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道:“昨日张天来使,请求与大周联手,来使被本相驱走。张天之流,既不同官逼民反,也不同诸侯拥兵自重,更不像我大周有道伐无道,而是居心叵测,妄图分裂国土,分裂华夏民族。为震慑殷商朝廷,张天动辄下令屠城,杀人不分老幼。张天侥幸胜过几阵,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其实华夏一统乃大势所趋,张天根本无法抗拒,蒙蔽民众只能得逞一时,一旦民众认清其丑恶嘴脸,无不会唾之弃之。大周不但不能与之联手,而且一旦坐拥天下,必须对其征讨。时下,纣王意在打破其三面受敌之势,必然趁商周休战而出兵矾湖。殷地空虚,大周可乘机进兵朝歌,一战成功。”
姬发道:“那日在塔塔河畔,尚父已有一诺,东征似有不仁不义之嫌。”
姜子牙道:“正所谓‘兵不厌诈’,早一日灭纣,民众可早一日脱离苦海,扬眉吐气。疾击水以致漂石,其势强也,突袭朝歌,攸喜不及回兵,商必亡矣。攸喜的大军只有归顺大周,别无选择。若放弃这等绝佳机会,任攸喜带十万大军从容应战,大王试想,会增加多少伤亡?民众久罹兵灾,不利于战后民族复兴。”
姬旦道:“丞相此言有理,伐纣正当此时。”
文王弥留之际再三嘱咐不可伐商,姜子牙知姬发内心有所顾忌,又道:“臣以为,兵者,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阻,救危殆。大周举正义之师,早日讨暴安民,不但是万民之所期,且是文王之所愿。天下情势已变,大王所谋所虑者,已不再是何时进兵,或者如何进兵,而是如何治理天下。臣以为,贤君治国,应廉政清明,礼贤下士,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不因怒以诛,不因喜以赏。不高台深池以役下,不雕文刻画以害农,不极耳目之欲以乱政,是贤君之治国也。”
姬发道:“精辟之论,尚父请继续说。”
姜子牙道:“内外相疑,君臣不和;夺民财物,藏之府库;贤人逃隐于山林,小人任大职;无功而爵,无德而贵,不恤万民,不听忠谏,信用邪佞。此亡国之君治国也。”
姬发深表赞同,又问:“孤王少赏罚而多劝善,为之若何?”
姜子牙道:“杀一人而千人惧,杀之;杀二人而万人惧,杀之;杀三人而三军振,杀之。赏一人而千人喜,赏之;赏二人而万人喜,赏之;赏三人而三军喜,赏之。令一人而千人得,令之;禁二人而万人止,禁之;教三人而三军正,教之。杀一以惩万,赏一而劝众,这是贤明君主的威福。”
二人的上述对话,记录在姜子牙所著的《太公阴谋》之中。《太公阴谋》又称《太公阴谋三十六用》,与《太公金匮》《太公兵法》合称《太公》三书。
姬发对伐纣之事依然犹豫不决,沉思一回,道:“塔塔河畔尚父承诺时,太乙真人和墨鲨以及天下英豪皆尽在场,若出尔反尔,只怕不妥。再者,此事流传千古,定会有损尚父和大周的历史声誉。”
姜子牙道:“历史由胜者书写,谁丑谁俊,要看胜者如何修饰。大王试想,若我大周败于殷商,在殷商所写的历史中,我大周英豪就是一群反贼流寇;若我大周完胜,扫平四海一统天下,在我大周所写的历史中,袭取朝歌之举必然是有道伐无道,摧枯拉朽,何况纣王确实无道。”
姬旦道:“丞相既已成竹在胸,不知还有何事疑而不决?”
