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已然料到尹晴、帝辛都会邀请莫老五相助,于是亲往祝融国游说,恳请莫老五大义归周,或至少两不相帮。姜子牙请姜文焕、黄天爵带了五百铁骑同行,这日来到祝融国都邑荣城。
荣城中心广场,聚集着十几万人,旌旗招展,人头攒动。莫老五端坐于高台之上,一左一右立着七姑和姜良。台上台下,鸦雀无声。姜子牙当即料到祝融国发生了大事,正自揣度,耳听莫老五说道:“姜子牙丞相缘何至此?”依然是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姜子牙面呈悦色,带着姜文焕、黄天爵拱手施礼,大声说道:“子牙等前来拜会大将军。”为表亲切恭敬,特以“子牙”自称。
莫老五朝三人回了礼,道:“请近前说话。”
祝融国众人让开一条通道,放西岐众人进入,通道闭合。西岐的五百人在祝融国的十多万人中犹如沧海一粟。西岐兵将个个紧握兵器,丝毫不敢懈怠。
姜良脑海里顿时闪出闻太师十万将士被烈火加身的情景,脱口说道:“姜子牙,你还欠我五两银子……”忽觉失言,忙掩口不语。当时云中子让姜良去给闻太师报信,而姜良却想验证《黄帝外经》疗治外伤的医术,假造圣旨独将丹枫骗走。谁知姜子牙摆下的是火阵,闻太师和十万人马化为灰烬。姜良气得七窍生烟,急怒之下叫了一声“姜子牙你还欠我五两银子”,便晕厥过去。姜子牙自然不知道此节,问道:“神医怎会在此?”姜良对他没好气,指指七姑说道:“你没瞧见嘛,长着眼睛是出气的?”姜子牙听得莫名其妙,情不自禁朝七姑望去。七姑抿嘴一笑,随后恢复常态。原来七姑得姜良医治,脸上疤痕已除,显得美丽恬静,如诗如画。姜子牙哪里知道这些,仍自茫然,道:“这是……一位姑娘……”姜良喝道:“废话!”因其医治七姑有功,自然有恃无恐,又见西岐不过数百人,对姜子牙更加言语不恭。
姜子牙倒未计较,笑笑转向莫老五,拱手一礼,道:“敢问大将军,因何在此聚众?”莫老五面色凝重,道:“本大将军要遣散祝融国民!”姜子牙一愣,道:“怎么?”莫老五静静地道:“‘盛世之法’失败了。”
祝融国兵民纷纷喊道:“‘盛世之法’没有失败!”“我等永远追随大将军!”“不能遣散兵民啊!”“大将军不能抛弃我等啊!”“大将军,我等愿同生共死,决不分开!”有人大声呼喊,有人低声哀求,有人歇斯底里,有人泪流满面……
莫老五环视全场兵民,缓缓地道:“天下之事由天下人作主,天下之物由天下人共享,本大将军平生所求,就是‘盛世之法’能得以实现,可叹此生看不到这一天了。第一次遣散义军,是为推施‘盛世之法’。这一次遣散国民,是为终结‘盛世之法’。”手指台下众人,对姜子牙说道:“这十几万国民中,有原本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十万义军将士,俱在遣散之列。”
姜子牙心头微微一动:真是天赐良机!莫老五和十万能征惯战之士,如能尽数归于大周,则朝歌须臾即破。但他深知要说服莫老五并非易事,必须用些计谋,脸上故意带着惊讶、不解、同情和难以置信等神色,道:“大将军,‘盛世之法’因何失败?”
