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转运的记录。年轻时不转运,上了年纪就要转运。今天不转运,明天肯定会转运。好极了会往不好处转,糟糕透顶后会往好处转。
这是来明子的立论。
来明子三十二岁了。三十而立。来明子认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可以立论。
转运,都会有前兆。
有明显的转运迹象是这样开始的。
那天,来明子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发现。
太阳从西边出山,这是肯定的,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山。因为寒冷,这时候的太阳不上也不下,似乎有些发抖的样子,停在那里犹豫。来明子怔住,望着这个景象发呆。
一口水井边,青石做的井沿上有许多的沟槽,深深浅浅的。来明子停在井边,在犹豫,是下去还是不下去。来明子看到一轮盈缺的月亮掉在井里,像是漂在水面上,又像是沉在水底。有一个人像在清澈的水底晃动,模样像是被哈哈镜变形了,成了一个丑陋的人朝来明子傻笑。打了一个激棱,来明子的腿下一软,顺着井沿滑坐在地面上。
井边不远处有一棵年轮不浅的大树,是棵钻天杨,树梢伸向天空,隐隐地在风中磨砺,成了一把锐利的剑,在闪着寒光。来明子又是一个激棱,心口咚咚地跳,身子也就跳将起来,奔跑着离开了这口水井。奔跑途中,像是会被人夺命似的,来明子没命的奔跑,跌了一跤,腿上的血往下淋。
前面是一条河流。冬天的河流白晃晃地,闪着寒光,形状就像一把偃月刀,挡住了来明子的去路。
这些是来明子打盹时脑子里忽闪忽现的影像,乱七八糟,搅得来明子脑子生疼,时有要炸裂的感觉。
这时,来明子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撑着头发开始稀疏的脑袋。最近,头发掉落得很厉害。据说,一个人停止发育后平均每天要掉落25根头发。可来明子关注了一下自己,现在,每天起码要掉五六十根头发。
侧面由窗户外透过玻璃投进来的阳光,照在来明子的身上。来明子没有穿外套,上身着一件条纹的羊毛衫,显出来明子瘦削的身材。桌面上有宽宽的阳光带,像一条锦缎铺在桌面上。
“来明子,下班了。”有人路过来明子的办公室门口,顺便叫了来明子一声。
来明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想应声人家的。这个时候的来明子,特怕孤独,特怕被人遗忘。可说话的人身影已经消失,只听得见那个人的脚步声渐去渐远。
收拾起桌面上应该带走的东西,装进黑色的文件包里,穿上羽绒服。在随手要带上门时,来明子下意识地伸头缩颈向门的左右看了一下,用了搜索性的目光。
离开办公室时,来明子有些紧张。有人想害来明子。这不是来明子的错觉。真的有人想害来明子。来明子知道是谁,却一时没有证据,也就没法报警。一路上,来明子始终紧张,四处张望。来明子的举止动作有点像一个贼,像一个被通缉的在逃犯。
来明子在想,这一生,会不会成为一个在逃的通缉犯。
真是昏了头的想法。来明子猛然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有多么的荒唐。
最近,这种荒唐的想法时不时就跑进来明子的脑海里。来明子甚至开始想象一个被通缉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躲在一个山洞里,或者是,藏身一个红颜知己的床下,再不,隐于市。
对,大隐隐于市。
来明子居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得意。
来明子已经走在街上。
到了十字路口。
绿灯亮,川流不息的人们从斑马线上通过。
红灯亮,失神的来明子在斑马线上踽踽独行。
刚启动的一辆红色马自达轿车在来明子的身边刹住车。
轿车的车窗摇下,一个年轻的女子摘下墨镜。她的眉间有一粒显眼的美人痣。
“先生,你走神啦。”美人痣挑着一对杏眼的年轻女子提醒了来明子。
来明子愣了一下,明显是被吓着了。来明子的眼睛盯在年轻女子的脸上,没说话,退回路边。这个女子的容貌如此的娇美。
到了住家的楼下,楼门口有几个女人在说话。来明子感觉到那几个人在看着他。
来明子能够肯定那几个人是在说他,肯定是在说他。来明子没有用眼睛迎接那些猜疑的目光,不敢迎接挑战。来明子像做错了事的一个孩子,低着头,脚步匆匆地,钻进了楼里。
上楼梯时,来明子回过头去用眼睛的余光擦过门沿边,窥视了那几个人。有一个人还在看着他走过的地方,像是要说他什么坏话。肯定是说他的坏话。她不说他的坏话,干吗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这些喜欢嚼舌头的人真的让人讨厌。
总算到了家门口,来明子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来明子的心有些疼,身子有些冷,脚步有点抬不起来的样子,满脸的疲惫,进了家门。
妻子安娜跟在来明子身后说了一句什么,来明子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从客厅走过一条直线,进了书房。
“饭好了,吃饭吧。”安娜又跟上来一句。
“你吃吧。我吃过了。”
其实,来明子这时的肚子是饿着的。来明子能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对自己的说法提出抗议。
来明子不想和安娜同桌吃饭。不想。来明子开始讨厌她。
安娜跟进书房,站在一边,默默地望着来明子。
来明子感受到背后那个柔软的目光。这时,来明子的心里又是一阵抽搐,有疼的感觉。
“你没听见我说过的话吗?我再说一遍,已经吃过了。”来明子这时的口气,像铁件与铁件的碰撞,生硬。不知道为什么,对妻子说话用上这种语气,是有点莫明其妙。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口气有点冲,就缓和了口气。“你去吃吧。吃了,早点休息。我有点事要处理。”
安娜转身离去。来明子听见妻子离去的脚步声,这才转脸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来明子的嘴巴在呶动,像是要说什么,没有发出声音。这样子,跟小孩子暗暗地反抗大人时没有二样。
没有说出的话转移到来明子的眼睛里。来明子的眼睛眯起,目光聚成光束。来明子这时候的目光是深邃的,其中有一些意味深长的内容。
来明子想撕开这些内容,把它们抖落出来。这是早晚的事。
现在,来明子坐在电脑前,手在键盘上敲出一些汉字时,就是在做这件事。
以前,来明子遇上棘手的事情时,会直接对安娜说出来。夫妻嘛,风雨同舟、同舟共济。现在,来明子改变了一贯的做法,心里有事,不再对安娜说起。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明子变得不想对妻子说什么了,也许是那次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