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白杂念一清,方看清眼前形势,然剑出刀落,纵然后悔也无济于事。生死当头,他心中忽然一片澄净,第一次觉出此次事件大有蹊跷,早知鹤峰真人心术并非如此端正,可东白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下,其还是一个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决不会做叛门弑师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却莫不真的是其故意引自己到此?
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东白心口猛地一揪,他实在不愿意如此去想,然而此处并无他人痕迹,而这两个人又明摆冲着自己来的,又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呢?
不,还有一种可能性,或许只是西海老祖发现了鹤峰与自己密通的事情,从而派这两人来杀自己,他如此念到,想若真如此即便是死在这里,也不算留下如此之大的遗憾了。
一切念头,其实都只在一瞬之间,他双剑挺得更加笔直了,既然已经如此,西海老祖曾为恶一时,量眼前两人也绝非什么善人,今日身虽死,亦要为天下多除两害!
就在他的剑尖即将接触到两个怪人的身上之时,他的背后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刀气,然他的眼前却忽然一花,整个人竟然横着飞了出去,心思电转,半空侧目望去,一个枯槁的老者正站在了他原来所处的位置上,右臂平举,右掌挺立,正是他以浑厚的力量将自己推开,避离了这一必死之局,而老者的另一只手则轻轻扬起,对着凶猛的刀气拨去。
“不要!”东白心知这一击的厉害,侧目望去脱口而出,但当他看见老者的面貌时候,却又接着叫出另一句话:“是你!?”
老人眼中忽地放射出光芒,两位怪人正好因为忽然有人出手,诧异间与其目光相对,哪知这一瞧之间,顿时心神恍惚,不知怎的手中的力道一泄如注,变得软弱不堪,无匹的刀气亦是一晃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老者的手轻轻一拍,便将那无气之刀拍到了一边。
刀偏垂开来,凿到海边沙地上,只留下一道浅浅印痕,可见这一招已经完全失去了应该有的威力。
这老人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法,真是让人吃惊。
可更让东白散仙吃惊的,却是老人的身份。这一副脸孔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他也不可能忘记,尤其是这个人的名字不久前才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西海老祖!”他叫道。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当年致力于与凭借一套摄心术和无匹功力为害大荒的西海老祖对抗,正道中涌现出不少高手与其抗衡,可无奈其不但功力高深,独树一帜的摄心术更难以对付,因此并没有人真的可以将其除掉。而东百则正是当年那些卫道人士之一,与西海老祖可以说是宿敌。
然而今日,危急时刻,却正是这个曾经一心想要除掉的人救了自己。甚至于自己明明修道却生魔心,更是由其提点方恢复正道之心,这已经是一件足以让他心中翻腾的事情。
而西海老祖一经出现,却与这两个人对抗而救自己,一瞬之间将自己对于鹤峰的唯一期望打碎,这更是让他的心里难受无比。
只看那两位怪人挥刀不中,却不追击,而是浑浑噩噩的呆在原地,最有趣的是那个矮胖子,原本是被巨汗抓在腿上,此刻头下脚上被倒提着待在那里,实在显得怪异无比。
就算没有别人知道,东白也明白,二人正是中了西海老祖的摄心术,这摄心奇术以真气入心,乃是专修双目的一道独门功夫,一与其目光接触,便会被摄取心神,状若痴呆,更有甚者,则会被其篡改记忆,甚至以神控体,实则是一门恐怖的功法,对抗者唯有鼓足真气与其对抗,凝神守念方可破此术。
可是两个怪人正如其自己所述,生平只修兵器,对于真气却只是浅尝辄止,虽然与东白对抗情形看起来二人实力绝对不弱,甚至二者合力更可以与东白斗得旗鼓相当,然其唯一的弱点,却正好是西海老祖的优势,无需交手,二人便轻易地被西海老祖摄神取念,夺了心智。
“你……”东白张开了口,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西海老祖微微一笑,面上的皱纹拧在了一起,道:“你放心,我不会害这二人性命,二十年前我已经入道,早悟懂了魔神只是一线间,正邪更是一念间,为恶之事我早已经不会去做了。”
“你……为什么”憋了半天,东白却仍旧只是说出了这几个字,足见冲击之大。
“为什么入道?还是为什么救你?”西海老祖微笑,面容慈祥:“得归正途,确是有人提点我,一语惊醒梦中人。其告诉我并非修习妖功便只可为妖,也并非修道之人都行善事,看你眼神中暗藏心事。饱含被欺心痛之情,莫不是有你信任之人背叛?天下事本来如此,除魔卫道自是应该,却不可固执而不懂变通,许多事情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善可变恶,恶亦可变善,你觉得善的人会背叛你,乃是因为生了邪心,而我会救你,正是放下了邪心,以前的恩恩怨怨,又还有什么可足以挂齿的呢。”
“那我的门人!”东白仍怀有一丝希望。
“门人?什么门人?”西海老祖却满面疑惑,丝毫不知。
东白心里对于这个徒弟最后希望终于宣告彻底破裂。这一切果然都只是一个阴谋。他的心很痛,可即便痛也不能改变什么,他要做的只有解开剩下疑问。
鹤峰为什么要谋害自己,而这两个人又是从那里来的?
