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飞快转过身来,微怒道:“我才没有!”
“好,是是是。”苏卿也不同她争辩,只掩着嘴忍笑,“你没有帮他编剑穗,没有偷偷看他,更没有等他睡着了还把外衫披过去。啊……真的,你真没有动心。”
“师兄,你!……。”
眼看她是急得手足无措,苏卿方收了戏谑,轻咳一声,摆出一副正经之态,认真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先办正事要紧。”
言罢,便也不再理她,举步跟上前面的非墨。常歌在原地犹自发了一会儿呆,也随即追上去。
越往前走,雾气就越发浓郁起来,浩渺如烟,难分东西。常歌环顾这四周的白雾,越发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有些许熟悉之感。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忽闻得脚下发出一声脆响,好像是踢到什么东西,常歌低头一看,脚边赫然摆着一颗白色骷髅头,其中一只硕大的蜈蚣正探头出来,前面的两只触角上下浮动。
她心头一惊,脚下不禁一软险些摔在地上,背后却蓦地有人扶住她,慢慢搀着她站起来。
“常姑娘可得小心一些。”
不等她回眸去看,顾沉衣已然沉声叮嘱她:“这地上的毒虫毒兽可不少,被咬上一口,只怕要痛好几天。”
听他这么一说,常歌方打量起这地面来,仔细一看,果然见得许多花色斑斓的昆虫蛇蚁在石头间穿梭来去,她下意识的吞了吞唾沫,谨慎地拽着顾沉衣地衣袖,小心躲在他背后。
后者正摇扇轻笑,不想就在此刻前面不远之处忽起了一阵小旋风,将这近处的雾气尽数吹散。非墨走在最前,看得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化,自是戒备地拔剑横在胸前。显然有什么正在逼近,如此诡异的林子里若有人出没的话,想必来者不善。
雾渐渐消散,对面的几丛翠竹下隐约看见有个人影立在那里。苏卿也皱起眉来,手摁在腰间剑上,屏气凝神,紧绷神经,恰瞧得那人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他微微往左边迈开,凝眸看他。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前方密林乃山中禁地,还请莫在踏足,原路返回罢。”
听声音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常歌伸头看去,眼前那人身穿袈裟,长须灰白,慈眉善目,这打扮应是山中寺庙里的和尚。她遂松了口气,方拉着顾沉衣径直到前面,对他抱了抱拳,道:
“这位大师,我们几人乃听说此山近日闹鬼,故而前来探一探究竟。”
老和尚听完倒也不很惊讶,只朝她施了一礼,语气毫无波澜:“原来如此。女施主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老衲乃是这山顶之上安龙寺的主持,几位若不嫌弃,可去我寺中住宿一宿。”
常歌闻之便觉奇怪,方道:“多谢大师,我们还是……。”
“诶——”看她正要拒绝,顾沉衣却一把扇子挡在她跟前,出声打断她的话,只向着这和尚作揖笑道,“既然不笑大师这般盛情,我等也就不推辞了。”
老和尚约摸是听到他这声音顿觉熟悉,抬起眼皮来瞅了他一眼,方施礼道:“原来是顾家少爷,诸位既是顾少爷的友人,那也便是老衲的贵客,还请随我来。”
果如那几个村民所说,这大师当真对闹鬼之事态度微妙,常歌看了看身侧那条仍旧雾气弥漫的道路,犹豫不决:“可是……。”
“小伍。”苏卿笑着对她使了一个眼神,轻声道,“就跟着大师走吧。”
听他这语气,好像心里有什么打算。常歌虽是无奈却也只得作罢,慢条斯理地跟在他们后面,非墨盯着她的背影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方走到她身边解释道:
“苏师兄他是想去寺中查探情况,毕竟我们贸然往林子里闯也是有些走险……。”
常歌略有不悦地哼了一声,打断他:“要你解释?我又不是不明白。”
非墨却也不恼,只对着她浅浅弯起嘴角,唇边笑意甚浓。常歌被他这么一笑反而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皱着眉别过脸嘀咕道:
“有、有什么好笑的?”
非墨摇着头微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能不像以前那样不同我说话,心里好受多了。”
蓦然听到他说这句话,常歌颇有些不是滋味地垂头盯着地上,亦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回答怎么开口。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骂也不是,好好说也不是,什么法子都使过了,他还是这样……
“小伍?”看她走神许久,非墨方抬手在眼前挥了挥。
常歌回神过来,不满道:“干什么?”
