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姜子牙登上“会盟山”,东望牧野,西眺孟津,会盟诸侯,宣读《牧誓》。
《牧誓》出自周公之手,是一篇“讨纣檄文”,脍炙人口,大气磅礴。全文共分两段,第一段痛斥纣王的罪行,第二段申明大周受命于天,除暴安民,并宣布军纪,不许妄杀俘虏,不许滋扰民众,激励将士奋勇杀敌等。
关于牧野大战的情景,不少典籍都有详述。
牧野之战不是一场单纯的攻城略地的决战,而是一场道义战,政治战。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决战的前夕,最激动人心,也最让人惴惴不安。八百诸侯等待姜子牙调兵遣将,毕竟大周只有五万将士,而帝辛却武装了七十万隶人。
姜子牙清清嗓音,道:“虽敌众我寡,但我乃仁义之师,所向无敌!纣王失德寡助,必败无疑!本相以往与纣王的对阵中,曾用过‘土’阵、‘金’阵、‘水’阵和‘火’阵,尚未用过‘木’阵。今牧野之战,本相早已胜算在握,摆下‘木’阵以对。不同以往的是,‘木’阵为无形之阵。”
姜子牙摆阵破敌,众人都已耳熟能详,“土”阵收黄滚,“水”阵死费尤,“火”阵烧闻太师,“金”阵灭张奎,不知“木”阵又是怎样的威力无比,众人问道:“如何摆阵?”姜子牙道:“五行云,金主‘义’、水主‘智’、火主‘信’、土主‘诚’、木主‘仁’。既然‘木’主‘仁’,本相所布‘木’阵,就是以‘仁’对纣王之‘暴’。大周将士要把箭镞拔去,仅以箭杆射敌。”众人惊道:“那还如何射杀敌兵?”拔去箭头意味着弓箭失去作用,七十万大军如潮涌至,如何抵挡?
姜子牙道:“本相自有道理!”
是夜,姜子牙派出若干细作,乔装改扮,潜入殷商兵寨,到处散布消息:“大周当兴,纣王当灭!”“西岐已废除‘人牲’‘人殉’,隶人不会被随意杀戮。”“周王善待民众,纣王戮杀忠良。”“姜子牙封神,有天兵相助。”“纣王罪大,罪至天罚。”“七星聚会,西方显圣。”等等。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七十万隶人间风传。西岐废止“人牲”“人殉”早已为世人共知。周文王、周武王励精图治,民众安居乐业,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七十万隶人中,亦有人来自矾湖、东夷,刚被攸侯喜俘送朝歌,自然与殷商离心离德。整个兵寨像是釜中之水,在熊熊烈火下,即将沸腾。
翌日晨,七十万隶人被御林军驱至牧野,与周军对峙。
天,透着一丝柔和的光,细细的雪花如柳絮般随风飘扬。地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万物尽着银装,天地浑然一色。这里不像是两军对垒的战场,倒像是充满幻想的童话世界,幽雅恬静,晶莹透剔。空气中既有松的清香,又有雪的冰香。
大周阵地,旌旗招展,战车纵横。大周将士盔明甲亮,精神抖擞。姬发、姜子牙同在一辆战车上,姬发气宇轩昂,姜子牙镇定自若。
商军阵地,暮气沉沉。隶人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大多手持农具,在寒风中簌簌发抖。隶人们想起昨晚风传的消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御林军跨马持戈,注视着隶人的一举一动。
响起一通鼓声,这是商军进攻的信号,御林军裹挟着七十万隶人朝周军涌去……
姜子牙举起杏黄旗,五万将士张弓搭箭。姜子牙将令旗一摆,五万只箭羽飞向半空。按照姜子牙的布置,五万将士每人射出二十只箭,一百万只箭羽遮天蔽日,如疾风骤雨般飙向商军。
隶人们哪里见过这等慑人魂魄的场面,仿佛整个世界在瞬间凝固,无论是人是马,都圆睁着惊恐之目,呼吸骤停。隶人没有铠甲,被万箭穿心已是必然。不知谁突然骇叫一嗓,趴伏于地,双手抱头,屁股高高撅起对着箭来的方向,好像唯有如此才能不被万箭穿心。众隶人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纷纷仿效。七十万隶人几乎是同一姿势,场面滑稽。箭羽“噼里啪啦”砸落,隶人屁股上腰背上手脚上中得无数,众人或紧闭双目,或龇牙咧嘴,或骇怖大叫,或昏晕于地,无一不在想,此番定已变成刺猬之身了!
