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到极点,猛地扬起手,我闭上眼睛,任由那凌厉的掌风带着呼啸声落下。打吧,反正大不了就是脸上多个五指印。也无非是在我们深仇大恨的帐上,又加上轻描淡写的一笔而已!
意料中的痛感没有传来,我睁开眼,却见他微张着嘴,寞落的看着自己正定定的落在我脸前的手,愣是没有在进一分。
我冷冷问:“怎么,不打了?”
他的眼光颓然抬起来,看我一眼,忽的,放下了手。顺带松开拽着我的衣领,他站起来,似在恍惚。
“打你,我嫌脏了手。”他说着,绕开我,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向外走去。顺着他离开的脚步,地板上“哒哒”的滴下鲜红的液体,一滴又一滴。
我怔怔的抬头望去,却见他左肩上分明猩红一片,深蓝的衣服上,一个灰黑的空洞涓涓的往外溢出鲜血,分明是弹孔,他中枪了?猛地回头,却见床上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分明一片赤红血迹,他从进屋开始便有伤在身?那为什么一直没有说?
他打开门,走出去,门外早有一众人焦急等候着,看到他便蜂拥上去。
“寒先生,您没事吧——”无忧站在门外,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老马匆匆从走廊一侧走过来,看到虚弱的寒煊,二话不说,弯腰从他腋下穿过,架起他便往隔壁房间里走,一边扶着一边大骂:“真是要了老命了,劳资就没见过中了枪不先取枪子,而是先跟情人闲聊天的,你这是不要命了!”
“什么情人,我没有情人!我他妈刚才是跟****在说话!”他虚弱的吼。
众人愣了愣,一边簇拥着他往隔壁房间去,一边暗暗回头,从门缝里看进来。我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地上流了蜿蜒的血迹,那鲜红的颜色刺目,一时让人仿佛没了知觉。
隔壁房间里,一团忙碌的声音,众人把他按到床上,大约是老马又要给他开刀了。
“****,贱人……”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难受的,吼起来,“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我打掉!”
“我看你是不只伤到了肩膀,是把脑子一起伤了吧?!”老马也吼起来,把他的声音都改过去,“别动,再动你丫就真的别想活了!”
断断续续的,寒煊那滔滔不绝的难听言辞却没有停,传进我耳朵里,地面仿佛更加凉了,凉的我全身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随着他的谩骂,一声又一声,大约是身体虚弱的没了力气,那声音终于又弱了下去。半响,彻底没了人声,只听见机械金属的声音,还有老马偶尔的指令,止血钳,镊子。
子弹取出来了,仍在盘子里,发出“叮叮”的声响。
时间过去很久,忙碌的人群终于从他的房间退出来,“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
老马推门进来,他站在离门一步之遥的地方,也不掩门,摘下手套,揣进兜里,对我说:“子弹取出来了,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上,盯着床上那摊血迹,有一段时间了,床单上的血迹还没有干透,也许流了太多了,又浸得太深,所以干起来需要点时间。
料到我不会说话似的,老马继续说:“暮小姐,恕我直言,您虽然是个有意思的人,但是,不太适合寒煊。”
他不像平时那样喊他寒先生,而是直呼其名,一如他刚才对寒煊的态度也是用吼的,显然,他和寒煊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平时对寒煊那恭敬的姿态应该是他故意做出来的。
我望向他,却只看到厚厚的眼镜片,连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楚了,更别提看到他的想法。
他没什么表情,比起平常笑嘻嘻的模样,他现在的样子更符合杨九和寒煊的私人医生这个身份。
我愣了愣,说:“马医生你有什么高见,尽管直说。”
“有时候,两个人的感情不见得有多深,但是在一起是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这样反而更好,因为他们双方都守着感情的关卡,不会全身心投入,这样的关系稳固,而且不容易失控。”
“什么意思?”我问。
“杨九和寒煊虽然没有那么轰轰烈烈的感情,但是从小青梅竹马,他们互相了解对方,从来都尊重照顾彼此,从来没有互相伤害,我认识他们将近十年,从来没见他们因为一件事吵过架,红过脸。”
我脑海中想起杨九那张脸来,漂亮,干练,不失风情的脸。
初见她,我确实认定,她就是寒煊不二的女人,跟寒煊登对的,匹配得上他的女人。她是他的助力,更给他全部的爱情,他也足够信任她,尊重她。
“你说的有道理,我赞成。”我呆呆的说。
“曾经,我一度以为,你是寒煊这辈子的真爱,或许,你们应该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们不适合。”老马的语气很认真,认真到我要以为跟我说话的是另一个人,“寒煊爱你,可是,你却不爱他,对吗?”