姜子牙道:“本相在担心一个人,此人关乎伐纣大业之成败。”姬旦:“谁?”姜子牙一字一句地道:“莫老五。”姬旦道:“不错,莫老五在朝夕之间就能重新聚集十万隶人大军。”
姜子牙道:“祝融国连年大旱,民众食不果腹,莫老五运不逢时,‘盛世之法’已然失败。为让祝融国民能得温饱,莫老五只能选择再次揭竿而起。此人重信,纣王对他有恩,他不会反商。邪道曾救过他的性命,尽管其受伤也是因邪道而起,但此人记恩不记仇,且‘盛世之法’与尹晴所谓的‘强国之路’看起来颇有相似之处,所以他也不会与尹晴为敌。抢掠的对象,只能是大周。”一叹,又道:“莫老五胸有奇谋,能征惯战,又是天下隶人心中之共主,一呼百应。若遭他背后一击,大周只有亡国。就算他不主动进击,单单移师美塬,我等哪里还敢轻举妄动?”美塬乃燕亳故地,正在西岐侧背,现虽归西岐所有,但地势险要,一旦被莫老五攻占,西岐无疑腹背受敌。
姬发道:“莫老五之动向成为时局之关键!否则纵是殷商与张天大战,大周亦不敢东征。难怪丞相夜得此梦,心中果然有疑而不决之事。”
姜子牙点点头,道:“其实‘盛世之法’与‘强国之路’,风马牛不相及。‘盛世之法’是为民众,‘强国之路’只为一己。但无论是‘盛世之法’,还是‘强国之路’,都是一种梦想,时下绝无实现之可能。莫老五,尹晴,一个幼稚,一个可笑。数千年后‘盛世之法’或许能够成为现实,但本相目前要维系的,依然是隶人之制。不过,天道往复,今日我大周替代殷商,等到我大周不思进取,不能革故鼎新时,也会有别的朝代替代我大周。历史就是在不停地更迭变换中前进,否则民族将失去恒进之力。”话锋一转,又道:“纣王想用兵矾湖,必会邀请莫老五重召旧部,形成对我大周夹击之势。而尹晴兵败塔塔河后,也会想到借力莫老五。所以,当务之急是前往祝融国,赶在纣王和尹晴之前,说服莫老五既不助纣,也不助邪,而是归我大周,或至少两不相帮。唯有如此,我大周才能放手灭商。”
姬发道:“干系如此重大,谁去合适?”
姜子牙道:“非得臣亲去不可!”姬发道:“尚父请多带人马。”姜子牙道:“不必!若能说服莫老五,即使不带一兵一卒亦无凶险;若不能说服莫老五,即使带去五万大军,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蒙秋被申公豹打伤,尚须将养,由姜文焕和黄天爵带上五百轻骑随行既可。”
当姜子牙一行在路上急进时,尹晴的三千圣兵也在赶往祝融国的途中,不知谁能抢占先机,不知二人相遇又会发生什么……
“万里追风”“千里望月”并肩而弛,朝殷地飞奔。“万里追风”和“千里望月”原本是一母孪生,难得并驾齐驱,故而一路兴高采烈,争先恐后。
这日,丹枫、云中子迎着朝阳进了朝歌,当即登殿面君。
正是早朝时候,君臣惊闻丹枫回朝,皆尽忐忑,不知是吉是凶。这些年来,帝辛依然听信苏妲己,常常饮酒歌舞通宵达旦,并以苏妲己的好恶而定忠奸,而苏妲己之喜怒哀乐毫无规律,忽喜忽悲忽善忽戾,越来越荒唐。有一次,苏妲己见冰上行走一老一少,老者毫不惧寒,少者却抖抖而行,便对帝辛说这一老一少的骨髓不同。为了验证苏妲己所言,帝辛当即命人将那一老一少捉来,斩断双腿。帝辛重用大臣恶来,而恶来尽献谗言,与苏妲己沆瀣一气,翻云覆雨,逼得大夫狄甲、内史向挚等不少忠良或避祸出走或投奔西岐,逼得诸侯要么貌合神离要么改投西岐。戮杀大臣更是苏妲己和恶来的家常便饭,众臣内心惶然,精神极度紧张,无法料到明日谁生谁死。朝廷文武凋零,内忧外患加剧。
丹枫回朝一定带来了与西岐的战事消息,而以往的消息多是噩耗,苏妲己再借此生出些是非,不知道会祸落谁家,偌大的金殿无一丝声响。丹枫、云中子将发生在塔塔河畔之事,以及申公豹临别之言,说了一遍。君臣时惊时叹,时疑时悚,没想到十几万人马会同时中毒,没想到墨鲨、太乙真人会同时现身阵前,没想到申公豹会回归昆仑山,没想到云中子竟能化解这场大战……尽管三方人马多数没有短兵相接,但仍让人心惊肉跳。当听到攸喜已带着大军在回朝的途中时,众人才回过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帝辛道:“没想到邪道如此猖獗,寡人会对其继续缉捕。”
