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远零峪。
狂风呼啸,夹杂着漫天飞雪,似漩涡般的卷席而过,将雪花飞快地勾起,后又重重地摔下。天空茫茫一片,空旷的峡谷里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嘶鸣怒吼,像涟漪似的阵阵扩散开,撞击在石壁上。
“我说,这里就是【远零峪】吗?连只动物都看不到,还说什么魂兽?不就是冷了点吗?”迷茫的风雪中,少女拉紧了衣领,细小的冰晶贴在她额前的碎发上,像钻石般耀眼。
“要是随处都可以看到魂兽,还不是得把你吓个半死?”一个少年开口,他的长袍上缀着精致的天鹅羽毛,靴子的顶端镶着一圈乳白的绒毛,精致而又华贵。
“哼,你以为我这么胆小啊。”少女不屑地歪了歪嘴,她清澈的眼睛里映出了漫天的飘雪,“哦,对了星颍,你来捕什么魂兽?”
“这个嘛,等会我把魂兽唤醒,看看那只最强不就行了吗?”星颍高傲地回答,“待会我和星穆杀戮魂兽的时候,你离我们越远越好,免得添乱。”
“嘁,谁稀罕看你。”颍夙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星颍与星穆对视一笑,道:“来了。”
颍夙背靠在峡谷冰凉的石壁上,百般无聊。不远处魂兽的巨大嘶吼声与石壁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隐隐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爽朗的笑声。或许自己真是一个累赘。颍夙用手不停地抠着柔软的白雪,毫不在意自己的指尖早已通红。像是一根……红色的胡萝卜……
“簌簌——”耳边传来了细小的声音。像是白雪松动,又像是翅膀在扑扇。颍夙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身旁,有好多只冰蓝色的,如同星光般闪耀的蓝色蝴蝶。它们在轻盈地飞舞着,像是雪天的精灵。
“冰蝶?”颍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看着蝴蝶如冰一般清澈晶莹的翅膀,更加肯定,这就是故事里象征着祝福和微笑的美好蝴蝶。
“传说中有一种蝶——蓝色的它会随冬天的飘雪降下而久久飞舞大地之上,冬季之后便又回到天际,这种蝶叫【冰蝶】。它们在飞舞时会撒下闪闪耀蓝的星光星点,散发出蓝光,星光撒下的地方便有了祝福的蓝色和微笑的光辉。”
颍夙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美丽晶莹的碟,却怎么也碰不着,“这也是魂兽么?”冰蓝的蝴蝶从她的之间穿过,颍夙微微一笑,心想:这些冰蝶,我要定了。
说着,她盘腿坐下,凝聚着魂力。周围的风雪似乎小了一点,颍夙浑身的血液沸腾,她幻想着自己身后跟着几十几百只漂亮蝴蝶时的样子,嘴角不经一弯。这个该死的星颍,还没告诉自己怎么捕魂兽呢。凝聚魂力就可以了吗?还是像收魂器时的那样?
颍夙睁开眼,“啊!”地大叫一声,一只极为巨大的冰蝶的触须已经碰到了她的额头。四目相对。“啊——”反应过来后,颍夙又失声大叫一次,冰蓝色的眼睛,真是,真是太……美丽了。面对这样清澈的眼睛,颍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失声大叫,许是因为这双眼睛不属于人吧。冰蝶张开的巨大翅膀,轻轻闪动着,挡住了许多的风雪。
颍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不及冰蝶的一半高,刚在它恐怕是弯着腰看自己的吧。“你,是我的魂兽么?”颍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冰蝶弯了弯自己的触须,围着颍夙绕了一圈,又停在了她的面前。
好吧……交流有些困难……要不,带它去见星颍好了,也许星颍有办法。颍夙想了一会,说:“你跟我来。”便往星颍所处的地方跑去。跑了一小段路,她转过头,冰蝶与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是在提防自己吗?颍夙暗想。
离星颍所处的地方越来越近了,先前的打斗声已经消失。颍夙转了个弯,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大的嘴巴。
眼前的峡谷此时已经满目疮痍。冰凉的峭壁上,此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裂痕像是蛛丝一般蔓延开来,飘摇的雪花融化成了淡淡的一层冰水,如同悲伤的眼泪。硬邦邦的雪地上,插着大小不一的山石碎片,像是一根根锋利的利刃,随时准备刺穿人们的脚底。被捞空的峭壁摇摇欲坠,似乎随刻就可以轰然倒下。一朵朵血色的花朵,盛开在峡谷中央。
星颍躺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手臂上的伤痕深可见骨。而他一旁的星穆,肩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液,似乎陷入了昏迷。一只极其巨大的银白色大鸟停在一边,翅膀被染成了血红色,正用嘴清理着伤口。
“没,没事吧……”颍夙跑上前,跌坐在星颍的身旁,不知所措。
星颍有些尴尬地笑笑,勉强地支撑起身体,扶着颍夙的肩膀,说:“哼,没想到【虚空】这么厉害。连我都摆不平……”短短的几句话好像费了星颍很大力气似的,他喉咙一甜,猛得咳出一口鲜血。
“【虚空】?就,就是那只鸟?星颍,我要怎么帮你?”颍夙焦急地问道。她似乎看见眼前这个少年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
“帮我?我看你还是……”星颍的话忽然硬生生被割断在空气里,他用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冰,冰蝶……”他的目光直直地朝颍夙的身后看去。
颍夙转过头,看见离自己不远的蓝色巨大蝴蝶,笑道:“我刚刚碰见了它,它就一直跟着我了。它不伤人的。哦,对了,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你怎么捕魂兽的。我觉得这只冰蝶不错呢。”
