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鸡岭,姜子牙兵马暗伏,等候土行孙的消息。
一夜不见土行孙归来,邓婵玉焦躁不安,得姜子牙应允后,独自到岭前张望。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手里提了一颗大脑袋,一路小心翼翼走来。邓婵玉一喜,料是土行孙已然得手,朝他飞跑过去。此时邓婵玉自然没料到,来人正是土豆。
土豆猛见邓婵玉,失色当地。引诱姜子牙奔袭殷商兵寨的关键,就是身份不能暴露,没想到最怕遇见的人恰恰迎面而来,土豆暗骂一声,只得实施乌子卅的第二方案,退走麒麟山,引诱西岐兵马追赶,将追兵一网打尽。土豆深知邓婵玉善使飞刀,百步之内百发百中,不由得眼神飘忽,背冒冷汗,两腿开始打颤。
邓婵玉突然发现土豆鼻青脸肿,顿时痛彻心肺,惊叫一嗓:“你受伤了?”土豆点点头,僵笑一下,又摇摇头。邓婵玉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惊痛之下竟未发现土豆表情异常,也没闻闻气味。土豆个子矮小,头脸被邓婵玉摁在胸前,挤进怀里,呼吸不畅,不知进退。邓婵玉声声叫唤“痛死老娘了”,在土豆头上脸上又搓又揉又亲又吻,看得出这等疼爱发自肺腑。
就在这时,有人说道:“嗨嗨!也不先闻闻味儿,瞎抱谁呢?”
一回头间,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当地,其装束打扮如同面前这人一模一样。邓婵玉猛然打个激灵,赶紧松了手,慢慢摸出飞刀,道:“呀!羞死老娘了。”飞刀出手前,还是担心会弄错,朝土豆深吸一口,顿时脚臭、汗臭、屁臭的混合味道充满鼻腔,唯独没有狐臭。确认了身份,便要出手,耳听土行孙道:“且慢!”
土行孙踏步来到土豆面前,道:“我且问你,咱的娘亲可是找过你了?”
土豆道:“找过了,老子不认她!”
土行孙甩去一个耳光,喝道:“畜生!”
土豆手捂腮帮,怒道:“你认了吗?”
土行孙指指自己的心,道:“我早就认了,她就是咱娘!”土豆叫道:“不!她是个丑八怪。”土行孙指天喝道:“你头上顶的可是苍天!”土豆把头高高昂起,恨恨地道:“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好人,老子认她个屁!”土行孙歇斯底里叫道:“人面兽心!”冲邓婵玉吼道:“你的飞刀呢?”
邓婵玉从未见过土行孙如此失态,一怔,“哦”了一声。土豆见状,将手中的人头扔向邓婵玉,转身便跑。邓婵玉下意识闪身一躲,飞刀稍稍偏了,只把土豆的一只耳朵穿了个豁口。土豆惨叫一声,疼得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邓婵玉第二把飞刀正要出手,土行孙大叫一声“住手”,猛然推去。飞刀擦过土豆的发梢呼啸而过,邓婵玉奇道:“夫君,你怎推我?”
土行孙道:“不能杀他,毕竟是一母同胞。”
邓婵玉道:“可他不认婆母娘。”土行孙大声说道:“他得认!血缘是割不断的。”忽然滚落两颗泪珠,哽咽着道:“我的娘亲一生凄苦,而今母子对面不能相认,人间悲戚之事莫过如此。”朝土豆的背影望了望,道:“我得去劝劝他。”猛然瞥见那颗假闻太师的人头,土行孙一激灵,叫道:“不好!”当即料定昨晚他离开后,闻太师等又定下计谋,姜子牙一定还蒙在鼓里。会是什么计谋,只有追上土豆,才能问出,土行孙忙道:“快追!”