莫老五道:“祝融国复国三年,国无国君,政令废弛。‘盛世之法’屡遭非难诋毁,兄弟相残,枉自伤了许多性命,包括擀面杖、一根葱等。三年干旱无雨,粮谷欠收,雪上加霜。天不眷我祝融国,天不眷我‘盛世之法’。”苦笑一下,又道:“遣散国民如同骨肉分离,但若不遣散,国民如何生存?遣散是为了让我的父老乡亲能逃个活路。”
狗子跪倒在地,大声说道:“遣散就是重新为奴,大将军若不收回成命,我等宁愿跪死!”十几万兵民齐刷刷跪倒,喊声震天:“大将军,我等跪死就是!”狗子仰望莫老五,忽然哽了一下,泪水喷涌而出,道:“大将军,当年狗子在黄龙谷被道然恶贼用作试毒,生不如死,是大将军将狗子等人救了。狗子祖祖辈辈都是隶人,让隶主当狗使唤,当猪宰杀,若非大将军,狗子永远也不能挺直腰杆,堂堂做人……”狗子目不识丁,能说出这番道理,足见其感悟至深。狗子继续说道:“祝融国遭遇天灾人祸,只要大将军在,只要我等万众一心,定能度过难关。”
有人哭出声来,引起一片抽泣,后来变成嚎啕大哭。十几万兵民哭声惊天动地,哀婉凄恻,让人肃然动容,纵是铁石心肠也会落泪……
手足情肺腑言动人心肠,莫老五强忍泪水,目光越过众人渐移渐远,眼前飘过缕缕雾气,景象豁然开朗,只见山岳耸立,江河恒流,云卷云舒,潮涨潮落……雾气掠过,突然风云变换,日星隐耀,狂风怒吼,乌云翻滚……莫老五使劲眨眨眼,又见青山如黛,绿水长流,神光圣影,翥凤翔鸾……莫老五此时的心情,恰似这变幻着的景象,时而凄凉哀伤,时而壮怀激烈,良久,莫老五长长一叹,痛心地道:“原义军将士,身强力壮,到哪里都还有口饭吃。而这些民众,到哪里都会被人捉去为奴,让我如何能放心的下?莫老五怎就生不逢时,‘盛世之法’怎就会失败。”
姜子牙微微一笑,道:“大将军,非是子牙有先见之明,三年前子牙就已预见到你的‘盛世之法’必败无疑。”
这句话正说到祝融国众人的痛处,狗子跳将起来,瞪着血红之目,手指姜子牙吼道:“你胡说!你等隶主贵族,个个都该死上千回百回,你竟敢说‘盛世之法’必败无疑,呸!”众人纷纷喊道:“杀了他!”西岐总共才五百人,在祝融国的十几万人包围中,恰似海中丸屿,顷刻间就会被海潮吞噬。根本不用厮杀,十几万人从容走过,西岐兵将就会被踩成肉泥。西岐兵将呈扇形护卫着姜子牙,个个满脸汗水,兵器颤颤指向祝融国众人。
莫老五道:“狗子,姜子牙是前辈,来到祝融国又是客人,不得无礼。”转向姜子牙道:“敢问前辈,三年前怎就有此断言?”
姜子牙道:“时下对旱涝等自然灾害,几乎无能为力,旱不能掘井吸水挖渠灌溉,涝不能筑坝截流疏水入海,完全靠天吃饭,无论是适应自然之力,还是抵御天灾之力,均处弱时,更不要说改造自然之力了。祝融国土地贫瘠,农具不足,人心不齐。殷商君臣以及其他诸侯国的权贵,亦不许祝融国一枝独秀,更是百般阻挠。所以,现下尚不是推施‘盛世之法’之时,如果强行推施,只能变成‘空想盛世’。”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推施“盛世之法”的内因、外因都不具备,毕竟是奴隶制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不可能有超越生产能力的思想觉悟,更没有一个先进的组织领导。实行什么样的社会制度,由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总体水平所决定。一种先进的社会制度,可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却不能超越,否则必然失败。
莫老五闻所未闻,由衷地道:“精辟!看来只有沸腾的热血和凌云的壮志,是远远不够的。”姜子牙继续说道:“大将军率先尝试,无愧为‘盛世’先驱!子牙坚信,三千年后‘盛世之法’一定会成为现实。”
莫老五道:“三千年,竟还要等上三千年啊!”
姜子牙道:“炎黄二帝统一天下时,黄帝曾有预言,他说时下虽人人平等,财物均分,族人大公无私。而一旦物产丰富,就会有公私之别,贫贱之分,人和人之间就不再平等。黄帝说,等到天下真正富足,又会复归人人平等。此暗合阴阳化生之理,也是天道往复之果。”
莫老五眼望云天,自言自语道:“三千年,会有多少隶人冻饿而死?会有多少隶人被腰斩殉葬?会有多少隶人洒下辛酸之泪?会有多少隶人被迫熄灭仇恨之火?会有多少隶人流干满腔希望之血?”回想起兵戈铿锵的场景,回想起飞廉坠崖的壮举,回想起千征百战,回想起千辛万苦……莫老五仰天发问:“隶人生来怎就是贫贱之命?翻身之路怎就如此的崎岖不平?莫老五为了天下隶人,情愿人头落地命断黄沙,只想能拼出一个新世道,谁料想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既伤感又无奈,痛苦万状。
七姑劝道:“大将军莫要如此,你说过,无论再过多少年,隶人终有翻身之日。”
莫老五大声说道:“不错!‘盛世之法’必将像明灯一样照亮后人,将宏愿变成现实!”