他的心思电转间,忽然看见两个怪人目光呆滞,猛然心生一计。
“西海老祖,既然你说你已经入道,前仇恩怨不再记得,又说即便邪功亦可以做善事,那我现在求你办一件事,不知可否,事后便算是我东白欠你一份人情!”
西海老祖微微摇头:“施恩不求报,此时却是你执着了,若是为善,我自然不遗余力,自此闭关二十余年,本已不问世事,现今却见天下大乱,亦该是我出关去弥补以往过错的时候了。”
“那好!”东白走了过去。
西海老祖当年虽然为恶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可以说是枭雄却绝不是小人,既然他说了这些,便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而更有言要行善除恶,他便将自己自出关以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闻听此事,西海老祖皱眉深思,半晌言道:“此事果然有些蹊跷,莫非你求我办的事情,乃是?”
“正是!”东白点头。
“好~”西海说道,双手忽然开始在空中比划,随即双目暴睁,口中喝道:“仁灿管魂,丁巳养神,若除仁丁,神魂杂混。言!”
两位怪人猛地双目圆睁,张开了嘴,开始说话。
原来这二人乃是白帝赢无弱篆养的三百奇士之中的人物,这三百奇士俱是有一些独特的本事,亦或者是有着高深的智慧,世人只知其名,却没有人真的见过,可以说是白帝手中最厉害的王牌之一。
这二人分别名为天猷,地猷,师从一名为破星的神秘高人,毕生少修真气,而专注于兵刃上的杀气,成为一门独特的功夫,后二人功成出师,便被白帝赢无弱招安,成为其三百奇士之一,专门为白帝赢无弱执行一些秘密的任务,此次前来斩杀东白,便是白帝的命令,他们只知道东白是以消失已久的西海老祖为幌子,会被骗来这里,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
所有的一切都在西海老祖的摄心术中,由二人亲口说出。东白虽然没有听到门人的消息,可是结合之前赢无弱招安不成,以及鹤峰的野心,早将事情猜的十之八九,只气的他全身不住的颤抖。
虽然自己不为皇室效力,可是仍旧是金族的血统,向来没少为金族做惩奸除恶的事情,可白帝赢无弱竟然干出此等事情,实在欺人太甚,怎会叫他不气,一时怒从心起,扬手提剑真气爆出,便要当场斩杀这天猷,地猷。
却不料被西海老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拦了下来。
“白帝心思狠辣,此二人为虎作伥!为何阻我杀他们!”东白喝道。
西海老祖声音平和,轻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二人不过是领命行事,若天下将乱,白帝才是其中参与的罪魁祸首之一!何苦为难他们,更何况……”
“什么?”
“留此二人,说不得还可以帮你救出你的门人。”
“你是要让他们……”
“不错”西海老祖笑道:“只有设法毁掉这些富有野心的君王们,才是百姓安生,天下太平的最好方法。”
“好!”东白抱拳:“这一次,不论你如何想,我东白自认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有机会,定当回报!”
白帝算无遗漏,感知天象,皆来自于他的师傅,然他与其师傅却有着一点最大的不同,其虽然隐忍,却自负。许多事情经过其严密部署便只觉万无一失,不会再以术数求证,其曾与其师论道。
其师曰:“天下万事,皆有不可算者,乃因万物本起于心,唯心之道,可随境而变,亦可不为境所动,最难求之。天下共十方,皆由人鬼起,我十方易数正是测此十方之道,横可测东南西北中五方天象,竖亦可测神仙凡妖魔五道,但其中此凡一道包含人鬼两项,分阴阳,二者既独立又统一,是可为一者生两极,两极化十方,乃万物根本,最难掌握,即便掌握亦是无法完全测中,因此,关乎人心之事,务必随时求证多算,方可真的做到顺天而生。”
赢无弱言:“行人事,安天命。既然算出外物,便可周密安排,此乃我心。若事事常算常改,此乃天心。以我心行事,若顺天意,自为天我同心,乃顺天而成。若只以天心行事,试问我心又何在?”