二人朝麒麟山追去……
麒麟山箭如雨下,遮天蔽日。
事发突然,土行孙猝不及防,身中数箭,翻身倒地,朝邓婵玉用力说道:“玉儿快走……”霎时,邓婵玉只觉得苍穹倒扣,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此时邓婵玉深深体会到什么是咫尺天涯,嚎叫一声,扑向土行孙。当二人距离只有数丈远时,邓婵玉忽然身子一抖,背插数箭,踉踉跄跄扑倒于地,手依然伸向土行孙……
这一幕姬发、姜子牙和黄飞虎等人看得真真切切。
原来,姜子牙得知土行孙、邓婵玉追赶土豆去了,当场失色,哀叫一声:“土豆带来假闻太师的人头,定是在实施诱敌之计!或诱我杀奔殷商兵寨,或诱我入其预设埋伏之处,或是两处都有伏兵。”姬发急道:“土行孙、邓婵玉二位将军必临险地,如何是好?”姜子牙道:“如今之计,只能是五万人马一齐出动,集中攻其一路。”慌忙带着大军追赶,正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姬发心口一疼,险些栽下战马。姜子牙下令强攻救人。黄飞虎一马当先冲入敌阵。西岐兵将卷起一路烟尘,虽被箭羽射倒无数,却前赴后继一往无前。
这个时候,只见两道人影急吼怪叫朝土行孙飙去,一男一女,一白一黑,正是云中子和有莘氏。二人像疯了一样,或挥舞拂尘,或挥舞衣袖,护在土行孙和邓婵玉面前,打落飞箭满地。
猛抬头间,云中子正瞧见土豆在狞笑,顿时两眼冒火,骂了一声“畜生”,直直扑去。土豆吓得扭头便跑,钻入人群之中。战场纷乱,云中子红着眼睛在乱军中四处寻找。
土行孙仰卧于地,箭羽入体极深,血染前胸。邓婵玉侧卧于地,背插数箭。二人都在用力朝对方伸着手,只是都已奄奄一息,虽然相隔不足半尺,却再也无法握住对方。
有莘氏把二人的手搭在一起,紧紧握于掌心。在这大悲大痛之时,有莘氏显得异常平静,凝视着土行孙和邓婵玉,眼中充满爱恋,充满哀怜,充满柔情……
土行孙朝有莘氏歉意一笑,道:“娘亲……”
有莘氏轰然一震,泪涌如潮汹涌而出,道:“娃子,你肯认娘亲了?”土行孙道:“请娘亲谅儿不孝,当时不便相认。”邓婵玉道:“婆母,日后请婆母自己珍重。”没想到亲人相认之时却是永别之时,有莘氏口唇抖动得厉害,竟无法说出只言片语,猛然抬头,目视苍天,吼啸一声,泪珠扑簌簌洒落满地。
土行孙、邓婵玉的手在有莘氏的手心里越握越紧,终成永恒……
西岐兵将拿出的是拼命的架势,且数量倍于乌子卅。乌子卅渐渐不支,退兵而去。因情况不明,姜子牙急令大军停止追击。姬发、姜子牙带着众将策马而至,急火火跳下马,道:“快救土行孙,快救邓婵玉!”兵士禀道:“二位将军业已魂归天界。”姜子牙长长叹了,一眼瞥见有莘氏,道:“你在此做甚?”喝令左右:“将此邪道恶贼拿下!”
黄飞虎挺身护住有莘氏,道:“丞相且慢!有莘氏乃土行孙的生母。”姜子牙哪里会信,道:“怎么可能?”黄飞虎回头望了望土行孙、邓婵玉,哽了一下,朝姜子牙抱拳躬身,道:“丞相,土行孙与有莘氏母子相认时,人证与体征俱已核对,本王就在当场。”
姬发道:“怎没听土行孙说过?”
黄飞虎道:“土行孙不想让大王和丞相为难,故而暂未相认。”
姬发、姜子牙泪眼注目土行孙、邓婵玉,半天无言。
姬发走向前去,双手搀起有莘氏,道:“前辈,只怪本王一步来迟,让前辈痛失爱子爱媳。”朝姜子牙说道:“尚父,正邪之争,事出有因,当时是各为其主。前辈曾识破金圣使图谋,有功于大周,今前辈已是我大周英烈之母,理应得我大周举国敬仰,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姜子牙甩了一把泪水,朝有莘氏深施一礼,道:“你为大周献出爱子爱媳,本相对你既往不咎,从今而后,请你安居岐山,由我大周朝夕奉养。”
有莘氏当场大哭,泣道:“谢大王对我儿赞誉,谢丞相对老身体恤。”朝姬发、姜子牙一揖再揖,道:“老身可否将我儿和儿媳运往天孤山安葬?”姬发道:“自然,孤王加派人马一路护送,让英灵早日安息。”有莘氏大声说道:“谢过大王!”一躬到地,再不肯起身。
姜子牙道:“有莘氏,既然你已与邪道分道扬镳,望你能深明大义,为大周和天下民众建功立业。”有莘氏道:“你的这些冠冕堂皇之辞,老身毫无兴趣。这一些都是因尹晴而起,老身此生只知跟尹晴作对。凡是尹晴的朋友,都是老身的对头。凡是尹晴的对头,都是老身的朋友。凡是尹晴想干的事,老身都要从中作梗,让她干不成办不到!只要能把尹晴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一刀两断,其他的事老身一概不管!”姜子牙知她话都是发自内心,此时不便多劝,只道:“请你节哀,本相会为土行孙、邓婵玉报仇。”
有莘氏道:“老身会去找尹晴!”慢慢转过身,朝土行孙、邓婵玉说道:“娃子、儿媳,跟娘回家吧!”
