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多丧乱,胡马饮黄河。男儿豪侠色,击剑扬长缨。
时值大梁龙德三年,距朱全忠废杀唐昭帝已过十六年。十余年间,中原诸国混战不休,塞外胡虏又欲饮马黄河。盛唐繁华的景象已经渐渐的磨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人们的眼中只剩下铁与血,铁制的农具已经不知第几次被融化铸兵,青壮的男子被征从军于今也已半死生。正是山河零落,英雄辈出的年代。
大梁立国初年,开国君臣励精图治倒也一派欣欣向荣景象,可惜好景不长。末帝继位,赵岩、张汉杰等权臣用事,朝堂一派乌烟瘴气,忠臣名士或死于谄嫉,或隐退山林,大梁已日暮西山。
却说郓州人王彦章王子明乃大梁第一猛将,常使一杆铁枪,驰突敌阵纵横莫有能敌者。龙德三年晋将李嗣源攻陷郓州,宰相敬翔力主起用王彦章,王彦章先下南城,后攻杨刘,与唐庄宗相持不下。末帝以段凝代替王彦章,并促使王彦章进攻郓州,交战中马失前蹄,为李嗣源俘获,唐庄宗甚是爱其才学欲使其归心,然王彦章却道:“战死疆场,为将者之幸事,哪有朝为梁将暮为唐臣者?”王彦章一死,张汉杰等随即派兵包围王彦章府邸,欲灭其族!小人之心报复尤其严重,可怜一片忠心报国,却遭此毒手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
王彦章本是草莽出身,少时多历艰辛,其母刘氏亦是菩萨心肠,因此王家对其仆役多有恩德,每遇灾年便开仓放粮搭棚施粥,民间名望远高于大梁皇室。在赵岩等派兵屠戮王氏族人时,内有一家将郭子怀携其幼子王德言出逃,也算天不绝其宗祠,为王家保存了一丝血脉。赵岩等人闻之大怒,遂悬赏天下,派出兵马追杀,期望能够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盛夏时节,三伏天气。路边的杨树死气沉沉的耷拉着脑袋,宽广的官道上翻转着层层热浪。祥和酒肆的老掌柜的站在店门口的凉棚下,看着远处逃难来的百姓,心中不禁惆怅万分,自己见过了大唐的繁华,见过了唐末的动荡,更是看遍了大梁如何由盛而衰,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可太平又在什么地方呢?这天下又怎会有世外桃源?
远处的难民迤逦而来,约有三四十人的样子,有满头白发的老者,有怀抱婴儿的少妇,也有面黄肌瘦的青年男子,无一例外的都是短衫粗布,满身尘土,蓬松着发髻,再加上一个背在身后的包裹,这都是长途逃难的明证了。一群人慢腾腾沉寂的走着,低垂着脑袋,一排死气沉沉的气息。偶尔传来一点点声音,那肯定是一个少妇怀里的孩子,饿了召唤着母亲喂奶水的哭声。
远远地就望见那高大的城墙了,可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尽管已经看到城池,并且好似那远远地城池中已经传来大户人家粥棚里米汤飘来的香味,但屡经磨难的难民们都知道如果不早点坐下休息一会,也许下一个突然倒地不起永远的离开父母妻儿的就是自己了。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让人没有兴趣张口浪费哪怕一点唾沫星子,毕竟渴了还要喝水的,逃难之路上许多事实已经证明了有时到大户人家讨一点水喝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这群难民里曾经就有那么一个妇人因为讨口水喝被人家看家护院的狗咬伤了,回来很快就疯死了,连那三岁的孩子也因为没人愿意添一个累赘而早早的饿死了。
作为一个见过大唐盛世繁华的人,到了晚年却要经历动荡不休的生活,两相对比真不敢说长寿是幸运还是不幸了。虽然薄有资财,还有一家酒肆店面安身,但每次见到难民,特别是辗转逃难不能安身的难民,老掌柜的心里就会迷茫伤痛起来,抬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批难民转过身去,喊道:小二熬两锅米汤来……是的,是米汤!长年累月的,就算有一家收入不错的酒店,长期的施舍也让他难以承受。叹息一声转过身去,遥遥的似乎传来一声,乱世人命不值钱……
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心里压抑着,难民们也没有了看到城池的喜悦,毕竟逃难的途中见到的不是第一个城池了,没有人喜欢收留他们,如果哪家太守真可以称得上仁慈的父母官也只不过是在城墙下摆两个粥棚施几次粥罢了。没有多少人对这些节度使抱太大的期望,假如这是在盛唐年间,听老人们说,那是还是饿不死人的。就算巧遇灾年,粥棚里给难民们准备的至少会是粗粮干饭……
“奉赵岩赵大人令封城搜捕王彦章幼子王敦儒、叛将刘子山,凡有匿藏者杀无赦,各门守将速派兵出城搜捕,凡擒获王彦章幼子者赏百金,官升三级。”一个身着皮甲的传令兵远远的骑马向北门奔来,人还未看清面孔声音就已传来。嘶嘶……将到城门时一勒马缰跃下马来:“慕容旺将军何在?赵岩大人军令在此!”
