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喜清清嗓音,开门见山说道:“我有三利:我乃正义之师,士气高昂。其二、陛下已差晁田、晁雷二位将军运来粮草,我兵精粮足,不惧久战。其三,以往之帅,对张天多一知半解,知己而不知彼,而本帅已将张天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知己知彼。张天有三不利:分裂国土,分裂民族,失道寡助。其二,张天屡挫王师,得意忘形,必生轻敌之念。其三,张天所倚仗者,舟也,舟之帅,江腾蛟也。只要擒住江腾蛟,舟师遂破,张天遂灭。”
众将原本只知攸喜乃君侯之后,在塔塔河畔又知其为墨鲨弟子,但并不知他在用兵上有何过人之处,所以并未插话,静等他往下说。
攸喜道:“此战之关键在于能否灭掉张天的‘无敌战师’,而灭掉‘无敌战师’之关键在于能否擒住江腾蛟。”
有人问道:“江腾蛟何许人也?”
攸喜道:“此人二十多岁的年龄,四十多岁的相貌,打渔世家,练就一身水下功夫,出入江湖如蛟似龙,人送绰号‘水下蛟龙’。江腾蛟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娘,二人相依为命,原本家贫如洗,时常断炊。张天微服私访,与江腾蛟同吃同住,并送去大量衣食。江腾蛟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跟随张天。”
又有人道:“杀了江腾蛟,张天水师无首,岂不亡之更快?”
攸喜道:“不!必须生擒,并说服他归顺朝廷。王师多北人,不习水战,需要江腾蛟这等‘蛟龙’相助。江腾蛟归顺,张天顿失臂膀,王师则如虎添翼。”满仓道:“军帅,江腾蛟既然被张天委以重任,定是张天心腹,只怕不会轻易归顺。”攸喜一笑,道:“矾湖有位乡绅张良,甚有威望,本帅已差人暗地造访,并传告朝廷大军征剿之事。张良闻之甚喜,已让人转告本帅,张天重用的多是溜须拍马贿财贿色之辈,江腾蛟心地实诚,虽统领水师,却非张天心腹,处处受牵制,常常遭斥责。还说江腾蛟的娘亲居于房山,此人深明大义,江腾蛟事亲至孝,若能请到他的老母,必能劝说江腾蛟弃暗投明。”
满仓道:“江腾蛟在‘无敌舟’上,如何才能擒之?”
攸喜一字一句地道:“诱其现身。”
满仓问道:“如何诱之?”
攸喜反问:“以往王师来到矾湖,首先做什么?”
满仓答道:“在葫芦湾打造战舟。”攸喜道:“不错,本帅亦不例外,同样在葫芦湾打造战舟,且本帅还会亲自监造,每日在葫芦湾岸边泡茶品茗。”满仓道:“原来军帅想只身诱敌,此计虽妙,只怕身临险地,总非万全之策。”攸喜笑道:“你只管去请江腾蛟的老娘,他老娘在此,本帅就无凶险。”因攸喜平日难得说出一句幽默话,这好歹也算一句,众将都笑了一下。
有人问道:“军帅,此战是准备逐岛争夺还是直捣湖心岛?”
攸喜道:“逐岛争夺,必成胶着,为本帅所不取。直捣湖心岛,王师战舟往往十不剩一,岂不重蹈以往失败之覆辙?此战本帅另有妙计。以往王师所造之舟,船大体重,入得湖去多被水下障碍所沉。本帅所造之舟,船小体轻,灵便自如,因吃水不深,水下障碍对我毫无威胁,且能躲避链岛箭弩。张天的‘无敌战师’只有一百八十只巨型‘无敌舟’和八百只较小的‘护卫舟’,本帅要造一万只战舟,像‘群蜂叮牛’一样,用‘群蜂战’对付张天。”
众人惊道:“一万只?”“一万只战舟何时才能造就?”“单单造舟就得两三年时间。”“断不可行!”议论一回,缄默其口,转向攸喜。
攸喜道:“本帅要挖尽涕竹,剖竹为舟!”