闻此一言,众人泪雨滂沱,伫立风中哭送英烈……
姜子牙封神时,将土行孙封为“土府星”,邓婵玉封为“六合星”。
今日军情突变,姜子牙心头了然,土豆带着一颗假闻太师的首级,就是想假冒土行孙,引诱大周兵将袭取殷商兵寨,若非土行孙和邓婵玉,大周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正是土行孙和邓婵玉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大周数万将士。经此变故,姜子牙料定明日闻太师就会兵进绝龙岭,当即传令速作准备。见云中子正手指土豆逃去的方向声声叫骂,姜子牙走了过去,道:“别骂了,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儿。”
云中子道:“贫道早晚会亲手除掉这个畜生。”
蒙秋已经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吼道:“丞相,末将请令,追杀乌子卅!”姜子牙道:“依令行事,稍安毋躁。”蒙秋叫道:“末将等不到明天绝龙岭大火焚兵,那乌子卅岂不还能多活一夜,末将现在就想为土行孙、邓婵玉报仇!”
云中子微微一怔,道:“原来子牙道兄在绝龙岭摆下了火阵!”
姜子牙已无法隐瞒,面无表情说道:“是,明日闻太师兵进绝龙岭。”
云中子道:“贫道领略过道兄的土阵和水阵,威力无与伦比,对手片甲无存。闻太师入此火阵,定然也如前番,全军覆灭。”姜子牙道:“此事关乎我大周生死存亡,请万勿张扬。”云中子道:“自然。”朝众人稽首一礼,道:“贫道告辞。”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姜子牙望着云中子的背影消失,忽然“呀”了一声,道:“难保云中子不会泄露军机。”
伊凡道:“难道他会通风报信?”姜子牙点点头,道:“不错。”伊凡道:“丞相差矣,云中子当年险些命丧闻太师之手,闻此消息高兴尚且不及,怎会给闻太师通风报信?”姜子牙摇摇头,道:“云中子想让殷商大军剿灭张天,怎会任其灭于绝龙岭?本相料他会前去阻兵!”冲云中子消失的方向张望一下,自言自语地道:“道兄,实在对不住了!”冲蒙秋说道:“追!定要将他拿住,若其不从,准你灭口。”
蒙秋一惊,登时面呈苦状,道:“丞相,当年在黄河岸边,道长曾拼死救护西伯……”姜子牙知他于心不忍,道:“一旦消息走露,大周势必陷入苦战,生死一线。”蒙秋左右为难,最后一拍大腿,道:“末将得有酒。”姜子牙道:“本相早有‘禁酒令’,哪里还有酒?”伊凡道:“丞相怎就忘了,军中医者药引之酒,不在‘禁酒令’之列,只是数量有限。”
姜子牙道:“去给蒙秋弄一碗。”忽然望见姬发朝这边走来,忙“嘘”了一下,压低嗓音说道:“蒙秋快走!”
尽管只搜罗到半坛酒,但蒙秋还是喝得热血贲张,趁着酒劲飞马朝云中子追去。
姜子牙所料不差,云中子正是要去给闻太师报信。云中子暗道:“十万大军葬身绝龙岭,朝廷必将元气大伤,如何再去征讨张天?贫道与闻太师之间只是个人恩怨,不能以私废公!”眼前闪现着十万兵将葬身火海的惨景,额上沁出粒粒汗水,云中子不时甩去一把,越想越急,越急越快,最后变成飞奔。
跑了好一阵子,云中子渐渐慢了下来。只见此处两边是高山,中间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前伸。云中子四下瞧了,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山坳,山坳内有两座草屋。云中子正觉口干舌燥,朝草屋走去。
屋前有一个石桌,两个石凳。
云中子一眼发现石桌上摆着一盘残局!云中子是商末周初著名的围棋高手,嗜棋如命,胡乱猜想会是谁在此摆下棋局,忽见桌旁放着一片竹板,上面刻着一行字:解此棋局者请进屋品茶!云中子并无兴致,料想有人在故弄虚玄,随便扫去一眼,发现这盘残局并无玄奥之处,黑棋只需在角上放上一子,白棋立死。
云中子夹起一粒黑子,敲在棋盘上,就在落子的瞬间,“哎呀”一声,驻身难动。
屋门“吱呀”开了,随着声声冷笑,踱出了一个人来。
云中子依然保持着落子时的姿势,道:“果然是你,畜生!”
那人正是土豆,神情得意,故意一步一笑,道:“老匹夫,你也有今天!”