他挠了挠耳根,微有些尴尬:“你昨天的伤……还疼不疼?”
“哼,现在知道问了?”常歌也没看他,只抬步往前走。想昨天那凌乱场面,不得不说到底最丢脸的那个还是她。
“换做是你,要被嗑两下,你试试还疼不疼?……。”
正说着,却见他伸手过来,轻轻往她后脑伤处抚摸,面上表情凝重,眉峰微蹙,像是很烦恼的样子,低声道:
“对不起,是我不好。”
细碎的阳光透过竹林缝隙照在他身上,如羽的眉下,一双眸子怔怔在看她,如墨般的瞳中清清楚楚能映着她自己的身形。
“你……。”常歌好久才反应过来,忙挣开他的手,满脸通红地往后退,愠怒道,“谁许你碰我了?!”
非墨笑得有恃无恐,很自然道:“怕你再摔。”
“……。”常歌想也不想就脱口道,“要你多心,我什么时候还摔过了?”
他眸中顿时暗了一下,随即就沉下声音来:“方才不是就摔了么?……姓顾的还扶你了。”
“我……。”常歌无力反驳,抬眼时,瞅着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方掩饰性地咳了一下,“我那是意外。”
后者直接无视她这句话,仍旧压着声音:“你说过不喜欢他的……。”
常歌几欲发火:“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不远处的苏卿闻得后面说话声音,回头唤着常歌道:
“小伍,不要老欺负萧师弟。”
“我?!……。”常歌跺了跺脚,“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苏卿“啧啧”出声,摆了摆手指,叹道:“你看你看,就你说话声音最大,语气这么凶,还说不欺负人家?”
这么一说,似乎她真有些站不住脚,常歌瞪了瞪他,认命地闭嘴没说话。
非墨咬着唇浅笑,继而朝苏卿看了一眼,后者也恰好看向这边,二人很有默契的相视点头。
少言山虽陡,好在山路并不难走,几人随着那老和尚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瞧见前面立了一座寺庙,寺门古朴庄重,规模宏大,红墙绿瓦,檐牙高啄。透过大门,隐约可见那里面摆着的一大铜香炉,烟气缭绕,当真是佛门清净之地。
几个小和尚正在院中打扫落叶,看得不笑和尚带了几位客人前来,忙放下扫帚,恭敬跑来行礼。
“师父。”
“嗯。”不笑和尚微一颔首,抬掌指着旁边苏卿一行人,道:“去给这几位施主安排客房。”
“还是东院的那几间么?”小和尚开口问。
他随意点头:“就那几间罢。”
顾沉衣听得明白,却也不点明,只玩笑道:“看样子,大师寺中,近来客人不少啊。”
不笑和尚波澜不惊地屈身施礼,语气里丝毫无异样。
“不过是些来上香的香客罢了,与以往并无甚差别。”
“哦?是吗?”顾沉衣懒懒地扬起眉来,对面的苏卿朝他点头示意。
“那也正好,既是来了,我也捐些香油钱好了。”他自怀中摸出几叠银票来,笑着递过去,“还望大师笑纳。”
“阿弥陀佛……。”不笑和尚念叨了一句,旁边的小和尚赶紧识相的跑来接住。他方又道:
“顾少爷一片诚心,老衲在此谢过。”
“大师不必客气,只是些小钱,不足挂齿。”
横竖哪里都有有钱人,常歌自知自己银两不多,眼瞧顾沉衣出手这么阔绰,她不由摇头,这样也好,不用她再花钱了。
不笑和尚至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苏卿他们几人,只一直垂眸静静而立,方才那小和尚气喘吁吁跑来回话。
“师父,客房都准备好了。”
他对着顾沉衣鞠了一躬,道:“阿弥陀佛……几位是先去房间看看,还是往寺中转一转?我寺后院有一处梅林,风景并不比那失雾林差。”
“多谢大师了。”常歌拱手作揖,继而对着那小和尚笑道,“小师父,劳烦你带路,我想先回房休息。”
非墨回头朝苏卿看了看,后者对他打了个手势,他微愣一瞬,忙转身跟上常歌。
看着他们二人走远,苏卿方才对着不笑和尚抱拳道:“那我们两个就在寺中闲逛闲逛好了,望大师不要见怪才好。”
“阿弥陀佛,施主请便。”
安龙寺乃有着天下第一寺的美誉,且不说是因得此寺庙年代久远,积攒不少人气,据闻当年太祖“先南后北”举兵统一天下时,也曾在此寺中住过一段时间。
后来待太宗即位,便重修此寺,将整个寺庙扩建一番,且建的宏伟威严,金碧辉煌。由此固然能看出它在朝廷中的地位,时至今日,虽不似当初那般受官家重视,但也闻名天下。
就说在江湖之中,安龙寺的“九天掌”也是让人闻风丧胆。
不过如今看得这里里外外清净的模样,很难与“天下第一”这个美名联系起来。恐怕闹鬼一事的确不是谣言那么简单。
犹自思索了半天,苏卿抬头正准备与顾沉衣商量一番,却见他目光仍朝着常歌二人方才离去之处看着,神情古怪。
他略有不解地摸了摸下巴,后来又猛地意识到什么,满脸堆笑地用手肘去捅他。
“都看呆了啊,顾大少爷?”