“颍夙,你知道么?【冰蝶】是一种少见的灵性极高的魂兽。它并不是想要捕捉就可以捕捉的,它,是自己认主人的。它跟着你,就是认你做主人了……而且,【冰蝶】可以说是一种不老不死的存在,它们的治愈能力,都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星颍身上的伤口正缓慢地愈合着,“它们被人们称为……”
一声尖锐的鸟鸣打断了星颍,他盯着颍夙说:“你到后面去。不要出来。”
颍夙退到了后面,与【冰蝶】的距离又近了些。“你说,星颍能打败那只怪鸟么?”像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星颍来不及多想,巨大的鸣叫声使他气血翻涌,他伸出左手,凌空一抓,一把冰剑直直地刺穿了巨鸟的身体。巨鸟吃痛,节节后退,星颍双手一合,冰剑在巨鸟的体内碎成了无数片,变成无数细小冰晶,“噗嗤——噗嗤——”地从巨鸟的体内刺出来,细小的冰晶粉碎了巨鸟的每一个关节,星颍的手指一松,原本停在空中的冰晶纷纷坠落,像是下了一场猩红色的血雨,落在地上的血珠慢慢凝固。星颍如释重负地跪在地上,前面的巨鸟闪动着翅膀,做着最后的挣扎。星颍闭上眼,调整着呼吸,魂力慢慢聚集。叫嚣着的巨鸟慢慢安静下来,目光变得温顺,化成氤氲的雾气融化在少年的手心。
“呼——”星颍用尽了力气,他躺在雪地上,任冰凉的白雪沾湿他的头发。
【2】
幽若整开眼睛的时候,一缕刺眼的白光从窗外穿透过来。灿白得使她感觉眼睛像是被灼伤般的疼痛。
睡了多久了?连最最平常的阳光都适应不了。幽若用手挡在额前,再次慢慢睁开了眼,一点点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挤入她的视线,目光慢慢焦距,眼前的,是她最熟悉而又最陌生的房间。
自己的房间。
“醒了?”坐在窗边的女人转过头,脸上带着略微的疲惫,她扶着额头看着幽若,声音里带着些沙哑。“上次,对不起。”她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冰晶下,幽若昏迷了整整三天。
“绮瞳……”幽若从床上坐起来,她不知道开怎样开口,停顿了许久,她才继续说:“你带我回来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她低着头,用余光去观察绮瞳的神情。
“幽若。”绮瞳的声音很快恢复了王者的高贵,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丝的温柔,但更多的是冷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从战场上带回来?”
幽若愣了一会,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为什么高高在上的,与自己非亲非故的绮瞳要将自己收养。她摇摇头,不想说话。
绮瞳抹了抹眼角,“因为,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幽若抬眼问。
绮瞳嘲讽般的笑笑,接着说:“恐怕你自己还不知道吧。你不是纯粹的水域人,准确来说呢,你的父亲是水域人,而你的母亲是火域的。”
“那这又有什么关系?”幽若皱了皱眉,事情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呵呵,”绮瞳挑了挑眉,“这意味着,你可以操控水火两种元素啊。现在你或许不行,但等你的魂力精粹之后,操控两种元素,就像是眨眨眼睛那样简单。”
“所以,你带我回来的目的是……”幽若攥紧了被单。
“成为我的杀人武器啊。现在这个世界太不太平了,比如那些叛变的护法,魂术世家,全部交给你处置。你的名字,叫做‘审判者’。”绮瞳歪着脑袋,注意着幽若的神情。
“你想,杀掉那些不服从你的贵族皇室!?”幽若的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野心如此的大。
“不然呢?”绮瞳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僵持了一会,绮瞳站起身,对着门外喊道:“诺恩斯,带她去植入新的天赋。”说完走出了房间。
那个银发的少女走到幽若的面前,恭敬而冷淡地说:“幽若郡主,请跟我来。”声音如她的长发一般,冰冷。
昏暗的光线里,可以隐约地看清周围白色的大理石墙壁。墙壁上挂着些藤条,两个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低头窃窃私语。但是听不见声音。幽若试着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耳边传来“叮叮”的金属撞击声,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锁上的坚固的链条。
幽若用袖子擦了一下脸颊,洁白的袖口上留下一道血痕。原来自己在流血啊,幽若苦涩地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麻木了。
眼前的两人转过身看着她,是绮瞳和诺恩斯。她们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傲俯视着自己。
幽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囚禁在这里。她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拒绝成为绮瞳的杀人武器,而摔倒在地上。后来……自己的额头好像磕出了血,然后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绮瞳买着她独有的高傲步伐向幽若走来,她蹲下来,用手轻轻揉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幽若,恭喜你,拥有了第二种天赋呢。【冰火的歌吟】,这种天赋是不是特别适合你呢?”
