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发兵十万再征西岐,由申公豹挂帅,丹枫、攸喜出任正副先锋。此前在祭台,申公豹被墨鲨击了一掌,而后自去疗伤,现已伤愈。杀奴祭旗,帝辛为出征将士饯行。帝辛碗举胸前,对申公豹、丹枫和攸喜说道:“这十万大军是朝廷仅存的精锐,若再不能战胜西岐,寡人将无兵可派。”申公豹道:“陛下放心,剪灭国患,臣决不辜负圣望。”丹枫道:“臣这次定要马踏岐山。”攸喜幽幽地道:“臣相信没有下一次了。”帝辛高声说道:“好!寡人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寡人预祝王师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罢一饮而尽,亮出碗底。
三军将士酣饮一碗,大气豪情冲天而起,大军浩浩荡荡朝西岐进发……
与殷商大军几乎同时出动的,还有尹晴的一万圣兵。尹晴受莫老五的启发,决定组建圣道军伍,于是招兵买马,在距离朝歌五十里的神农山秘密建立训练基地,至此“圣士”改称“圣兵”。尹晴深知,这次商周交兵实际上就是最后决战,于是在神农山歃血壮行,倾巢出动。
尹晴早已定下计谋,当商周最后一战时,圣兵出其不意将两国劲旅一举歼灭,从而坐拥天下。多年前尹晴命道然在黄龙谷试毒炼毒,就是为了这最后一战。如今道然业已成功,尹晴按捺不住心中的亢奋,朝思暮想的这一天终于来到。
天苍苍,野茫茫,风卷战旗,雨打铁甲,这日殷商大军来到西岐的塔塔河畔,与西岐大军隔河对峙。
山峦叠嶂,烟霭沉沉。此段的塔塔河由北向南流淌,河宽数十丈,水深齐腰,虽不汹涌,倒也湍急。十万商军于东岸,八万周军在西岸,两军帐篷沿河岸布列,时隐时现,延绵数里。清晨,两军将士在河边或淘米洗菜或浆洗衣物,隔河相望,嬉戏招呼,毫无大战前的紧张气氛。但谁都知道,这等短暂的平静正是惨烈厮杀的前奏,或许顷刻之间就会有无数将士的热血淌进塔塔河中。
距此十里的塔塔河上游有一座木桥,叫“神马桥”。当地传说,桥上屡见“神马”,故此得名。神马桥由条木搭就,桥宽十丈,可跑马可行车,异常坚牢。
亡商灭周的圣道大业即将实现,尹晴站立在神马桥正中,注目滚滚而去的塔塔河水,踌躇满志。尹晴的左侧,站立着风流倜傥的金圣使、鸠形鹄面的水圣使、头脸锃亮的木圣使和扁头矬子肩蹲小猴儿的土圣使,以及猫眼姐和鼠眼妹等。右侧站立着一个道人,此人白须白发,身着白色道袍,三角眼狮子鼻,正是道然。道然是当时最著名的用毒高手,当年莫老五和七姑差点命丧其手。
道然道:“圣主,属下奉命试制新毒‘见光倒’,现已成功,该毒有三大惊喜。”神色兴奋,高举三个手指头,道:“其一,不用在河的上游不停地扬洒毒粉,‘见光倒’能让河水从酉时到半夜子时一直含毒;其二,‘见光倒’能让多人在不同时刻中毒而不被发觉;其三,‘见光倒’能让多人在同一时刻同时毒发。‘见光倒’入水无色无味,饮之并无不适,但一见阳光,毒性即发。塔塔河乃商周两军的水源,兵众晚餐饮食河水,明日卯时日出时分,就会同时毒发,无一幸免。不过,‘见光倒’虽有上述三种功效,但毒性不大,且毒性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毒性自消自解。”
尹晴问道:“中毒何状?”
道然道:“并不昏死,目亦能视,但喉紧舌麻,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尹晴道:“两个时辰之内,圣兵每人只须切下十八颗人头,时间足够了。”
道然道:“或割鼻剜目或开膛破肚,像削瓜切菜一样,毫不费力。”
夕阳西下,塔塔河倒映残阳,五彩缤纷。
尹晴道:“用毒吧。”
道然道:“遵命!”朝岸上摆了摆手,两个童子抬过来一只木桶,在众目注视下,木桶反转,一团青黑之物滚落河中,丝丝作响,咕咕冒泡。起初河水变红,继而红尽绿生,再而绿退黑泛,最后河水恢复如初,无色无味,清澈如初,波澜不惊,静静流淌。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见光倒”尽浸河中……
次日,薄雾冥冥,正是日出时分。
商周两军兵寨果然一片死寂,人吐黄汤,马喷白沫,皆尽中毒。
神马桥东,兵刃森列,圣兵整装待发。尹晴将手轻轻一挥,圣兵整整齐齐喝喊三声,兵分两路,一路冲向神马桥杀奔西岐兵营,一路向南杀奔殷商兵寨。
就在这时,耳听一声断喝:“站住!”