当最后一只箭羽落地,大地恢复宁静,只余雪花飘落时的“沙沙”声。
如此过了一回,四周依然寂静无声,隶人们慢慢抬起头,抖抖身子,并未感觉出撕心裂肺般的痛疼。有胆大的隶人跪直了身子,发现身旁的箭羽只有箭杆,青铜箭头俱已拔去,奇得瞪大双眼。隶人们拣起箭羽细看,顿时明白了一切,不知是谁率先喊道:“大周大王,天下归心!”
七十万隶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个个泪流满面,心里充满劫后余生的欣喜,充满对周武王和姜子牙的感激,联想起昨夜风传的消息,谁也不再怀疑周武王乃是仁德圣君。如果纣王得胜,隶人还会被当作“人牲”“人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此归顺大周!
隶人们纷纷喊道:“仁君慈相!”“周兴商灭!”欢呼之声震天动地,此起彼伏,如江涛海啸。殷商御林军见势不妙,抱头鼠窜。隶人们举着农具、兵器,喊道:“杀向鹿台!”“活捉纣王!”引领着周军,浩浩荡荡冲向朝歌……
就这样,牧野之战被永载史册。《尔雅》云:“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也就是说,每个城镇的周围都为郊区,是耕种的地方;郊的外围叫牧,是放牧的地方;牧的外围叫野,是野兽出没的地方。“牧野”原本泛指郊外,正因此战,“牧野”有了专指之地。
同样是示恩于奴,帝辛这次却未能奏效……
鹿台,长生殿内,帝辛、苏妲己正在饮酒。没想到等来的是七十万隶人前线倒戈的消息,帝辛、苏妲己惊起,帝辛酒杯脱手,苏妲己当场犯病。苏妲己在梦境中进了左门,变得凶狠恶毒,手指禀报消息的值日官,喝道:“惊扰圣驾,斩!”
这值日官生得黑脸小眼,龌龊相貌,闻言磕头如捣蒜。
帝辛道:“爱妃息怒!”问黑脸小眼值日官:“你说,姜子牙距此还有多远?”值日官早吓得晕头转向,道:“回禀陛下,或许……可能……”帝辛和颜悦色,道:“别紧张,照实说。”
值日官翻着小眼,道:“最多五十里。”
帝辛道:“五十里,顶多个时辰。”眼前闪现出姜子牙统帅大军,像潮水一样冲进朝歌的情景,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帝辛使劲地眨了眨眼,驱走幻觉,回到现实之中,正望见苏妲己那张美轮美奂的脸庞。帝辛暗道:“妲己性情难测,皆由病起,谁能将其治愈,寡人情愿以万里江山相赠,只可惜……”帝辛自己也说不清是可惜无此神医,还是可惜无此机会,或无此可能,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帝辛颓然坐了。这时一阵阴风吹过,长生殿灯烛尽灭。苏妲己喊道:“掌灯!”帝辛道:“不必了。”苏妲己依偎着帝辛慢慢坐了,满眼的柔情蜜意。帝辛将她揽于怀中,面呈微笑,道:“爱妃莫怕,没人能挡得住寡人的定商刀!”话虽如此,帝辛内心十分清楚,殷商之灭已是不可避免。望了望怀中的苏妲己,帝辛忽然心口一痛,暗道:“寡人是亡国之君,亡国之君只有死路一条。妲己无辜,决不能让她落入姜子牙之手而遭泥淖之污。”就在这一瞬间,帝辛做出一生中最艰难的决择:与妲己分开!
正不知让谁护送苏妲己离开朝歌,这时值日官禀报:“丹帅和苏离姑娘求见!”帝辛“腾”一下站起,大声说道:“快宣!”丹枫已被委任为军帅,称呼自然随之改变。
原来,苏离随父前往西岐,遭蒙秋蒙面截杀。丹枫、婉娘正好从孤竹国回返美塬,将苏离救下。丹枫安葬了苏护,命人将苏离送至朝歌。姐妹见面,抱头痛哭,因悲伤过度,苏妲己大病一场。苏妲己才刚刚病愈,帝辛正陪其饮酒散心,不料得到姜子牙偷渡黄河的消息。朝歌人心惶惶,满街流言蜚语,苏离料有大事急变,跑来见苏妲己,没想到正好遇到丹枫登殿面君,便一同觐见。
丹枫接到帝辛命他速援朝歌的敕命,当时惊得目瞪口呆。丹枫深知若露出丝毫慌乱之象,必会遭到蒙秋大军的追击,不但不能勤王保驾,反倒会把蒙秋引入殷地。为确保全身而退,丹枫在美塬摆下疑兵,命大军悄然开拔。然大军骑兵不多,丹枫自不能随军步行,带着三千轻骑昼夜兼程,直抵鹿台求见。
帝辛、苏妲己注目殿门,只见丹枫、苏离一前一后踏步而入,跪地行礼。
帝辛高声说道:“丹枫,你来得正是时候!”