原来此地多有涕竹,截其数节,捆扎一起,即可为舟。汉东方朔所撰之《神异经》载:“南方荒中有涕竹,长数百丈,围三丈六尺,厚八九寸。可以为船。其笋甚美,煮食之,可止疮疠。”该描述显然有些夸张,但基本说清了涕竹的特性。涕竹生长在大荒之中,体小可食,体大可舟,其笋可治瘰疬恶疮。涕竹长满山岗,一簇簇一丛丛极好辨认,攸喜命十万人寻于山间涧侧,没用多少时日,涕竹即被挖光。因笋可食可药,味道甚美,连竹笋也被挖了个干干净净。
攸喜道:“万只‘涕舟’同时攻向湖心岛,张天必顾此失彼,防不胜防。实际上,当本帅有此决定时,胜负已然分出。‘涕舟’身轻,便于搬运,同样可用于东夷之战。不过,我之所长在于步骑野战,与张天大排舟战,目的是逼其弃舟登岸,与我陆战。陆战,张天只能是我俎上鱼肉。”
众将终于明白了攸喜的计谋,禁不住交口称赞。
攸喜命大军屯驻黄石山,只带了一千工匠和五千兵士,在葫芦湾内打制战舟。此举只是为了引诱江腾蛟现身,所造之舟并无用处。攸喜故意在葫芦口布下了十道渔网,给人以防护严密的错觉,而他则于岸边摆上案几,每日饮茶赏景,一副悠闲自得模样。因不知江腾蛟会于何时出现,攸喜眼望粼粼湖水,心里掀起阵阵惊涛……
碧波荡漾,风平浪静,在矾湖深处,张天正在帅舟上召开御前会议。帅舟遍插鸟旗,舱内宽敞明亮,设置仿效金殿,张天神采奕奕端坐正中,旁边坐着“蓝巾”,“四大蛆”分立左右。众人神色恭谨,聆听训教。
张天声音洪亮,抑扬顿挫,侃侃而道:“鹎国被殷商小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屡屡犯境。无道之族无道之国无道之君无道之师,焉有不败之理?”张天“御人之术”得心应手,当喜则喜,当怒则怒,当亲则亲,当疏则疏,当赏则赏,当杀则杀,此时突然摸出一面小铜镜,照了又照,冲镜子灿烂一笑,道:“两鬓花白,寡人为鹎国可谓殚精竭虑。”这等举动超乎常理,同样是为了让人感觉深不可测。
“蓝巾”装作十分动情,脖子往后挺了又挺,喊道:“陛下万岁!”
众人一齐挺脖子并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原来,张天在鹎国废止了华夏礼仪,当表示尊敬、应答、赞同时,脖子往后挺,向后挺的力度与次数,表示尊敬和赞同的程度。
张天道:“鹎族自立,鹎国炽盛,乃寡人平生之所求,为此寡人不惜使华夏大地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目光移向江腾蛟,道:“兴我鹎邦,幸赖水师,江腾蛟功不可没。”
江腾蛟闻听,脖子往后挺着,吃吃说道:“全赖陛……陛下哩!”
江腾蛟个头高大,猪唇马面,眉连眉眼对眼,生就一副憨相。虽然水下功夫非凡,但其心地实诚近乎愚钝,说话口吃。此时面对鹎国大帝,江腾蛟十分用力挺了好几次,边挺边说显得十分费劲。
张天双目炯炯,扫视文武,道:“纣王得姜子牙一诺,不顾西岐虎视眈眈,遣十万精锐来犯。兵士远途奔袭,犯了兵家大忌,兵败已是必然。”“蓝巾”道:“华夏哪一次不是大败而回?这次攸喜同样会屁滚尿流。”众人齐挺脖子齐呼:“陛下圣明,圣明!圣明!”张天道:“姜子牙胸藏韬略,然非君子,哪里会一诺千金?纣王真是糊涂,竟也信了姜子牙的胡言乱语。纣王悔断肝肠,已为时不远。”众人再次挺着脖子高呼:“华夏必败,必败!必败!”
张天道:“长志气的话要说,但对付攸喜还是要慎之又慎。此人乃伯夷之子,墨鲨之徒,世代贵胄,狂傲成性。‘五虎曲莘喜,金水土云秋’,十大武功高手之中正有此人。然此人最为著名的,除了对纣王耿耿忠心,就是他的阴险毒辣。此战非同以往,关乎鹎国生死存亡,决不可有丝毫轻敌之念。以往华夏军人众道远,不能持久,现朝歌通往矾湖之‘观涛大道’已被纣王修成大半,华夏军粮草接济畅通无阻,待其粮尽自乱,已无可能。”
“蓝巾”道:“陛下圣意如何,请明示。”
张天一笑,道:“一是逼其水战,二是刺其主帅。鹎军步骑不及华夏,水师却天下无敌,鹎军暂避矾湖,华夏军只能打造战舟,弃其所长与我水战。无论逐岛争夺,还是直闯湖心岛,华夏军最后都是舟失人亡。据报攸喜命人四处砍伐涕竹,扎制排筏,名曰‘涕舟’。”轻蔑一笑,道:“这等‘涕舟’运粮不足十袋,运兵不过十人,‘无敌舟’只需来回走上一遭……”“蓝巾”接道:“‘涕舟’就会被撞得人仰马翻。”
张天道:“是人仰‘舟’翻。”
众人都笑了,表示此话真的很幽默。
