食客也走了,小二抖抖肩上的白巾子仔细将那张桌子擦干净。
柜台前,常歌埋着头在算账,一手提着笔往账本上书写,另一手飞快播着算盘,满屋子里就听得那“啪啪”的清脆声响。
“老板娘!”小二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忽而扯着嗓子朝她道,“都没什么人了,咱们就关门了么?”
常歌连头也没有抬,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依然低头摆弄她手里的活计。
“你看着办吧。”
“好咧,我这就去拿门闩……。”
常歌在账上记了一笔,说道:“嗯,记得把门栓好。”
这般季候里,前来住店的人比起以前来就会少许多,只有换季的时候人会满,比如春季,总有人喜欢四处走走,亦或是秋季英雄大会那几日。
不过生意好不好倒也没什么所谓,横竖她店里赚的银两都是够糊口的,因得这小城镇里的客栈委实不多,除了他们这里也就只剩另一家偏远一点的,且房间和价格都不如此。
楼上“吱呀”传来开门声,常歌不自觉皱眉起来,就听得有人不耐烦地嚷嚷着:
“老板娘啊,你儿子又哭个没完了,我分明都没惹他啊……你快来给瞧瞧嘛!”
“我忙不开。”常歌没奈何地叹气,“你去厨房里拿点玉米粥来给他罢。”
“呵?”十三叉着腰,一肚子窝火,“你家那混世魔王是一碗破粥能搞定的?这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啊,你怎都不管的呢!”
常歌只好回头去看他,“我不是都说了没空么?你哪里又招他不快了,不是早说了没事少跟他闹!”
“我哪里知道!他脾气真怪得惊人,谁晓得是怎么了!”十三挠着头只得往厨房里走,愣是想不明白,以非墨那般好的性子如何生出来的儿子难缠成这般……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那边的常歌摇着头看他钻进厨房里,自己又拿起笔来继续写。
风正清冷,呼呼吹进来,直把她面前的灯烛摇得东倒西歪。她瞥了一眼那边尚未关紧的窗,蓦地瞧见窗外的一抹新绿,叶片上的水珠晶莹剔透,顺着脉络滑落泥土之中。
不知为何,就想起多年前有人对她说过的话。
——“有你在,我想着你,就告诉你自己一定不能有事。”
那么久的时光过去了,却仿佛是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有些时候,一转身就是永别,一分离便再难相见。就好像她时常在路上听见似有人唤她的名字,回首,故人却不在身后依旧。
“起风啦!”小二走到窗边一面说着一面关紧,喃喃自语道,“明早准又要下雨,看来等会儿得将衣服收了。”
看着视线里的景色已不再,常歌淡淡收回目光来,垂眸轻声道:“是啊……。”
起风了。
厨房里,十三取了粥快步走进楼上的房间里,小二行至门口拉了门将要关,角落里的老猫懒懒的往楼上爬,常歌看了一阵,终觉得趣意了了,暗叹了一声,低头记账。
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了,安安静静的,今夜里月亮都不见出来,树影斑驳在墙上,惨淡的颜色。
门边,小二刚伸手要将门合拢,蓦地闻得外边儿有一清朗的男声。
“小二,要间客房。”
这声音传入耳中,常歌的手上猛地一颤,笔尖的墨汁瞬间滴下,在纸上晕染开来。
“诶?……这会子了,竟还有人……。”小二犹自狐疑着又把门拉开。
门外有人缓步踱进来,步子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小二瞧着他的模样微愣了一瞬,然后又习惯性地笑道:
“客官,就您一个人啊?”
“是。”他说着话,视线却慢慢移向对面。
“就我一个。”
在不甚明朗的光芒里,常歌蓦然觉得眼里潮湿一片,模模糊糊似含了什么东西,喉里哽塞得难受,她缓之又缓,慢之又慢的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双清亮含笑的眼眸。
一如多年前初见一般,玄青色的粗制布衣,一头青丝用灰色发带束起,俊颜儒雅,背负长剑。
他微微一笑,说道:
“掌柜的,我只有二十文,房钱要三十,你看……能不能少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