云中子道:“贫道早该想到是你。”
土豆哈哈大笑,道:“晚了!”
原来,土行孙、邓婵玉遭伏击而死,土豆料到云中子不会善罢甘休,便想出这诱杀云中子之计,摆下棋局,黑白子上涂了毒药。只要云中子触摸棋子,必会中毒。而云中子是弈棋国手,对这等并不离奇的棋局,一定会嗤之以鼻,随手敲上一子。尽管云中子在落子的瞬间指尖一麻,便知不好,但为时已晚。
云中子已是头脑晕沉,内心恍惚,但就此死去心有何干?朝土豆斜睨一下,暗道:必须将此数典忘祖之辈除去,不能再让他祸害世人。想到此,故作轻松一笑,道:“土豆,贫道有话问你。”
土豆并未移动脚步,冷冷地道:“有屁快放!”
云中子道:“你且近前。”土豆一笑,道:“老匹夫,你或掐或挠,只要将爷爷的皮肤弄破丁点儿,爷爷也会中毒。哼!我劝你最好别动,惊了心脉,就会立时毙命。”云中子无奈一叹,道:“没想到贫道会死在一个畜生手里。”土豆并未动怒,道:“一个时辰后毒发身亡,你慢慢死吧。念你我师徒一场,爷爷会把你踢进坑里,再盖上一些土,免得你的臭尸遭鹰隼啄食。”云中子哼道:“埋在土里被蝼蚁啃食,与被鹰隼啄食没有什么两样。”
土豆道:“那你就暴尸荒野吧。”说罢扬长而去。
云中子恨恨地指着他的背影,吼道:“畜生!”喷出一口污血,慢慢倒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子朦胧中听到一阵叫声:“道长,道长……”
云中子慢慢睁开眼,依稀看见面前是位年轻男子。因其长相特别俊俏,声音莺莺呖呖,如同女扮男装一样,云中子脱口说道:“像个女子……”不料这人脸上一红,有些扭捏,道:“是,道长看出来了。”云中子道:“果然是位姑娘,你怎会在此?这是哪里?”这女子道:“这是凤山。”云中子想了想,道:“原来是彭伯所居之地,你是彭伯的……”猜测或许这人是彭祖的妻妾,故而有此一问。
这女子道:“我是彭伯小女,名唤‘彩娥’。”
此刻的云中子,一心想的是赶紧给闻太师报信,此地罕有人至,尽管彩娥是位女子,但也只有请她去了。云中子道:“彩娥姑娘,事急矣,贫道托付一事,请姑娘万勿拒之。”彩娥道:“道长请讲。”云中子道:“从此往南急走,两个时辰的路程,便是王师兵寨,请你速去拜会闻太师或丹枫将军……”
彩娥眼睛一亮,忙问:“丹兄来了?”彩娥居深山之中,确实不知商周交战,以及丹枫出任先锋之事,而丹枫虽来至西岐,却无暇知会彩娥。
云中子简要说了几句,最后说道:“请姑娘速去告知闻太师或丹枫将军,明日千万不能前往绝龙岭,姜子牙摆下了火阵。”
彩娥倒抽一口冷气,慌忙跑去,跑出几步又折回来,情急之下显得顾此失彼,道:“我得找人来救道长。”云中子断然喝道:“糊涂!”知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淡然一笑,缓了缓口气说道:“贫道一人之生死焉能累及十万将士,姑娘莫管贫道,请速速前去,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彩娥踌躇一下,道:“这……”云中子急道:“沿途定会有人对你追杀,请走小路,注意躲避,切切!”彩娥“啊”了一声,云中子道:“快走,十万将士性命全在姑娘一言!”
彩娥料知事态严重,慌慌张张跑了……
彩娥的背影刚刚消失,蒙秋跨马来到。
云中子道:“蒙秋将军,你是奉姜子牙之命来追杀贫道的吧?”
蒙秋跳下马,如实答道:“是。”只见云中子面如死灰,胸前沾满污血,显然中毒已深,惊道:“道长怎会中毒了?”云中子无奈一笑,道:“贫道已经毒发,不劳将军动手了。”蒙秋急道:“道长,我来救你。”上前欲搀,云中子忙道:“别动!毒已攻心,贫道不能动弹,动则立死。”蒙秋道:“怎么才能救道长?”云中子道:“贫道死了,不正好遂了姜子牙的心愿吗?”蒙秋道:“丞相追杀道长,只是担心军机泄露,如今道长不能动弹,丞相怎会再取道长的性命?”云中子道:“有理!贫道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请将军速速返回,替贫道哀告丞相派医者前来,拜托了!”
蒙秋心地实诚,自然不知云中子是在故意为彩娥争取时间,答应一声,急火火催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