姜子牙道:“大将军,后人不会知道你的这次举义,以及你的‘盛世之法’。”莫老五笑道:“莫老五搅得天翻地覆,谁能掩盖得了?你可知,历史是由万千隶人所写。”姜子牙道:“错!历史由胜者所写。你的这场举义为隶主贵族所不容,不但殷商会让你名沉黄沙,就是将来我大周夺得天下,也一样会将这段历史隐去。没有文字记载,仅凭一代或几代人的口口相传,千百年后,谁人会知?”
莫老五心头一凛,半天才道:“是啊!这次隶人举义,在华夏民族的历史上,注定要烟消云散了。”或许正是因为八百年周朝的刻意掩盖,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奴隶起义,史书上未留下只言片语,后人也无从知晓。这是一种历史的悲哀,广大奴隶作为历史的真正主人,创造出绚丽多彩的文明,在浩瀚的历史中却不得不隐身。无论我们用多大的热情去关注他们,但我们所能知道的他们的故事少之又少。
全场鸦雀无声,十几万人个个低头不语。
姜子牙清清嗓音,道:“美好的日子总是令人神往,子牙又何尝不想让天下所有人都得以温饱,得以富足?子牙相信,后人也会有类似‘盛世之法’的尝试,只是这种尝试不会超越当时的现实,照旧会失败。”
自莫老五之后,确有不少人为建立类似“盛世之法”的社会,进行了前赴后继的斗争。整个封建社会发生多次农民起义,提出诸如“耕者有其田”“均贫富”等口号。值得一提的是,西汉末年王莽,曾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过重新分配土地,由政府控制物价,防止商人操纵市场,实行盐酒专卖,征收个人所得税以调剂贫富差距等政策,进行了全面的社会变革,虽然以失败而告终,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王莽是一个儒学巨匠,篡汉立新,遭到历代统治者的谴责和诋毁。
莫老五问道:“可有办法加速这一天的到来?”
姜子牙斩钉截铁地道:“有!那就是‘抗争’。”
莫老五奇道:“我不就是在抗争吗?”姜子牙道:“子牙所说的抗争,与大将军的不同。从长远来说,是与自然抗争;从时下来说,是与殷商抗争。”莫老五奇道:“与自然抗争,适才前辈已然说过,不难理解。与殷商抗争,这与加速盛世来临有何干连?”姜子牙微微一笑,道:“与殷商抗争就是铲除奸佞,消弭战乱,推陈布新,推动历史前进,使华夏民族浴火重生。只有天下宁靖,人们才能静心探究如何抵御天灾,如何适应自然和改造自然。对子牙的话,不知大将军是否认同?”
莫老五心头黯然,不由点了点头。
姜子牙抬高声音说道:“大将军并非无路可走,眼前就有一条光明之路!大将军可重整兵马,投向光明!大将军与我大周并肩而战,仍能打出一个太平盛世,让天下民众都过上好日子。”转身对祝融国众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愿意投奔大周者,大周绝不歧视,不使一人为奴。”
祝融国兵民闻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莫老五慢慢站起身,注目姜子牙,道:“丞相,此话当真?”
姜子牙道:“大周文王行‘裕民’之策,推施仁政,天下共知。大周大王宅心仁厚,善待民众,无人不晓。大将军放心,两国民众可互婚互助,大周一视同仁。”莫老五一躬到地,喜道:“莫老五代祝融国民众谢过丞相!”姜子牙躬身还礼,道:“大周上至大王,下至黎民,无不恭候恭迎!”
姜子牙是智者,话绕了一圈,这才是目的。姜子牙深知人最大悲哀莫过于绝望,于是先让莫老五彻底绝望,再让他重新燃起希望,从而答应归周。
忽然传来一声大笑,有人说道:“姜子牙真是狡诈之徒!”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朝姜子牙掠去。姜子牙哪里想到遭人突袭,一愕之际,疾风拂面而来,骇叫一声,仰面倒去……
姜文焕恰巧在姜子牙身旁,不假思索跳身而起,与那黑影对了一掌。一声响,姜文焕从半空急速跌落,嘴角流出一缕血水。西岐众人忙将姜文焕搀扶起来,姜文焕朝姜子牙摇摇头,道:“无妨。”姜子牙冲来人定睛瞧去,只见尹晴立于当地,喝道:“妖妇,原来是你!”