这声断喝震耳欲聋,又突如其来,圣兵不由停于当地。循声望去,南面站着一位红脸将军,身高过丈,凤目俊鼻,着一身枫红战袍,枫红披风,金盔红缨,脚登黑色战靴,威风凛凛。这身装扮,只要让人望去一眼,都会感到激昂热烈。不用说,此人正是殷商著名上将丹枫。
道然睁大三角眼,脱口叫道:“你怎么没中毒?”丹枫道:“果然是邪道丑贼作祟,让我三军将士昏蒙于地。”步伐坚定,一步一步走向圣兵。圣兵心头虚晃,步步后退。道然喝道:“难道你从昨晚就没吃没喝?”丹枫并不答话,将七星刀一顿,准备厮杀。道然朝他身后张望,未见一人,嘿嘿笑道:“偶有未饮未食,实属正常。你面前是一万圣兵,还有圣主老人家,不想死就滚开!”
丹枫昂然说道:“丑贼,不怕死的就来!”
金圣使纵身而起,青铜大钺劈向丹枫头顶。当时在神仙谷口,土圣使被擦掉半个脸皮,为此耿耿于怀,今日又见丹枫,自然咬牙切齿,直攻丹枫下盘。丹枫并不回护,七星刀划出一道闪亮弧线,刀头斜向金圣使,刀柄刺向土圣使,攻中有守。金圣使在刀口上一磕,借力弹起,变招躲身。土圣使将身后仰,双脚擦地成沟,旋转半圈仍旧攻向丹枫腿部。三人打到一处,转眼过了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原来,丹枫人高马大刀长,人马刀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今“万里追风”中毒,并无坐骑,威力顿减。其二,十万将士只余他一人,自然心急火燎,不能从容应战,威力再减。而金圣使、土圣使都是一流高手,所以丹枫一时竟未取胜。
这场大战给金圣使留下的印象极深,这是他与丹枫的第二次交手,前次在朝歌金圣使只坚持了十几招。不过两年后,二人再次交手,结果却出人意料。这是后话。
道然见丹枫只是挡在通往殷商兵寨的路上,急忙指指神马桥,说道:“圣主,快!”尹晴会意,作了个手势,原本杀向西岐兵营的那路圣兵,冲上神马桥。这时传来一声喝喊,圣兵或被挑飞于空中,或被打倒于地上,或被扔落于河里,哭爹叫娘,纷纷退回东岸。金圣使、土圣使和丹枫停住厮杀,一齐瞧去。只见蒙秋雄赳赳气昂昂站立桥头,身旁是姬发、姜子牙。三人款步神马桥上,肩并肩一直走到桥的东头,与尹晴、丹枫站成三角。
道然惊叫一嗓:“怎么还有三个?”
姜子牙朝丹枫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转向尹晴说道:“本相夜观天象,见贼星下坠,邪气上扬,原来邪道众贼皆尽在此,难怪。”
尹晴见他身后空无一人,当下了然:西岐兵营未中毒者仅此三人!姬发、姜子牙不会武功,只须制服蒙秋,西岐之地唾手可得。东岸只要制服丹枫,殷商社稷便能收入囊中。胜利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容易,号令天下之时已然近在眼前,尹晴压了压心头的狂喜,故意朝姬发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没想到捉拿大周大王和姜子牙,会如此简单。嘿嘿!”挥手一划,道:“商周两军洋洋十八万众,只余你等四人,螳臂当车。”
蒙秋将浑天棍横列胸前,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姜子牙手指道然,道:“你既身披道袍,就该匡扶正义,怎会与邪道沆瀣一气?道貌岸然,万众不齿之徒!”道然气得七窍生烟,手脚乱抖乱颤,道:“你,你死到临头了。”姜子牙呵呵一笑,道:“道然,毒虽毒也,然毒性却不能持久。”伸出两个手指头,道:“两个时辰必自消自解。”道然大惊,脱口叫道:“你怎知道?”姜子牙一笑,道:“到时大周将士再决杀你等邪兵贼将。”道然原地转了一个圈,哈哈大笑,道:“姜子牙,就算只有两个时辰,但此时谁能挡得住我一万圣兵,嗯?”
姜子牙大声说道:“丹枫、蒙秋,请你二人挡他两个时辰!”