这么快,就被植入天赋……难道说,自己已经是一个怪物了么?幽若抬起头,紧咬着嘴唇,泪水混杂着血液滴落下来。
“哎呀,流血了。”绮瞳看着她流着血,有些恐怖的脸庞,惋惜地说道:“我们的幽若不像以前那样漂亮了呢,谁叫你这么不听话,这样好了,毁容了呢,像一个怪物。不过也没有关系,反正以后,幽若不再是那个漂亮的郡主了呢,而是‘审判者’了,是一个……怪物了。”绮瞳停顿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怎么措辞,她站起身冷冷地说:“诺恩斯,抹去她的记忆。”
“是,陛下。”诺恩斯上前一步,双手交叉着。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抹去我的记忆!”幽若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陛下,求求你了,不要抹去我的记忆。至少,不要抹去我和墨泽的记忆……我答应和他做一辈子的朋友的!”
绮瞳转过身,一脸戏谑地看着她,“没想到,我们的幽若还是一个痴情的孩子呢。话说,你和墨泽他几年未见了?你认为,他还记着你?诺恩斯,马上抹去记忆。”
“陛下!求你了!”幽若在绮瞳的背后大喊着,铁链在她手腕上不停转动,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独白——幽若】
我是幽若。
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我的童年是一片空白。每天我都呆呆地坐在窗边,看着花园里的小花是如何沐浴阳光。我希望,我也是一朵小花,天天可以沐浴着阳光,无拘无束,快乐无比。但是,我不能。硕大的宫殿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绮瞳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虽然那时她只是王爵而已。
还好,我遇见了墨泽。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把眼睛笑成了月牙,亮亮的眼睛里,像是装满了阳光。他就是我的阳光。后来,我几乎每天都去见他,和他一起坐在悬崖边上,看着烈烈的阳光,看着皎皎的明月。星光碎在他淡蓝的眸子里,使他的脸带着淡淡忧伤。
我依旧记得我与他拉钩的那个日子。
阳光很暖,微风很凉。
风吹乱了他的发梢,阳光倾泻在他的脸上,他的笑着对我说:“幽若,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我点点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嗯,一定是一辈子的朋友。”他看着我,忽然就笑了,笑容明媚,好看。
可是我却笑不出来。因为那天早上,绮瞳对我说,我长大了,以后,不能再天天跑出去,和墨泽在一起了。我问她,那什么时候我才能出去呢?绮瞳看了我一眼,回答,这不好说。听到她这句话,我就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墨泽了。
第二天,是墨泽的生日。我看着他在宴会上沉默的脸庞,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墨泽,以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了。”
也许,越早说,他受到的伤就可以越少吧。
宴会继续着,主人的位置却一直空着,但这丝毫不影响热闹的氛围,唯独我,像是丢掉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后来,我在悬崖边上找到了墨泽,他白皙的脸颊上有两道细长的泪痕。我知道,他哭了。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脆弱表现给任何一个人看,包括与他最亲近的我。我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看着他在星光下温柔忧伤的侧脸,一阵心痛。
“幽若……没有了你,我就孤身一人了……”他开口。
墨泽,你不会没有我的。我笃定地在心里说。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被绮瞳所在了宫殿里,那时候的绮瞳姐姐失踪了,绮瞳已经是一国之主了,房间外面的走廊上,全是巡逻的侍卫。我不可能迈出这宫殿一步,更别说去见墨泽了。
直到他镇压魂兽失踪的那天,帝君才允许我出宫殿,去寻找他的下落。
没想到,一出宫殿,就遇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等到帝君将我带回宫殿时,我才知道看似平静的蔚蓝大海里,实则暗流涌动。
绮瞳告诉了我的身世,原来,我并不是纯粹的水域人。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你最憎恨的,火域人的血液。墨泽,你不会怪我吧。
绮瞳给我植入另一种天赋了。
墨泽,对不起,我变成怪物了。
每每想到你,我的心就会一阵钝痛,原来,怪物也是会心痛的。
冰冷的囚室里,我看见死气沉沉的白光里,那漂浮不定的尘埃。好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墨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带着我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