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坚定这里头可能住着个疯子的想法——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会有人成日在这个荒废的庄园里,足不出户呢?更何况好像还是个批头散发的鬼样子。
我这样想着,那鬼样子就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门从里头突然拉开,一张白得吓人的脸措不及防地闯进在眼帘,那上面长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此刻正幽幽地盯着我。
“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多亏她会说人话!她瞪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哥,而哥却慢慢皱起了眉头。
“柏然阿姨?”
哥竟然认识她!
闻言的一瞬间,那女人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惊恐的缩了缩脖子,再没了刚才的凶神恶煞,转眼慌张地跑进屋里的黑暗中,中途又小心翼翼地回过头,飞快的看了这边一眼,随后更加神经质地尖叫一声,往楼上跑去了。
而哥,竟然立刻迅雷不及掩耳地跟了上去。我整个人吓在那里,楼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神经质的尖叫声,以及男人沉重又急迫的步伐,面前的大厅深处黑漆漆的一片,越发的诡异了。
然后声音往更高的地方去了,他们上了三楼,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一阵风穿堂而过,吹得后背一片湿冷,这样的静谧中,我的神经松弛了片刻,但很快,一声更为尖利的叫声彻底把脑袋中那根紧绷的弦折断。
“哥,你在哪儿!”我咬牙冲了进去,冲上了楼。
见鬼的楼梯和长廊,全都是一片漆黑,那女人是老鼠变的吗?一直窜来窜去还能找到方向!心惊胆战地爬到三楼,终于看到了微弱的光,一扇唯一开着的屋门里透出来的,我顺着光找过去,一进那门,就看到了他们——哥正抱着那女人,堵在窗口的位置,嘴里还轻声安慰着。
“没事了,没事了……”
心里咯噔一下,我悄声走过去,那女人好像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嘴里时不时地念叨着:“你不是,你不是……”
“哥,她谁啊?”我小声的问。
那女人却突地抬起了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幽光死死的盯着我,我猛的吓一跳,连忙退了两步。
她盯着我,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她笑了,云淡轻风忽然一笑,就仿佛刚刚那疯疯癫癫的人只是个幻影。
虽然她长长的头发仍然是凌乱的披散着,但仔细看那张脸的话,除了过分苍白,真的是一个美人坯:她拥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瞳,和东方女人特有的鹅蛋脸,只是眼眶周围的细纹出卖了她的年纪,大约是五十来岁,除去她眼里刚刚剩下的一点疯狂的余光,她整个人还有些悲切气质,但十分隐晦。
“你就是乔夏初的女儿?”她扯着奇怪的嗓音问。
我“啊”了一下,这女人一会儿疯一会儿好的,弄得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不过,这个老婆子认识妈妈?
“一点不像。”她上下大量我一圈,评价一句后,又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推开哥,一把狠狠的拉上了开了半米的窗帘。
帘布十分厚,拉上之后基本就成了黑天,不过她留了一丝缝隙,那光线就直照在我的脸上,她毒蛇般的眼睛锁在我身上,有点故意想借这光打量我的意思。
我不敢跟这疯子作对,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时不时看着哥。
“我带悠悠过来,是想看看当年父母酿酒的旧址,想不到时过境迁这里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哥说。
“悠悠?”她重复着这个名字,渐渐的眼里泛起一种奇艺的神色,她又嘲讽的笑了,就像这是个多么让人好笑的名字。
“你以前来过这里?”她又问哥。
“小时候跟父母一块来取过酒,听说当年酿酒的时候柏然阿姨也在?”
“是啊,我当然在。”她嘲弄道,瞥了我一眼,踱着步走到了一把满是刺玫雕花的木椅边,慢吞吞地坐下了。
我忙缩到了哥的身边,挤兑着眼不停地瞅哥,心想着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谁知道哥没看到,那老女人反倒看到了,眼睛跟手电筒似的,照到我,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突然森森然一笑。
“既然有缘见面了,那不妨帮老婆子我一个忙吧……我好久没见我儿子了,你们能带他来找我吗?”