“末将在!”只见从城墙塔楼里跑出一个将军,眼深高鼻梁一幅胡人相貌,不过这在五代年间已经比较常见了,大唐年间北方突厥回鹘等仰慕大汉文化很多进入中原定居经商的,兼且草原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这些民族铁血的性格、强健的体魄和极强的韧性。这些因素又决定了北方所谓蛮夷的青壮男子恰恰正是最优质的兵源,当然前提是统兵的将领能够让他们认可。北门守将正是燕人后裔,性情骄狂乖张,当年刚刚从军时,在城中调戏民女正巧被王彦章遇见,打了二十军棍,躺了足足半月有余,此时听说追捕王彦章幼子,即使跪着这个汉人传令兵心里都喜滋滋的。
领了军令,立刻率领一队斥候兵出城而去,急促的马蹄声嗒嗒的远去了,留守城门的兵士眼里满是艳羡的光芒——追捕一个孩子却是天大的功劳呀。反正王彦章已经死了,都说人走茶凉何况是人已经死了?没有几个人记得往日的袍泽之谊。
“报告将军,前面发现一群难民。”一个斥候报道。
“难民?刘子山这狗奴才不会藏身于此吧?”听到此言,慕容将军眉首轻皱,寻思道:“给我搜,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生见人、死见尸!”
将令一下,四十余名士兵快马加鞭就赶到了难民休息的地方,团团围住,毕竟大家都知道,刘子山虽然只是王彦章府上家臣,但其人武功已臻江湖一流高手境界,况且屡经沙场更擅群战。如果人数少了,还真没动手的勇气。兵士作战战阵配合尤为重要,所以不管刘子山是不是藏在这群难民里,大家还是迅速抢占有利地势,否则万一因公殉职了,功劳再大也得有命去享呀。
本来好好休息着猛然被围起来,还是骑兵,就算见识再短也知道准没好事。于是难民中的女人哭天抢地的喊了起来,反倒是男人们不做声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大不了被抢点东西反正也不值几个钱了,若是壮年汉子上前喋喋不休挨了皮鞭算是轻的,万一被拉壮丁或者活活打死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倒那真的就是家破人亡了。
“军爷,我们真的没有钱了,上千里逃难下来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军爷……”几个平时泼辣一点的女人登时跪了下来死死的拽住几个兵士的皮甲下摆又不敢过分用力,最好能够在这群骑兵发出抢的命令前让其把注意收回去,万一动起手来一切都晚了,毕竟看到城墙了,新的生活已经要有点希望了。
“闭嘴!再乱嚷嚷宰了你们!”慕容旺跃下马背,大步走了过来:“有发现一个三十岁许白胖汉子吗?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缓缓扫视一圈慕容旺心里不禁有些失望,但万一有人遇到过刘子山二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他注定是要失落的了,里边就算是青壮年男子也是饿得骨瘦如柴怎么可能藏得下一个白胖健壮的男子?看着一双双充满恐惧的、躲躲闪闪的眼睛不仅厌恶万分,只有大草原才能养育出狼一样的男儿!汉人嘛,城池是坚固了可也就是一群躲在墙后边的羊呀。想到这里也再也没有了欺负这些苦哈哈的兴致了
“走!大家四散开来,搜的仔仔细细的,连个蚊子也别给我放过去!”慕容旺下令道。不管从公还是从私都没有放过王彦章家的独苗的理由不是?
“遵命!”自家将军发话了大家自然要表现的积极点了,队伍四散开来,即使是路边小道也有士兵纵马前去搜捕了。慕容旺也缓缓催马前行,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兵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跟在他身后不知考虑着什么。
“铁知了,你说刘子山会藏到什么地方?”慕容旺缓缓的问道,“这次如果你能帮我把王彦章家小畜生找出来,我看黄岩也该换个地方了。”
黄岩是斥候小队的副领队,铁知了却是最近才投军,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自己艺成从军幸亏慕容将军收留才不至于报国无门。当然实际上慕容旺私底下也调查过这铁知了原名铁元霸,是一个江湖上三流门派铁臂门吴门主的弟子,可这小子贪花好色兼且色胆包天,一次偷窥吴门主小女儿吴颜花的沐浴,被吴门主捉了个现行一气之下打断了他一条腿并逐出门墙。这下子乐子大了,三个月后铁元霸好不容易养好了伤,费尽心思从一江湖大盗那里买了一些毒药半夜偷偷地撒到了酒窖里,等几日后宴客时凡在酒桌的主客十余人全被毒死,吴门主一死,黄岩立刻上门奸杀了吴颜花,连二十余名仆人也没放过一刀一个让他全宰了,最后一把火烧了院子。思来想去也知道江湖之大没有自己容身之处了,干脆跑到洛阳从军避难了。毕竟民不与官斗何况从军就是兵了。混江湖混得溜须拍马水平颇为不俗,接触多了慕容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帐下还有这种人才有能力有眼色用的又舒心干脆就让他跟着自己了。
此时一听主子发话了,铁知了稍作迟疑道:“将军,我觉得刘子山不太可能逃出城了还带着一个孩子逃命吧?若是我,我肯定会先把孩子找个地方寄养着等风声过了再把孩子接走,您看?”
慕容旺一想确实如此呀,朝里下令肯着重说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孩子,如果两者分开了这隐蔽性就大大增加了,搜寻的士兵也不一定会注意了。混过江湖的人确实有他的长处,看来这应该重视一下这小子呀。可是这刘子山会把孩子藏到哪呢?不禁有点头疼了,看来动心眼弯弯绕还是汉人拿手呀!于是瞥了铁知了一眼道:“那你说孩子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听的慕容将军发问,自己也有心卖弄,铁知了就详细分析开了:“要说最安全的应该是藏在城里,不过既然说是带着孩子逃出来了这种可能那就不存在了,除此还可能藏在农家里不过这样却躲不过大范围的搜捕,剩下的可能就不多了,但必然是我们容易忽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