其师哑口,自知此子心境如此,虽然资质天赋极佳,却终究无法全窥十方易数之根本,遂负手而去。
面对天猷,地猷的禀报,加之献上的断仙、斩仙二剑。赢无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世间笑有千百种,他却难得露出如此的笑容,只因这一日喜事太多,少有的使其开怀无比。一则是东白已除,东白一宗完全为其所控,在鹤峰禀报下已有小成的白虎大阵终于可以成为其一项真正的杀招,而无需担忧。二则是神秘伏军突起,假石顶天联合木族兵士节节败退,炎族接连收复失地。而黄帝亦如他自己所算,早有后招,退守七座城池后,疾风将军雷惊忽然配合伏军反扑,全力猛攻,目标直指神帝宫,神帝惊慌失措,慌忙招兵,果然水族大部分将士尽皆向着神帝领地进发。后方空虚,正是他可以骤然发难的时机。
而金族一出,终会宣告五族都参与到战士之中,大荒之内再没有安生之地,势必大乱。
正是这样一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却独有一处,如世外桃源般宁静。
土族,紫竹林,眉眼如墨的俊秀青年,与温柔婉约的美丽少女静坐在携子湖边。少女的头轻轻依靠在青年的肩上,男子的一只手臂则挽住少女柔弱的肩膀。如画卷一般的景象难得出现在这片乱世之中。
见两人相依而坐,好不浪漫。只是少年的面容却足以使人生疑,这不是本该早已经死在玲珑塔中的云青扬么?为何他又会在这里出现。
静坐许久,少女忽地微微转头,看着少年的脸庞,她的心里只觉得这张脸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够的,可是就在今天,他便要离开自己,再见已经不知该是何时了,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两行泪水竟然不自觉的自脸庞滑落,流到了少年的衣衫上面。
时值农历正月,正是冬末春初。微风送来,少年肩头一阵冰凉,他没有转头,只是将挽住少女的手臂加了一些力道,轻轻开口:“嘤婼,此一去不但为报你爹救命之恩,更是为寻回我被药物抹煞的记忆,或许在此我可以不问前情不问世事,与你共度一生,但是与你一起的,又真的会是原本的我么?此行我非去不可。”
“我知道。”嘤婼开口道:“我哭,只是离别将在,再见不知何时。你要走的路途我绝不会阻拦,无论是好是坏,但我只求你记住,无论如何,在你的背后总是会有我望向你的目光就足够了。”
云青扬说道:“此生此情,我定不会忘记,纵此去凶险,哪怕与你天涯一方,我俩亦心系一起。”
“如此……就好。”
一片落叶掉落在湖面之上,池中一个小小的鱼儿误以为是有人投食,游来窜出水面,复落下,荡起一圈波纹,如影如幻,云青扬的手自嘤婼的肩头放下,站起身来,说道:“湖水荡,鬼星出,如今正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他大步离开这里,走到不远处一间小木屋中,不多时便又出来,身上已经多了一个包裹,以及腰间别着一把宝剑。
“你……”嘤婼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踯躅中只说了这一个字。
云青扬微微笑道:“一切尽在我心。”
言罢,他大步离开了这里,没有回头。
嘤婼泪水再度留下,盈盈走入小木屋中,那里正有一中年汉子闭目而坐。乃是嘤婼的父亲。
“他真的必须离开么?”嘤婼问。
“必须走!”她的父亲声音浑厚沉稳:“鬼星乃是他的命格,其命犯孤煞,在破命之前留在此间必将为你我招来杀身之祸。”
“我不怕!我可以和他一起远走高飞,便是死我也是认的。”
“纵然你自己不怕,又难道希望他不但失去记忆,更要孤独一生么?”
“我……”嘤婼无语。
“云扬眉目之间有一股豪气,脑后又生贵人之骨,生平绝不会少遇良师益友,说不定此行便可破其孤煞之命,届时,再与他一起,不是更为圆满么?”
“是……我知道”嘤婼低下了头。
“好了,莫要再伤心。”她的父亲说道,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其有目无珠竟然是一个瞎子:“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帝王星边妖气盘绕,并非好兆头,我们必须到世上寻找一个拥有真帝龙气的人,以帝制帝,方可止天下大祸。”
“好!”嘤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