苏妲己迫不及待问道:“你带了多少人马?”丹枫道:“三千……”苏妲己心神狂躁,喝道:“怎么才带来三千?”丹枫道:“这已是所有轻骑,其余步军正在途中疾进。”帝辛知她是在发病之中,劝道:“爱妃,三千人马足矣!”命二人平身。
丹枫道:“陛下,臣来时沿途多见逃难民众,姜子牙现到哪里?臣去迎敌。”牧野在朝歌西南,姜子牙从西南来,而丹枫从西北回,沿途未与姜子牙相遇,故而有此一问。帝辛一字一句地道:“丹枫纵是天神下凡,也难挡姜子牙的千军万马。”丹枫道:“陛下,臣的三万大军最多三天就能赶到!”帝辛道:“已然迟了。”
丹枫铮铮说道:“陛下,臣请旨赶赴阵前,绝不让姜子牙再进半步!”
此时的帝辛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苏妲己早些送出朝歌,逃离险地,已不再顾念自己的生死,故意仰天一笑,道:“丹枫,你以为寡人会让姜子牙如入无人之境吗?实不相瞒,寡人早有破敌之策,你的三万人马已不用上阵厮杀。”见丹枫满面疑惑,故作轻松,道:“押运粮草前往矾湖的晁田、晁雷兄弟,带着数万铁骑正在回奔途中。以寡人算来,不足一个时辰即可到达朝歌。”此时尚不知晁田兄弟中了攸侯喜的借刀杀人之计,早已被烧死在矾湖湖心岛上。
丹枫一喜,道:“臣与晁田将军共同御敌!”
帝辛笑着摇摇头,道:“不!寡人要委你重任,请你带苏娘娘离开朝歌。”
苏妲己惊道:“怎样?臣妾不走!”
丹枫惊道:“大敌当前,臣怎能离去?”帝辛截住他的话,道:“护卫苏娘娘与上阵厮杀孰轻孰重,寡人自能分清。”手指朝歌西南,道:“姜子牙有备而来,此番大战定会异常惨烈,苏娘娘离开,寡人不再分心,就能全力应敌。”缓了缓口气,道:“奉旨吧。”转向苏妲己,深情凝望,道:“爱妃只是暂离朝歌。”
值此生死攸关之时,苏妲己语气十分坚定,说道:“臣妾只愿跟陛下在一起,是生是死,悉听天命!陛下勿劝。”
西岐大军近在咫尺,朝歌已是一座危城,御林军人数不多,早被西岐大军吓破了胆,哪里还能担任护卫京师的重任?一旦姜子牙入城,谁也休想逃脱,帝辛心中阵阵浪涌,要想让苏妲己从容离去,就不能露出一丝一毫惊慌失措,静静地道:“爱妃且听了,天长地久说的就是寡人与爱妃。爱妃暂避一时,寡人就可与姜子牙放手一搏,定能反败为胜,那时寡人再去亲迎爱妃。若不能取胜,寡人自会追赶爱妃。”说到此时,故意笑了,道:“那时寡人与爱妃,带上丹枫、苏离,找一个不为人知之地,终老残生。”
苏妲己泪流满面,喃喃说道:“永远厮守……”
帝辛接道:“……永远厮守!”时间紧迫,帝辛已不能让她再往下说,道:“丹枫听旨。”丹枫郑重跪地,帝辛道:“着丹枫护送苏娘娘和苏离速速北上。”因此事特别重大,帝辛不厌其烦,道:“你三人即刻动身,北上,北上!”
苏妲己、丹枫、苏离怔了片刻,帝辛沉着脸说道:“怎么,都想抗旨吗?”三人慌忙跪倒,帝辛将三人一一搀起,最后拉住苏妲己的双手,再三细看,此一别无疑是生死诀别,帝辛强忍泪水,面呈微笑,道:“爱妃放心,寡人再说一遍,胜则去接你,败则去追你。”苏妲己哭得花枝乱颤,道:“臣妾恭候陛下。”帝辛为她系好风衣,道:“爱妃凤体乍愈,切记不可劳身劳神。”对苏离说道:“请小妹替寡人多多照看。”苏离颔首道:“陛下放心。”
帝辛担心一旦苏妲己得知朝歌有变,去而复返,再入险地,又对丹枫说道:“切记,一路北上,无诏不准回返!”说了一遍又一遍,仍放心不下,道:“丹枫复述。”丹枫道:“臣护送苏娘娘和苏离姑娘一路北上,无诏不得回返!”帝辛忽然察觉到自己一反常态,背过身去将手一挥,道:“走吧!”
