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第一次听到他的心跳,很奇怪,我似乎总能听到他的心跳,或奄奄一息,或急切如鼓,还有现在,沉稳有力的,仿佛能够从容的免疫所有危险。
那如鼓般过分清晰的声音,忽然让耳朵备受煎熬,连带呼吸也要窒息了去。眼前漆黑黑一片,全身就像裹了一床严实厚重的被子,我伸手,用力去推,却被准确的抓住了手。
“不要出声。”他哑声说着,忽然,将我紧紧搂住。
腰间猛的吃力,我正欲出声惊呼,头却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抱着我猛的翻滚起来。
翻滚了三个四圈,终于停了下来,此时视线终于从黑暗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我们竟然已经滚到了阳台的侧门边。
“放开——”我推他。
他却已经起身,一手飞速打开了门,一手将我推进屋里。
踉跄的险些摔倒,回身却见他已经狠狠的扣上了门。
“待在里面别出声,别开灯。”他吼出这句话,便从腰间掏出把漆黑的手枪,转身跃入了夜色中。
我愣在那里,久久的,久久的。
直到身后走廊黑暗的角落里,花瑶颤抖的声音响起:“悠,悠悠……”
“砰砰!”隔着玻璃,那枪声传到耳朵里,越发的闷。
“戒备!”黑漆漆的楼外,不知何时早已经围满了保镖,微黄的路灯下,一波穿着蓝绿色制服的保镖,头顶带着黑帽子,手持电棍、手枪等防备装备。
“补防,冲锋小队十二点钟方向了解情况,狙击手就位!”打头的人大声喝道。
很快,警灯呜呜响起,一闪一闪的,照得整个院子的花草斑驳一片。
“暮小姐,请回房间躲避!”领头那人朝这边喊道,电筒照上来,见透过玻璃窗,我一动不动望着阳台的方向,那警察便紧张的端起手中的枪,朝这边靠过来,电筒的光在阳台扫射,“阳台上还有其他人吗?”
接着那细长的光芒在花园看了一圈,哪还有寒煊的影子?
“没,没有人。”我说。
闻声,那保镖前进的步伐顿时顿住,点头示意后,迅速撤去,“事发紧急,请暮小姐不要在窗口附近逗留,您放心,暮先生已经吩咐,我们会竭力保护您的安全。”
小区附近的住户渐渐响起恐慌,警笛声悠长,红蓝灯闪烁得晃人眼睛,把宁静的黑夜照成五彩的梦幻城,配上耳边此起彼伏的枪声,像一场荒诞的舞台剧。
只会发生在电视里的枪战,只会发生在国外的枪战,现在就真实的发生在眼前,甚至于几个小时前的公司里。
乱了,一切真的乱了……
乱局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终于销声匿迹,警察过来做了笔录,在现场拉了警戒线,拍照留证等各种事宜,为了保护当事人,媒体被挡在小区外面,没有进来。
直到后半夜,一切才彻底平息。
“暮小姐,打扰您了,你早些休息吧。”一个民警最后了解完情况,拉上门离开了。
我和花瑶坐在客厅长长的沙发上,一人一边,扶着扶手,安静的。
“寒煊说的,都是真的。”她颤抖的声音发出的是陈述,而不是疑问,“暮真的染指了国外的黑帮,惹怒了杜特家族,这一定是他们的报复。”
我呆呆的看着空气中的一点,手脚冰凉,身躯和脑袋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连带思想也僵住了。
花瑶继续自言自语:“今天的事情说明了一切,寒煊没有吓唬我们,现在如果暮继续报复的话,一定会卷入危险之中,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不……不能让暮继续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他会害死自己,不……”
她一下接一下木然的摇着头,神情木然,却是极其坚定的否定。
“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她喃喃说着,忽然缓缓扭头看向我,仿佛瞬间找到了方法,陡然瞪大了眼睛,“悠悠,你去劝暮吧!让他收手,不要再想那些报复的事情,不要再跟那些亡命徒有纠葛!他一定听你的,只要你说不想报复了,他一定就会听你的!”