不料,丹枫红着眼睛挥刀劈向蒙秋。
蒙秋挡了一下,道:“怎样?”姜子牙知丹枫记恨彩娥被追杀之事,道:“杀退邪道后,你二人再战不迟!丹枫将军,这是大义。”丹枫呸了一口,道:“蒙秋追杀柔弱女子,你火烧闻太师十万大军,一个凌弱暴寡,一个心狠手黑,休得在此信口雌黄,胡说什么大义小义,西岐根本没有有义之人!”
尹晴赞道:“大义凛然,好一个威武上将!丹枫将军,请立斩蒙秋、姜子牙。”丹枫道:“不斩蒙秋、姜子牙,丹枫誓不为人!不过商周之间的恩怨可以暂且不论,本将军要先斩你这邪道丑贼,出手吧!”尹晴笑了一下,道:“你是马上战将,没有‘万里追风’,如何能施展得开?再说,你我之间两个时辰内未必能分出胜负,届时商周十八万人马岂不毒性自解?将军,本圣主改日再讨教。”说罢将手一摆,圣兵朝丹枫和蒙秋冲去。
丹枫、蒙秋身后是各自的军营兵寨,若任圣兵攻入,数万将士只能引颈受戮。二人不敢大意,东挡西杀,来往奔突。塔塔河岸尸横满地,塔塔河中水翻红浪。圣兵前赴后继,丝毫不顾惜生命……
姜子牙喊道:“住手!”
三方停止厮杀,大战暂歇。
姜子牙冲尹晴说道:“你赢了!大周和殷商都输了,尽管本相不愿看到这等结果。”尹晴畅然一笑,道:“苍天眷顾,让我圣道一战而定天下!”姜子牙道:“丹枫、蒙秋虽是神勇,却难挡一万圣兵的轮番攻杀,此战结果已无意外。殷商只此十万精锐,大周只此八万人马,十八万将士皆尽陈尸于塔塔河两岸,虽有些悲壮,却也是天意。”仰天一叹,道:“天下之争,正邪之争,都以你邪道的完胜而告终,本相倒也无话可说。”
土圣使大刺刺说道:“那就束手就擒,还废什么话?”
姜子牙无奈一笑,道:“本相正有些‘废话’要说。”转向尹晴道:“商周将士即将身首异处,你也不用在乎这一时半刻吧?”话说的不错,确实不用在乎这几句话的工夫,尹晴道:“你有何话?”姜子牙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心有不明,想问道然几句。”
见他说得十分真诚,尹晴道:“请讲。”
道然大声说道:“姜子牙,明白不明白都是死,何必非要做个明白鬼?”
姜子牙伸出三个手指头,道:“本相有三问。”指指塔塔河,道:“其一,河水一直流动,你如何能使河水保持毒性?”道然神情得意,说道:“姜子牙,贫道索性多说几句,让你死得明明白白。”手指塔塔河,说道:“河面宽阔,河水流淌不息,商周兵马甚众,不可能在同一时间饮食。要想让河水持续含毒,就得在河之上游不停地扬洒毒粉,此法不但费时费力费药,且易被人发现而功亏一篑。贫道费尽心机,耗费十年工夫,终于发明了一种千古未有的新毒,毒药浓缩缓释,无色无味,神鬼难辨,你等又怎能察觉?”
姜子牙点点头,道:“不错,的确防不胜防。本相再问你,商周十八万人马饮此河水有先有后,怎会在同一时刻毒性发作?”道然一阵大笑,道:“姜子牙,你真是贫道的‘知己’呵,每句话都问到关键之处。饮食有先有后,中毒即发作容易让人察觉。贫道之毒,能暗藏人体引而不发,所以才能让多人中毒。贫道之毒名叫‘见光倒’……”姜子牙拉长声音“哦”了,道:“难怪在日出之时同时毒发。”道然道:“正是!‘见光倒’乃是混合毒,其中有蟾毒、蝎毒、蛇毒、蜘蛛毒和水蜈蚣毒等,紧要的是掺加了百种花粉之毒,故而有百花特性,见光即发。除非昨晚至今不吃不喝,否则谁也不能幸免。”
姜子牙点点头,道:“是了。昨晚蒙秋被本相差去,未饮未食……”
土圣使极不耐烦,叫道:“姜子牙,你罗嗦完了吗?我让你死得利索些,比什么都强。”
姜子牙继续说道:“道然,中此毒者虽不昏死,但喉紧舌麻,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任人宰割。但此毒并不剧烈,药力不足以致死,极易解之。敢问道然,本相所说是也不是?”道然道:“姜子牙,又让你说对了。‘见光倒’浓缩缓释,毒性难免大打折扣,所以并不能立等致死,且易被解。不过,毒攻于无备之时,毒发于见光之际,出其不意,根本无法防范。虽只两个时辰,已然足矣,圣兵将士每人只需切下十八颗头颅。”
姜子牙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道然直翻三角眼,笑得圣道众人莫名其妙。笑毕,姜子牙说道:“道然,本相第三问。”道然道:“说!”姜子牙道:“你怎不问问本相怎会对‘见光倒’知道的如此详尽。”
道然一怔,道:“不错,你怎知道?”