尹晴摆摆手,涌来三千圣兵。祝融国众人闪开一条通道,圣兵涌入圈内与西岐兵将对峙,通道旋即闭合。原来尹晴兵败塔塔河后遇到邓忠,虽被谩骂一通,但受其启发,前来邀请莫老五。尹晴赶到时,正见姜子牙用计,想诱走莫老五和他的十万大军,便毅然出手。三千人对五百人,圣兵刀枪齐举,四大圣使、狒狒头和“猫鼠双怪”等人跃跃欲试。尹晴早已胜券在握,开怀大笑,以为终于可以报塔塔河一战之仇。
七姑和姜良忙与尹晴见礼,尹晴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向莫老五,道:“大将军,‘盛世之法’永远不会失败!”跨前一步,又道:“大将军怎就忘了,当年在朝歌促膝谈心,共论盛世之道,你的‘盛世之法’与我的‘强国之路’异曲同工。大将军既然要遣散国民,就该让十万义军并入圣道,由本圣主统领,为天下隶人打出一片乐土!”
祝融国兵民闻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莫老五静静地道:“恐怕要让圣主失望了,我的十万弟兄不能交给你。”
尹晴道:“观当今天下,只有本圣主才肯为隶人流血拼杀,请大将军三思!”没等她说完,莫老五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道:“不会让你白来一趟,莫老五以阵图相赠。”尹晴眼睛一亮,忙接了,道:“阵图?”莫老五道:“莫老五知你缺少排兵布阵之帅,特以阵图相赠。这是我经多年感悟,独创的‘天罗地网’阵,此阵现下尚无破解之法,只要你按图演练,圣兵也会成为无敌劲旅。”
姜子牙怎不知莫老五兵阵的厉害,脱口喊道:“大将军不可,助此妖妇堪比助纣为虐!”莫老五道:“丞相请口下留德,陛下毕竟是莫老五的恩人。”姜子牙自知失言,眼睁睁尹晴将阵图塞进怀里,急火火说道:“大将军因何要助此妖妇?”莫老五道:“为谢她多年来对七儿的照料,为谢她曾对莫老五倾力相救,成为莫老五的知音。”
姜子牙一跺脚,痛心地道:“是非不分!”
就在这时,半空中传来一阵笑声,笑声怪异,让人听不出是男是女,笑声落时,台上已多出一人。来人挺身站在莫老五身边,生得颧骨高耸,撅嘴塌鼻,疏眉大目,一身黑衣,蓬头垢面,只要让人望去一眼,都会心惊肉跳。
尹晴惊道:“怎会是你?”
来人朝尹晴嘿嘿一笑,道:“老身怎就不能来?”尹晴突然飞身而起,朝那人冲去。情势不明,莫老五自不允许来人被伤及,跳起与尹晴对了一掌。二人均落回原地,莫老五道:“请自重,一言未出即下杀手,哪像是圣主所为?”尹晴气得“你”了一下,当下心头大急,原来,来人正是有莘氏。
有莘氏已从“猫鼠双怪”嘴里知道了七姑全家的死因,定会将此事当众揭穿,还如何能说服莫老五同意十万兵将入圣道?非但如此,只要莫老五一声令下,这三千多圣兵都会被撕成碎片。尹晴凛目盯视,暗暗叫苦。
有莘氏故意朝七姑说道:“七姑别来无恙!嘿嘿。”
当年辛怜争婚,有莘氏请道然途中毒杀,莫老五、七姑险些丧命,七姑对她毫无好感,冷冷地道:“你来此作甚?”
有莘氏咧嘴笑了一下,道“七姑,我已查明害死你全家的真凶。”
金圣使喊道:“七儿,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个疯婆子!”冲有莘氏叫道:“休得装疯卖傻,胡言乱语!”因辛怜曾遭金圣使戏弄,有莘氏对他恨之入骨,指着金圣使骂道:“被妖婆呼来喝去当狗使唤,你枉为七尺男儿!再不迷途知返,你将死无葬身之地!贼脸,呸!”金圣使气晕了头,手提青铜大钺,便要冲过去。
狗子喝道:“不许撒野!”喝令祝融国兵民将有莘氏与圣道众人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