云中子道:“正所谓灯下黑,陛下不会想到,邪道群丑大多藏匿于朝歌街巷之内。”
帝辛道:“难怪捕获不多。”
云中子道:“陛下,在塔塔河畔,太乙真人、墨鲨二位大贤异口同声赞同商周罢战,讨伐张天。”帝辛道:“朝廷连年用兵,无暇顾及张天,有过几次征剿,也是无功而返。朝廷不能再任这等民族败类兴风作浪,时下到了必须将其剿灭的时候。”云中子道:“陛下,正所谓兵贵神速,可让攸喜将军带兵直赴矾湖,杀张天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说道:“不可!十万将士开赴矾湖,姜子牙必会乘虚而入,那时该如何应对?”云中子显得十分自信,道:“西岐上表停战,奏章不日即能上达天庭!”一声大笑打断云中子的话,有人说道:“姜子牙诡计多端,善使疑兵,他的话能信吗?西岐广结诸侯,兵精粮足,所据地域广大,早已不再是一隅之邦。若姜子牙趁虚而入,必势如劈竹。非是下官说话难听,道长,只有傻瓜才会相信姜子牙。”云中子道:“太乙真人乃旷世高人,被世人当作神仙顶礼膜拜。在太乙真人面前,姜子牙岂敢言语儿戏?其二,姜子牙虽与朝廷作对,但他毕竟是一代英雄,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姜子牙又怎会看不出张天的狼子野心?其三,墨鲨前辈现场亲耳听闻,若姜子牙背信弃义,墨鲨和天下英雄岂会饶他?姜子牙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帝辛一礼,道:“请陛下放心出兵!”
那人口气不容置疑,道:“出兵使朝廷临危!”
云中子也不甘示弱,道:“出兵可除去一患!”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移目帝辛等他裁决。
帝辛道:“战事频仍,天下纷乱,寡人痛心不已。寡人原本以为定商刀天下无敌,不信姜子牙能掀起多大风浪,时至今日,寡人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姜子牙似有神助。尽管西岐再次臣服,但寡人料其只是权宜之计,难保姜子牙不会反复。张天一意孤行,企图割裂华夏族群,屡杀朝廷命官和使者,私立‘鹎国’,残害民众,气焰十分嚣张。矾湖自古就是华夏神圣国土,决不能在寡人手中丢失,否则寡人就是千古罪人。事涉华夏民族千秋大业,丝毫不能迁就,必须用兵。东夷原本属蚩尤一族,炎黄时已融入华夏族群之中,因道路通行不畅,交往时有缓滞,才使其有渐立之象。东夷部落林立,尚未开化,不少地方华夷杂居,相互通婚。寡人以为,东夷与华夏应融为一体,而时下东夷与朝廷时有摩擦,且其所处之地距离京畿不远,到了必须促其回归之时。西岐、矾湖和东夷道虽不同,然三地成犄角合围之势,一旦三方联手,朝廷立陷绝地。西岐由西向南向东延展,大有接合矾湖之势,这正是寡人之所忧。就算姜子牙不与张天联手,张天不除,朝廷如榻旁卧虎。寡人想趁西岐休战,一举剿灭张天,顺势收复东夷,此举既可破除犄角合围之势,又能使东夷诸部重归华夏。”
云中子由衷说道:“原来陛下有此宏愿!”
帝辛环视众人,道:“姜子牙胸有奇谋,决不能听信其一面之词。西岐的降书顺表只是一张空文,朝廷能否用兵矾湖,关键要看姜子牙会不会趁虚偷袭。大国师对此业已洞察,所以在随太乙真人回昆仑山前,让丹枫转告寡人,只有启用莫老五,才能迫使姜子牙不敢轻举妄动。”手指西北方向,道:“寡人让莫老五重招旧部,攻占美塬。美塬本为燕亳故地,现被西岐窃据,若美塬有此一支劲旅,既可造成对西岐的夹击之势。就算莫老五按兵不动,姜子牙亦会有所顾忌,哪里还敢恣意妄为?”
云中子道:“不过莫老五正在推施‘盛世之法’,恐不再热衷征战。”
帝辛道:“‘盛世之法’已然失败,莫老五只能再次披甲。当年寡人与他有约,如‘盛世之法’失败,他就回头死心塌地辅保朝廷。”
云中子惊道:“‘盛世之法’因何失败?”