丹枫以手礼让苏妲己,道:“苏娘娘请!”
苏妲己在苏离的搀扶下,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滴泪,出了长生殿。
帝辛突然说道:“且慢!”大步追出长生殿,替丹枫理理铠甲,丹枫虽是忠勇,但毕竟心诚多于心机,帝辛道:“世人皆曰‘义如丹枫’,寡人给你一令最是放心,此次护卫苏娘娘,寡人不得不再三嘱托……”不料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全都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朝丹枫深深一揖,道:“寡人拜托了!”丹枫忙道:“陛下何至如此,臣不能上阵杀敌,已是羞愧难当,护卫苏娘娘是臣分内之事,陛下放心就是!”
帝辛点点头,走向苏妲己,将她紧紧拥住。
朝歌西南隐隐传来喊杀声,苏离催促道:“陛下,娘娘该走了。”帝辛慢慢松了,说道:“走吧!”苏离是一位少女,虽有豪气,却涉世不深,哪会想到帝辛与苏妲己即将阴阳相隔,彼此再次守望,或许在千年之后。
这时帝辛耳边突然响起比干的声音,比干、箕子和微子三人当年曾在太庙劝谏,比干道:“自古以来,灭国必毁其宗庙、社稷。臣一生之祈盼,就是让我殷商宗庙、社稷延立万世,续传万代。”接着断喝一声:“陛下,殷商的宗庙、社稷就这么被毁了吗?”
帝辛犹如突闻炸雷,震裂心肺,冲丹枫急急喊道:“丹枫且慢!”
丹枫猛然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道:“陛下放心吧,臣都记下了,护卫苏娘娘和苏离姑娘一路北上,臣万死不辞……”
帝辛追上去,一把抓住丹枫的手,面朝王宫方向站定,胸口起伏,面色红润,过了好一阵子,才压住内心的激荡,说道:“自汤帝至今,殷商已历六百余年。若宗庙、社稷被毁,寡人哪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风流云散,薪尽火传,殷商天朝能延立万世续传万代的,除了宗庙、社稷,还有一物……”
丹枫道:“陛下说的可是镇国方鼎?”
帝辛道:“不错!殷商二十一帝祖庚,自幼得帝母德操亲教,终将天下治理成太平盛世。帝母薨世,祖庚帝铸了两尊方鼎,取名同为‘司母戊’,一尊随帝母葬于殷邑陵中,一尊置于王宫金殿前,寓意殷商鼎立天地,永祚不衰,至寡人已历八帝。如今西岐不臣,反贼猖獗,镇国方鼎绝不能落入姜子牙之手!今后无论走到哪里,你就带到哪里,宁可丢弃性命,也不能丢弃镇国方鼎,见鼎如见寡人,鼎在商在!”
丹枫郑重说道:“见鼎如见陛下,鼎在商在。臣遵旨!”
帝辛命人抬来两坛酒,道:“请饮此一坛壮行!”
丹枫托起酒坛,喝了个干干净净,将空坛子丢进黑脸小眼值日官怀里,冲帝辛抱拳躬身一礼,转身走去。帝辛饮毕,手抓坛口斜举半空,一直望着丹枫跨上“万里追风”,苏妲己、苏离上了车辇,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重重烟霭之中,才将手一松,酒坛粉碎于地。帝辛轻轻说道:“爱妃,若有来生,寡人早早等你!”说罢猛然转身,冲黑脸小眼值日官大声说道:“抬定商刀来!”
兵士将刀抬来,帝辛一把抓于手中,就地旋了两圈,已感力不从心,将刀扔于地上。帝辛虽戎马半世,却因浸淫酒色,早已无了往日的英姿虎威。帝辛朝南瞥了一眼,冷冷一笑,道:“寡人宁死不屈。”令道:“来人,将长生殿内外堆满柴草,快!”
帝辛端坐于长生殿内,手扶定商刀,一动不动。
这里是帝辛往日与苏妲己饮酒娱乐之地,如今堆满了柴草和各种奇珍异宝。
帝辛忽然想起攸侯喜,攸侯喜每日都会发来战报,已收复东夷,兵驻沂山。假如攸侯喜没将十万精锐尽数带走,假如莫老五没遣散十万兵民,姜子牙哪敢涉险偷袭?帝辛忽又想起墨鲨,不知墨鲨是否还在蓬莱岛无休无止的造船,帝辛突然打了个激灵……
这时,喊杀声渐渐近了,显然姜子牙已攻入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