她忽然拔高的急切声音像一场急雨,铺天盖地的来,浇得我狼狈得低下了头。
“不报仇?”我迷离的盯着脚尖,“只要不报复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当然!继续下去只会越陷越深,现在暮脱身出来,一定没问题!寒煊不是都说了吗,杜特家族都承诺了他,只要你跟他结婚,一切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不会再有被枪袭击的意外,不用再担心朝不保夕,你和你哥,你们都会没事的!”她越说越兴奋,仿佛这件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似的。
哥重新回答正轨上,做着白道的生意,我嫁人了,再也不用作为一个累赘在哥旁边纠缠,从此以后,一切都似乎会好起来。
“可是,他要我嫁给他。”我抬起眼,迷茫的朝花瑶望去,“寒煊要我跟他结婚——”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仪式!又不会有实质的生活在一起,连法律程序都不会走,一点都不影响的!”
她显得急不可耐,又恨铁不成钢。
“暮慕悠!你不是说最爱的就是你哥吗?现在暮为了你,置身险境,你于心何忍?你觉得心里过得去吗?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牺牲,你都不愿意去做吗?你想想,你如果答应跟寒煊举行那个只有仪式的婚礼,一方面暮和你都不会再受到生命的威胁,另一方面,暮也能因为你放下心结,而从复仇的情绪中走出来,归根结底,暮的愤怒也只是因为你受了屈辱,只要你先放下不再计较了,暮自然也能够放下,再说——”
“再说什么?”我呆呆的问她,她能说出这样长篇大论的所谓办法已经让我无话可说,而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更让人心中害怕。为了促成我嫁给寒煊来躲避未来可能的谋杀,她还能说出怎么样让我不得不服从的理由?
她眨了眨眼,忽然仓皇的低下头躲开我的视线,“再,再说,寒煊对你未必没有真感情,刚才在外面枪声忽然响起的时候,他救你心切的举动是真心实意的,我看得出来,他对你……”
我死死的盯着她,盯着这个我明明认识了十二年,却忽然陌生得不像话的女人,她是谁?她在说些什么?
“你别这样,悠悠……”感受到我的视线,她没抬头,却探口气,双手猛的将整张脸捂住,“不是我为了劝你嫁给他才说这样的话,你总要知道,寒煊那种人,不会轻易受人威胁的,就算是受制于人,不到逼不得已,他也不会选择跟一个女人来结婚来成全自己,你说是不是?刚才你们在楼上和阳台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在国外闯了祸,是他救下了你,跟你举行婚礼,不也是为了把戏做足,让你从那场纷争中脱身出来么?他是为你好的,真的——”
“余花瑶!”我吼她,眼泪从红肿的眼眶溢出,刺激的原本就痛到极致的眼眶更加酸涩。
空荡的大厅反复回荡着她的名字,像一只愤怒的幽灵在学舌,她似乎终于说不下去,浑身一震,看向别处。瑟缩了肩膀,双手抱膝,蹲在沙发的角落,再不做声了。
“我恨那个贱人,你听清楚,他在我心中永远就是猪狗不如的禽兽,人渣!你要是敢再跟我说一句刚才那种话,就给我滚!永远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吼。
她不看我,我就猛的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吼。
她浑身颤抖得更厉害,避开我的手,将头狠狠埋进双膝中,用手死死的盖住,像一个缩头乌龟。
“你说话啊,啊?继续劝我啊!你的一套一套的理论道理呢,继续说啊!”
她缩在角落,仿佛怕到了极致,忽然抱头尖声叫了起来。
“啊!!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要怪就怪你自己!!”
“怪我什么!”我狠狠的把她拽起来,强波她仰起头来。
她脸色惨白,带着怕得扭曲的五官,和止不住的狼狈泪水。
“不,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又不欠你的!”她挣扎着,终于从我手中逃离,浑身快速的退缩到沙发另一头,重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远远望着我。“我只是害怕,刚刚我们都差一点死,还有暮,下午暮也差一点出事,悠悠,我怕……”
我站在原地,颓然的垂下头,忽然全身都没了力气。看到余花瑶现在的样子,我心中那团熊熊的怒火忽然熄灭了,灭得连一丝火星不再有。
不知道是因为夜太深,还是心忽然冷了,浑身忽然都是冷意,就像坠入了一个无解的冰窖。
其实,余花瑶说的话,每一句我都已经想过无数次。只要我同意嫁给寒煊,一旦事成定局,哥或因为愤怒,或因为失望,也一定彻底不再干预我的事情,报仇的事情也自然而然的被搁浅,永不会再提起。
如此一来,一切危机都化解开来,黑道的交道不会再打,跟寒煊的纠葛也一笔勾销。说白了,只要我这个结解开了,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