顾沉衣身形一僵,回神过来,表情尴尬地握拳在唇下轻咳,“在下只是观这寺里建筑独特,气势宏伟……呃,而且草木也养的生机勃勃,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苏卿当然不信他,只叹笑着摇头:
“其实,苏某一直很好奇……顾大少爷对我们小伍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呢?”
“怎么?”顾沉衣调笑着扬起嘴角,“难道苏大侠也想帮我‘撮合撮合’?在下可不是那位傻头傻脑的萧公子啊。况且……。”他似有些苦笑般展开扇子来晃了晃,“常姑娘只有一个。”
“顾大少爷多虑了。”苏卿也陪着他一块儿笑,“苏某与顾大少爷萍水相逢,一面之交,犯不着这么多事,来管您的终身大事。而且……顾大少爷这般聪明,量来是不需要苏某‘从旁指点’。我还是多关心关心我那位小师弟比较好。”
“若我说……。”顾沉衣偏头看他,收了笑颜,正色道,“我是把她当作我顾家的大少奶奶,苏大侠当如何?”
苏卿从容不迫地回他:“那顾大少爷可得自行努力了,在下爱莫能助。”
顾沉衣听罢,合拢扇子朗声而笑。
“苏大侠可真是个有趣之人。”
苏卿对他作揖,抿唇而笑,“彼此彼此。”
更深露重,夜风凋碧树,寺外高山几重,寒烟万点,如泼浓墨。
常歌盯着桌上摇摆不定地烛光,默默出神,窗外一阵风起,吹得帘幕不断飞卷,下午睡得很饱,现在她了无睡意,晚饭也没吃上几口,心里倒是闷得慌,却不知是怎么的。
她起身把蜡烛吹灭,索性推门出去走走散心。
眼下时候倒晚不晚的,寺里的和尚大多也都休息了,常歌一个人沿着回廊漫无目的的走,前面正有两个端着托盘的小和尚一边说笑一边朝这边行来。
“那位少侠的剑法当真不错。”
旁边那小和尚点头应道:“就是不知他懂不懂拳法,我倒想去同他讨教几招呢。”
“嘘——师父不是不让咱们私斗么?小心你又挨罚了。”
“不斗就不斗。等会我去找他聊一聊,看看他还会点别的什么功夫不。”
另一个赶紧拉住他:“诶,也带上我啊。”
“先得把茶水给师父送去啊,磨磨蹭蹭的,惹得师父不高兴了怎么办?”
常歌回头暗自忖度,这两个小和尚说说笑笑已经走远,从他们口中听得的那人,倒有些像是非墨……
她本欲绕道走,可不知怎么的,又很想过去看看他。脑中正不断纠结,哪想不觉中已经走到前院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月光浅浅淡淡,如水流银,非墨正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坐着休息,看样子已经没有在练剑,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认认真真地翻来覆去的把弄。
想来他总有夜里练功的习惯,虽不是第一次这么看他,却偶尔也觉得光论相貌,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人。
白日也听朔师姐提起过他的爹爹,听说是当时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也这无怪乎他有如此俊朗的外表。
常歌犹豫了一下,最后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没有大大方方走过去,反而潜在墙边张望。估计若是此刻有人在她后面看得她这副模样肯定会很丢人……
看了一阵,终究感到这般行为有些可笑。常歌站起身来,轻拍掉身上散落的树叶,刚欲原路返回。不想却听得那边谨慎喝道:
“什么人?”
她心上一愣,还不及出声,脖颈就瞬间被人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