张天道:“华夏大军屯驻黄石山,一千工匠和五千兵士在葫芦湾内打造战舟。葫芦口布防十道渔网,攸喜自认为是铜墙铁壁,日日在湖边品茗观景,案几距离岸边不过三五步远。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攸喜定会为此付出代价。”说到此时有意打住,故作高深一笑,四下瞧了,等人接话,意思是他早已胸有成竹,只是考察一下属下而已。
“四大蛆”最会吮痈舐痔,察言观色,此时接话正当时也,其中一个胖子忙挺脖子施礼,装作猛然开窍的样子,道:“原来陛下早有妙计,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华夏军失去军帅,必不战自败。陛下想如何用计,臣等愚钝,却是不知。”拍马屁须有高深的功夫,决非只是扇扇扇子哈哈腰,要说出新意,完善主子的想法,又要把这种完善了的想法说成原本就是主子的意思,再假装懵懂未知,最后期待主子示下,洗耳恭听。
对这等回答,张天十分满意,说道:“兵无常势,阵无恒形,此次大战或许变得十分简单,攸喜自以为得计,只是他太小瞧了‘水下蛟龙’的身手……”笑吟吟瞧着江腾蛟,等他往下接话。谁都能听得出来,张天想让江腾蛟恭维称颂,并表态坚决执行圣谕,前去刺杀攸喜。只是江腾蛟没听出来,翻着白眼苦思冥想,其状惹得众人窃笑。“蓝巾”恃宠,自然毫不掩饰,手指其面哈哈大笑,神情轻蔑,笑得肆无忌惮,牙花子外露,牙缝里残存的青菜叶子一览无余。
众人大笑,当然是在笑“蓝巾”,只是不敢让她看出,只好个个手指江腾蛟,笑得喷沫流涕。张天见状,开怀大笑,“四大蛆”忙跟着笑了起来,像鸭叫一样的“嘎嘎”声满船满湖。江腾蛟依然不明众人笑因,原本就口吃,此时急得抓耳挠腮,憋得面目红紫,眼望张天,一脸迷茫。张天摸出一把短刀,扔到案几之上,道:“此刀可削金断玉,十道渔网怎么能挡得住寡人的‘水下蛟龙’?江腾蛟,这件盖世奇功正等着你呢。”
至此,江腾蛟终于明白,一把抓过短刀,挺挺脖子,道:“臣遵旨哩!”
刺杀攸喜,成为此战关键。不放过任何细节,也是张天的一大特点。张天不厌其烦地对江腾蛟再三交代,最后说道:“你潜入葫芦湾湖底悄然接近,而后突然出水,一刀捅进攸喜的心窝。寡人相信你的动作比攸喜的血喷还快,你再次入水时,攸喜的血尚未喷到。”
众人齐挺脖子大呼:“陛下圣明,圣明!圣明!”
矾湖风云变幻,双方斗智斗勇,不知到底会鹿死谁手……
张天扫视众人,道:“通异资敌者,斩!抗命违令者,斩!”
众人尽知此语有所特指,无不为乡绅张良暗捏了一把汗。张良并未参加会议,但他屡斥张天,自然被视为通异者,杀身之祸定已不远。
“蓝巾”道:“陛下曾多次诏谕,凡用华夏文字者,都属‘通异’。”转向张天,挺了挺脖子,道:“陛下,臣今捉得一个。”朝兵士摆了摆手。
兵士押上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按着跪了。
老者不卑不亢,说道:“草民为记事方便,写了几个字,不料被人探得……”“蓝巾”骂道:“老东西,你用华夏文字就是不忘华夏,不忘炎黄,就是心存不臣,就是不忠不义,就是……”老者知“蓝巾”心狠手毒,今日落入其手必死无疑,便将她的话打断,道:“夸大其词了,老夫忘性大,无非是想用字记些事,哪里用得着大惊小怪?”见他神情轻蔑,“蓝巾”顿时火冒三丈,啐出一小口浓痰,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字:“杀!”
老者臂膀一甩,站起身来,指指张天说道:“数典忘祖,败类!”没想到这老者临死前敢当众辱骂,张天又惊又气,张口磕巴嘴儿,一时接不上话来。老者佯装视而不见,又指指“蓝巾”,说道:“老夫也给你几句。”“蓝巾”懵懂问道:“什么?”老者道:“‘蓝’乃‘黑’也,嘿嘿,‘蓝巾’就是黑抹布破裤头臭袜子!奇黑无比,奇丑无比,奇臭无比!”说罢畅然大笑。
“蓝巾”狐假虎威已成习惯,哪料到今日被当众奚落,气得浑身战栗,面色由白而绿,由绿而黑,道:“你敢说我……”恼羞成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歇斯底里叫道:“我黑,我丑,我臭,我呸!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