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呼呼”风声,众人抬头惊望,只见远处飞来一团烟尘,裹着一位白发老人,一路呼啸,直冲申公豹。众人根本没看清老人如何出手,申公豹和那老人各自退了二十余丈。
众人这才注目老者,只见他个头不高,灰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炯炯之目。
申公豹被一掌逼出,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登时恼羞成怒,以为适才无备,才至失手,大喝一声,飞身已起,双掌齐出。老者不敢怠慢,气沉丹田,脚跟在地上使劲拧了,早早伸出双掌,准备硬接。
众人屏住呼吸,目不思眨,不知这一掌会是何等结果。一个高大威猛,又在狂怒之时,一个须发白尽,生得精瘦。众人都在想,就算这老者能经得住这一掌,也会被震得肚腹崩裂,肠流满地。
寻思间,四掌对接,老者又被震去十几丈。因其双脚抓地,地上划出两道深沟,土深及膝。众人“啊”了一声,再看申公豹,被此一掌震得在半空中疾速后翻,落地时顿出两个深坑,土掩脚面。众人“啊”了一声,移目老者,只见他依旧是双掌齐伸,脊背略弓,姿势丝毫未变,恰似一尊雕像。众人再将目光移向申公豹,只见他挺立当地,一动不动,过了半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帝辛急道:“国师怎样?”
众人十分纳罕:这老者是谁,竟能让申公豹受伤?不由又朝老者望去,只见老者慢慢收回双掌,将头抬起,嘴角处渗出一缕血水。
申公豹晃了晃,问老者:“你是墨鲨还是北熊?”
老者沙哑着声音说道:“墨鲨。”
众人又“啊”了一声,没想到眼前这位瘦小的老者,竟是武林至尊。
帝辛忙拱手一礼,道:“原来是老人家。”朝他腿脚瞧去。墨鲨道:“陛下,请谅草民不能全礼。”缓缓坐了,双手叠放于丹田之间,运气调息。二人在蓬莱岛相见时,墨鲨的腿脚就已不便。
这时,一道黑影从半空飞落,只见墨鲨之弟华士立于众人面前,依然是身着黑袍,只是神色焦急。华士朝帝辛一礼,道:“陛下,墨鲨兄腿脚伤残已有两年,刚刚显愈,不料今日又被伤及,只怕……”一连说了几个“只怕”,摇了摇头,眼望墨鲨双腿,连声哀叹。墨鲨原本被华士驮着,因见申公豹出手杀人,情急之下运气冲关,气聚双腿,从华士背上突然弹起,飞驰而至。华士阻挡不及,自然是又急又痛。墨鲨笑着说道:“无妨。”
攸喜赶紧跪拜师父、师叔,并引丹枫来拜。申公豹这才知道攸喜是墨鲨的弟子,不禁刮目相看。墨鲨朝丹枫施礼,道:“将军大义,世人尽服,必将成为天朝的中流砥柱。”丹枫赶紧说道:“世人谬赞,晚辈惭愧。”
墨鲨对申公豹说道:“豹兄果然名不虚传。”以“兄”相称,无非是自谦。申公豹忙道:“适才一掌让晚辈领略了前辈武功之精湛,若非前辈承让,晚辈性命休矣。”言辞恳挚,满脸真诚。墨鲨道:“豹兄长年在昆仑山修行,世外之人心中怎会激荡着深仇大恨?仇恨于胸,极碍武功激发,故而让老夫占得一些便宜。”申公豹自不能当众说出真正缘由,只道:“前辈一语中的,确是一言难尽。”指指尹晴,道:“晚辈的武功与她尚能一拼,只怕还不及这二人。”说完指指“笑面双生”。
墨鲨瞧瞧双儿、生儿,道:“这二人的武功确实高过豹兄。”问双儿、生儿:“你二人师从何人?”双儿、生儿一脸茫然,尹晴又忍不住,道:“问你二人的师父是谁?”双儿道:“不知道噢。”因墨鲨突然出现,双儿、生儿只得停止追捉土圣使。土圣使跑丢了一只鞋子,惊魂未定,躲在人群里,拉着架势随时准备再跑。双儿、生儿嘴上与墨鲨搭话,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土圣使肩头上的小猕猴,馋涎欲滴。墨鲨道:“这二人心地实诚,的确说不清。”
云中子知墨鲨是正道人物,却不知他因何对尹晴施以援手,稽首说道:“晚辈云中子拜见前辈。”墨鲨还了礼,满口尊称,道:“道兄道安。”云中子道:“尹晴若被打死,晚辈亦难平安离开,谢前辈出手。不过时下邪道横行,陷民水火,不知前辈因何对邪道魔头施援?”
听他出言不逊,鼠眼妹正想喝骂,余光中忽然瞥见金圣使依旧抱着猫眼姐,顿时怒气冲冲,喝道:“丑人,快放下!休想打我姐姐的主意。”金圣使一怔,忙将猫眼姐放了,不尴不尬笑了一下。原来,猫眼姐被金圣使揽住,羞得不知所措,只得把头脸拱进金圣使怀里。适才墨鲨突然现身,金圣使凝神观战,竟忘了怀中尚有一人。而猫眼姐听着金圣使的心跳,面赧及颈,更不想让别人看到窘态,于是在其怀里越扎越深。经鼠眼妹一声断喝,猫眼姐被放于众目观望之下,脸色像红布一样,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申公豹朝墨鲨抱拳一礼,道:“前辈,你可知邪道和西岐都是祸根。”
墨鲨道:“豹兄和云中子道兄所言,老夫焉能不知。只是老夫虽然有些功夫,却终身未曾杀过一人,所以适才见豹兄杀人,便出手阻止。”原来这就是他救人的理由,申公豹道:“前辈此举善恶不分,须知不惩恶便不能扬善。前辈可以不杀人,但别阻拦晚辈杀人。”
墨鲨面呈微笑,道:“既然被老夫撞上,就得出手。”
尹晴道:“墨鲨的武功武德都已登峰造极,令人敬佩。不过,若非本圣主一时分心,岂会让申公豹占些便宜。”墨鲨跟她从未见过面,但彼此早有耳闻,更知尹晴此言的本意,就是在众人面前不想显出太多承情,便笑了一下,道:“正所谓心无二用。”
帝辛问墨鲨:“老人家因何来此?”