帝辛道:“其一,推施‘盛世之法’并非所有人都赞同,特别是莫老五属下的一些将领,已有既得利益,自然会拼死对抗,甚至不惜加害莫老五。其二,天下隶人向往‘盛世之法’,接踵投奔,而祝融国本来就土地贫瘠,产粮有限,加上西北连年干旱,五谷欠收。莫老五拿什么去养活几十万隶人,单单吃就能把祝融国吃垮了。当时寡人就已料定这等结局,料定莫老五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
云中子点点头,道:“申公豹举荐丹枫将军亲往祝融国,还说姜子牙、尹晴同样也会想到莫老五,再三嘱咐要赶在他二人之前。不过丹枫与莫老五素昧平生,素无交往。而莫老五曾得邪道救命,又笃信重义,真不知他会如何抉择。不过,当年为救贫道,莫老五曾亲闯孤竹侯府,险些丧命。不如让贫道与丹枫一同前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能将他说服。”
帝辛喜道:“如此甚好,有劳道长。莫老五的动向,不但关乎朝廷之安危,而且涉及时局之走向。”对丹枫说道:“寡人在蓬莱岛时,墨鲨曾说‘盛世之法’失败后,让寡人差一员能够让隶人敬服的将军,接管祝融国。寡人问谁最为合适,墨鲨脱口说道‘丹枫’。记住,美塬是姜子牙的死穴,一定要占据。”
丹枫道:“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负圣望。”
帝辛舒心一笑,道:“寡人这就能对张天放手用兵了。兵贵神速,攸喜不必再回朝歌,十万将士直插矾湖。通往矾湖的‘观涛大道’已修成大半,兵马粮草通行无阻。通往东海的‘朝阳大道’业已告竣,攸喜剿灭张天之后,再横扫东夷,从‘朝阳大道’班师回朝。”
帝辛大兴土木,征召百万民工,修建“观涛大道”和“朝阳大道”,原本是为苏妲己“看长江涛涌,观东海日出”游玩出行方便,没想到在此派上用场。已经竣工的“朝阳大道”,从朝歌经庇邑通往东海,也就是从今河南淇县经山东郓城直到海边。这条大路长千里,取名“朝阳大道”意思是可以朝着太阳飞奔,相当于当时的高速公路。
盼望多年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云中子阵阵畅笑,说道:“莫老五奉诏后,贫道再去追赶攸喜,归还‘千里望月’。将军杀敌于军阵之上,怎能无此坐骑?”因心情过于激动,朝帝辛再施一礼,大声说道:“张天覆灭,东夷回归,陛下完成华夏一统,建此亘古之业,必得万古流芳!”
帝辛笑道:“寡人不遗臭万年已是万幸,哪里还敢万古流芳?”
云中子哈哈一笑,已是急不可待,说道:“陛下还有何旨意?”帝辛道:“攸喜出身贵胄,心高气傲,虽颇有谋略,但记仇记恨,今初次为帅,寡人有几句话烦请道长转告。一,不可因私废公,或以一己之喜怒好恶而乱行赏罚。二,张天当诛,但其治下之民都是我炎黄子孙,应予安抚。对冥顽不化者,俘后押至朝歌垦荒。三,对东夷部落以武力震慑为主,对东夷民众应秋毫无犯,尊其习俗,不可乱行杀戮。”云中子道:“贫道会一字不落转告。”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陛下,当年随陛下走出神仙谷的采女,后来怎样?”帝辛道:“自焚而逝。”云中子惊道:“因何自焚?”帝辛摇摇头,道:“其中缘由寡人不知,推测应与邪道有关。”云中子道:“彭伯、采女都是我正道中人,邪道对其狠下毒手,亦合情理。”
因事态紧急,丹枫当即点了三千御林军,同云中子一起驰往祝融国。
令丹枫意想不到的是,此一去竟将他推向历史的风口浪尖,成为商末周初历史进程中的主角。丹枫以其独有的委婉沉柔的情和荡气回肠的义,促成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大迁徙,竟影响到世界文明史的发展,成为一位让人敬仰的英雄,同时也为后人留下许多难解之谜。
尹晴、姜子牙和丹枫三路人马同时出动,可见莫老五在这场博弈中举足轻重。然莫老五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攸喜在回朝歌的途中接到圣旨,被委以军帅,当即带领十万大军杀奔矾湖。帝辛命老将晁田、晁雷弟兄,从朝歌出发押运粮草,与攸喜在矾湖会师。
先说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