姜子牙又是一笑,道:“这些都是解毒之人告诉本相的。”
道然惊道:“解毒,谁?”
姜子牙忽然抬高嗓音说道:“道然,你研毒制毒,为虎作伥,丧尽天良,作恶多端,决不会有好下场!”指指尹晴,又指指四大圣使,道:“你等机关算尽,传播邪道,坑害民众,危害天下,到头来只能落得个遗臭万年!”捋捋胡须,道:“尹晴,你中了本相的缓兵之计了。”
尹晴面色一变,道:“你怎讲?”
这时,大批西岐兵将源源不断急涌而至,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数不胜数,纷纷喊道:“大王,丞相,我等来也!”“休走了邪道毛贼!”“杀,杀杀!”
尹晴“啊”了一声,至此方才明白,原来姜子牙是在实施缓兵之计,故意拖住圣道众人。没想到情势瞬间发生惊天逆转,美梦变成噩梦,尹晴心头惶惑,歇斯底里叫道:“谁解的毒?说!”
姜子牙朝尹晴拱了拱手,说道:“对不住了,你不过万余乌合之众,殷商兵士尚在昏蒙之中,而我大周八万将士俱已康复,一战而定天下的是我大周!”回头令道:“黄天爵将军,你带三万将士,将邪道众贼一网打尽!”朝丹枫拱了拱手,道:“丹枫将军,对不住了!灭此十万,纣王再无精锐。”大声令道:“蒙秋,你带五万人马,杀奔殷商兵寨!”
姬发道:“且慢!”冲丹枫躬身一礼,道:“当年西伯侯归国,黄河岸边遭多方截杀,正是将军大义相救。在美塬,西伯侯被‘大头本’截杀,又是将军仗义相救。丹枫将军的恩德,小王无时无刻不铭记于心。小王有几句话想说与将军……”丹枫没让他再往下说,道:“当年护送西伯侯,本将军是奉陛下之命,责无旁贷。喝止‘大头本’,那是碰巧被本将军赶上,不足挂齿。”姬发道:“彩娥姑娘之事,实在令人伤悲,小王追悔。小王会遍请天下名医,医治彩娥姑娘。现大周殿上有不少将军旧日同僚,恳请将军能与小王共图大业,建立不世功勋。”日后正是姬发亲邀姜良,彩娥才得以痊愈。
姜子牙劝道:“两军交兵不戮其民,义师也!大周兵马所至秋毫无犯,朝廷兵马所至民多遁逃,这就是民心相背。将军若能认清时务,归顺大周,助我义师,必得天下民众敬仰。”丹枫道:“朝廷既然到了危亡时刻,本将军愿洒尽这腔热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姬发还想再劝,姜子牙叹道:“大王莫劝了,丹枫宁死也不肯背纣,哪怕纣有千罪。”跨前一步,对丹枫说道:“世人说‘义如丹枫’,本相今日却不得不说,你是一个糊涂人!你为一个腐朽朝廷,置民族大义于不顾,根本不懂何为‘大义’!枉有一身功夫,可惜了!”
丹枫已不愿多说,神情轻蔑,昂首挺立。
黄天爵带人杀向圣兵,蒙秋带人冲向丹枫。
黄天爵是黄飞虎第三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一杆长枪神出鬼没,令人胆寒。圣兵毕竟训练无素,西岐将士却久经沙场,一顿饭工夫,圣兵被打死打伤三千多人。西岐仅付出三百来人的代价,且近半数是死于道然挥洒的毒粉。幸神马桥通行不畅,西岐兵马大部在塔塔河西岸,参战将士尚不甚多,否则圣兵早就被歼灭殆尽了。道然怀中已是空空如也,情急之下连解药也洒出去了,无毒可用,只得抓过一把砍刀,乱抡乱劈。
丹枫单刀当道,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面前横七竖八躺了七八十具死尸,无人能从七星刀下穿过去。但蒙秋既得绝杀之令,带着兵马依然猛冲猛打,丝毫不容丹枫喘息。时间经久,丹枫定然难支。
这时传来一声猛喝:“住手!”人影划过半空,三位道人潇潇洒洒立于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