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六年。福州。
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烟霞楼矗立在城中心大街上的显眼位置。烟霞楼楼如其名,除了做些酒水鱼肉的日常生意外,还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烟花之地。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这里没有老板,只有一个老板娘,姓麦,人称麦大娘。三十来岁的年纪,风韵犹存,笑起来眼角弯弯的,靠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精细的头脑,把这偌大的烟霞楼办的风风火火。
这楼共四层,低下两层是茶馆和酒楼,只要是过往行人想要吃茶喝酒的拿着钱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挑个位子坐下来了。第三层则是分隔出来的若干雅间,里面莺歌燕舞,不时传来女人的笑声。最上一层便是姑娘们的闺房,兼设几间供贵客歇息的雅间。这最上面的一层,若非达官显贵,平日里就算腰缠万贯也上不得这顶楼一步。
此时,阳光洒在顶楼的阳台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懒洋洋的倚着栏杆坐在上面,任长长的两条腿耷拉着,半闭着眼仿佛在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
街上人声鼎沸,三楼的笑声也不时传上来。这个不怎么清净的地方,少年安静的坐着。阳光照着他古铜色的脸上,他的一双手布满刀茧,关节突起,显然是练武的会家子。
木地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少年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微闭的眼完全闭上,仿佛不曾察觉有人靠近。
窈娘在大厅中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来在三楼伺候着几个难缠的主,但是听小翠说他回来了,便想尽方法分身上来看看。果然看到的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这个世间什么事情都不入他眼似的。
她打量半响,转身下楼。楼梯转角处正碰上气汹汹上来寻她的麦大娘。麦大娘一把抓了她,拖着她劈头就骂:“我说窈娘啊,这刘大人可是亲自挑你伺候的啊,怎么半途就跑了?得罪了客人怎么办?”
窈娘也不辩驳,只是低头沉默。麦大娘看她模样,瞟了一眼洞开的四楼大厅,心下了然,叹口气道:“你又不是个糊涂人,这跟什么人有什么前途你也不是不知道,怎的尽跟那些亡命的扯不清啊?”她尽量压低声音,倒不是怕被四楼的人听到,而是怕被巡视的刘大人的爪牙听见。
窈娘没有吱声,低头绕过麦大娘往那刘大人的包厢去了。
麦大娘见自己的一番话又没有起到半点作用,无奈的看了看四楼大厅的方向,那个倚着的少年还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反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麦大娘一走,少年便睁开双眼。显然刚才的一段话听了个通透,但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扭过头,专心观察大街上的行人来。
街边一个小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编着竹藤的小贩,正向过往的行人展示他刚刚编好的一只兔子。
当下国泰民安,虽然南方还有海贼作乱,北方也不时传来战事,但总体上来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安定。有一些人停下来,看着那只活灵活现的兔子。但半天过去了,没有人掏钱出来买。
少年换了个姿势,趴在阳台上,盯着那只兔子和他可怜的主人。
见没有人买他的东西,小贩像是心灰意冷,索性不编了,坐在地上看着来往行人。
太阳西沉。人群渐渐散去。小贩站起身来准备收拾行囊回家。一个小孩跑来,指着那只兔子朝跟在他身后的母亲笑着。
少年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起来。他笑的时候,眼中的默然全然不见,跟刚才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嘴角勾到半途却僵硬住了。因为他听到一丝轻响从头顶传来。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个轻功绝顶的高手。他静立不动,全神戒备着等待那个人的下一步动作。
那个人仿佛也知道他在等待,也停下动作,屏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仿佛在比拼耐性,谁也不肯先动一下。
只听楼顶的瓦片轻轻响了一下,房顶上那人笑道:“不错啊,小八,刚刚灭了午门,还有这么好的耐性,我看我们的排名是不是应该换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