“你儿子是谁?”我问。
而哥却越过我径直道:“这个可能恕难从命了,如果您有需要,我倒是可以稍个口信。”
“口信?”她思索了一会儿,连连摇头,“不不,还是带来当面说的好。”
“既然你这么想你儿子为什么不亲自出去找?”我壮着胆子继续问,因为这女人现在好像陷入某种挣扎之中,看她满身长满秘密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地想问问。
谁知道话刚出口,哥竟然直接拉住我,眼神示意我别说话。
“哈……多事的小丫头。”那女人目光却忽然变得冷冷,语气也不好了,“果然骨子里还是流的她的血,改不了的德行!”
这疯女人从我进来就开始针对我,骂我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敢骂妈妈?!心里顿时“噌”地窜上一股邪火,向前一步,直指着她道:“你个疯老太婆,我也没看你的德行好哪儿去,就那点倚老卖老的能耐,在這满嘴喷粪,说三道四!”
“牙尖嘴利!”她气急了,站起来,来回地走来走去,最后突然发了狂,冲到窗帘那里,着急忙慌地把最后一抹光也遮了起来。
我早发现这女人怕光,此时也气昏了头,完全不管不顾了,冲上去,就抢过她手里的帘子,“刷”地拉开。本来就对着个疯女人就够阴森了,再漆黑一片的,怎么被她整死的都不知道。
刺目的阳光一照到她脸上,她顿时又疯了,尖叫着捂着脸,过来跟我抢窗帘,见她不好过,我心中闪过快意,甩开那窗帘,又连忙去拉旁边的,最后干脆把整个屋子的窗帘全部都拉开,四面墙竟然都是落地窗!阳光尽数招进来,那女人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啊——”那女人仿佛受到了多大的痛苦,尖叫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着眼睛,“啊——眼睛,我的眼睛——”
她蜷缩成一团,手不住地在眼睛上按,哥忙拉开她的手,而两颗刺目的血珠却慢慢地溢出了她的眼帘,顺她的脸就流到了脸上,见状,她失声尖叫得更惨,双眼便不停的溢出鲜血来。
“啊——我的眼睛啊——”
楼梯里陡然响起一阵“咚咚”的跑动声,紧接着那脚步就到了门口,一个高达的人影转瞬冲了进来。
“妈——”
“关上窗帘!”哥叫我。
而我却立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直到寒煊那双爬满仇恨的眼睛带着充血的血丝瞪在我的身上,我才机械地拉动了身后的一张帘。
一张帘还没有拉好,背后就撞来一个强大的力道,身体直直地撞到旁边的书架上,高高的书架倒下,一堆书像砖块一样一股脑全砸在了我的脸上、身上。
“悠悠——”哥跑了过来,这是黑暗来临前的最后光景。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但很快发现,只是屋子重新恢复了黑暗而已。
哥在我身边蹲着,把书从我身上一本本挪开,半抱起我。
“哥——他,他妈妈——没事吧?”我问,剩下的却全是无声无息。
漆黑的屋子里只剩下寒煊喃喃的安慰声:“妈,没事了,帘子都拉上了,没事了,没事了。”
“煊煊,是你吗?是你吗——”
“是我,妈——是我,是我。”
“煊煊……啊——妈妈想你,煊煊妈妈为什么看不到你了!”
“煊,给伯母带上眼罩去医院吧……”
那声音,一定是了,杨九,他的未婚妻。
接着是一阵摩挲声,然后伴着女人不停地叫着“煊煊”,他们离开了房间。临走前,他的脚步顿在门口,接着他冰冷的声音说:“我妈的眼睛要是有事,你就拿命赔。”
呵,真是黑道公子哥的做派,这样的威风凌然,如果我是他,必定是连这样都觉得还不够的。
我愣愣的想着,耳边明明有哥的轻声寻问,我却只听得见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最后,直到车笛声都远去了,我仿佛才有了力气站起来。麻木地站得笔直,找到一面窗户,拉开帘,眺望下去,那一刻,时光倒流我仿佛看见了站在水池边,正往这边看过来的自己。
“是啊,这里有人,可是为什么非要进来呢?那好奇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想说心里滋生出的那种复杂感受,某种程度上,我更不想去理会它们。一路车疾驰,直奔家里,回去便在家宅下来了,尽管老实地待着,跟李妈叙旧,养花,煮饭,尽可能不动脑子,避免思考。
可我还是隐约知道,哥用了各种手段向寒煊母亲住院的那家医院打探了消息,而且还往那边送了好多他觉得可信的医生,不过终是石沉大海,毫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