我眨了眨眼睛,爱?这个词语什么时候泛滥至此,随随便便都说的出来?还是说这东西本来就是个廉价产品,怎么说也无所谓的?
爱是什么?爱,曾经是我想一辈子守在哥的身边,爱,是为了保护他免受威胁,我亲口对他我爱上了别人。爱是我眼睁睁让他恨我,却只字不言。这个才是爱,这辈子,除了这一个爱,我什么爱都不会再有,因为,除了哥,我什么人都不会再爱。
因为爱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如果你不爱他,那就请你离开他。”老马说。
我惨淡一笑,问:“那你带我离开这鬼地方怎么样?”
说的好像是我自愿被关在这个牢笼一样。
他变了变脸色,又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找我来问性别,也只是故作姿态给寒煊看的?”
他倒是个透彻的人,当时应该就已经起疑,如今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遮眼的,倒不如直接承认。
他见我默认,低下头,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是我当初看错暮小姐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走了。
“等等。”
他拉门的手停住,转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枪伤,怎么来的,你知道吗?”我问。
虽然他长期跟黑道打交道,时常都在搏命,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很难不把他受伤的事情跟哥联系起来。是不是哥参与了这件事情?还是说,是哥找人对他下了杀手?更或者,是哥亲自——
我不敢想,即使只是想象到这样的可能,浑身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既然你都能想到那个方向,说明暮小姐也不是糊涂的人,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能全盘告知,但我只能告诉,你能想到的,基本就是可能正在发生的。”
“不可能——”
老马也不耐烦起来,说:“暮小姐,既然已经知道事情因为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在自欺欺人的好,如果你不想牵连无辜的人进来,就请你认真的考虑一下,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
改变现状?他的意思是,我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承认,一开始你也许是受害者,但是细想缘由,你又何尝无辜?寒煊从来不会主动招惹无缘无故的人,你就敢说,最先招惹他的人不是你吗?”他的话步步紧逼,直把人逼到无法反驳的地步。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就算一开始是我招惹的寒煊,才招致了这一切后患,那也不能说,我就是罪有因得吧?我招谁惹谁了,算起来,我当初之所以找寒煊借钱,还是因为哥的公司周转不灵,绕来绕去,我岂不是该怪罪哥?
我反驳道:“你别数落得这么自在,就当我不知道你们的那些勾当吗?杨九和寒煊,他们的手都不是干净的,他们——”
“干不干净的也不劳您来过问了,反正你也没想跟他扯上关系!”老马骤然拔高声音,仿佛再没耐心继续跟我谈下去,“你不是想知道寒煊的枪伤跟你哥有没有关系吗?好,我明确的告诉你,有!暮云夜为了找到你,现在已经彻底跟东非的黑手党集结成党,专门对付寒煊!寒煊这次中枪,就是因为在一场交易中被埋伏,都是你哥的好手段。不过,你当暮云夜就会好过?他敢卷入这些事端,就别再想自己也干净了!杨九早就在找你的下落,要不是寒煊费尽心思把你藏在这里,杨九找不到,你早就被她千刀万剐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老马走了。
我站起来,脑袋都浑浑噩噩的,床上全是血已经不能睡了,这样的夜晚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慌张的在抽屉里翻出白天织了一半的小孩毛衣,找了房间里的一把软椅坐下,抽出毛绒绒的针织线,一针一针颤抖着手的开始织,要加快速度了,那个计划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在一切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前,我要离开这里,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