墨鲨道:“惊闻朝廷与西岐开战,且战事不顺,草民这才专程来此。”
帝辛道:“朝廷正准备再伐西岐。”墨鲨道:“陛下以为这次能完胜吗?”帝辛道:“朝廷发兵五万,以石压卵,定能完胜。”墨鲨道:“如果能完胜西岐,草民在蓬莱仙岛的二十年,也就算白忙活了。”
帝辛知道他说的是造舟之事,一笑。
墨鲨还之一笑,当时在蓬莱岛,墨鲨用阶级分析的方法证明了殷商必然灭亡,但他又抱残守缺,想用自己的方式挽救殷商朝廷,所以打造鲨舟,希望在危难时候,能让殷商残余避走海外,建立根据地,以养精蓄锐,来日再战。墨鲨也知外逃决非上策,但社会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殷商腐朽不堪,仅仅依靠帝辛和殷商的统治阶级已不能进行自身更新。当墨鲨听说商周大战且殷商惨败时,便已敏锐地感觉到西岐可能就是商亡的爆发点。如果能将这一爆发点及时消除,殷商或许还能度过一劫,苟延一时,所以专程来此。
劝谏帝辛的话,墨鲨在蓬莱岛时都已说尽,而且苦口婆心不厌其烦,此时不想重复劝谏,于是直奔主题,道:“西岐犹如初生虎狼,不能任其长成威猛之兽,灭其于幼时尚不难。不过虎狼再幼也是虎狼,稍有不慎即被其所伤。草民来此就是想提醒陛下,万不可大意轻敌,要战之必胜。”
云中子这时才知道他的来意,大声说道:“前辈请慎言!出口即劝陛下兵伐西岐,敢问前辈,商周两败俱伤谁人得利?”伸出手指朝鼠眼妹等人点了,道:“邪道丑贼得利!”
墨鲨道:“敢问道兄,道之正邪与国之存亡相比,哪个为大?”
云中子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国之存亡为大。”
墨鲨道:“这就对了。”
云中子道:“敢问前辈,国之存亡与族之兴衰相比,哪个为大?”
墨鲨道:“自然是族之兴衰为大。”
云中子又往南方指了,道:“张天叛国,灭叛关乎民族之未来,这才是头等大事。”
申公豹道:“贫道已出任大国师,岂会任丑类横行?西岐、邪道、张天,都会一一消散。”
墨鲨对帝辛说道:“陛下,请不要忘了草民在蓬莱岛说过的话。”笑了一下,又道:“看在草民的薄面上,请不要再为难云中子和尹晴。”见帝辛点头应允,示意华士、攸喜将他搀起,道:“草民告辞。”说罢让华士驮着,一路揖着走了。
申公豹道:“陛下,臣受了内伤,此次已不能随军。”帝辛道:“寡人让太医诊治。”申公豹笑道:“臣闭关数月自会痊愈。”当下告辞,自去了。
尹晴要“笑面双生”跟她走,云中子不允,二人险些动手。尹晴此时不好强逼,眼看着“笑面双生”被云中子带走,只得悻悻而去。
费仲、尤浑二人跪倒在地,齐声奏道:“陛下,臣等愿挂帅出征。”
帝辛冲二人打量半天,道:“你二人是文官,哪里通晓兵马之事?”
费仲郑重说道:“陛下,带兵之人是文官还是武将尚在其次,紧要的是有无忠心!黄滚是一代名将,却降了西岐。黄飞虎武功盖世,却背叛了朝廷,临行时还将一盆污水泼向苏娘娘,言说被苏娘娘所逼。西岐兵马不过一万余众,朝廷发兵五万,大军压境,胜负毫无悬念。再说西岐才刚刚战罢,哪里能想到朝廷会如此神速再次进兵?姜子牙必然措手不及。臣等素怀谋略,借陛下天威,焉有不全胜之理?”见帝辛尚在踌躇,尤浑忙道:“臣等愿立下军令状,如不能取胜,请陛下斩了臣等。”
墨鲨不远千里来至朝歌,就是提醒帝辛不可轻敌大意。而帝辛倚仗兵多将广,根本没把西岐放在眼里,竟以费尤二人为帅。费尤二人之所以想挂帅,主要是羡慕军帅的威风,可以指手画脚,呼风唤雨。二人果然一路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带领大军杀奔西岐。
姜子牙得报,笑道:“纣王对征战视同儿戏,竟用这等溜须拍马之辈为帅,焉有不败之理?”姬发问道:“敌众我寡,尚父想如何应敌?”姜子牙道:“大王放心,此战不用兵将上阵厮杀,便能完胜。”姬旦道:“丞相欲布何阵?”
姜子牙道:“水阵。”
伊凡说道:“丞相差矣!”伊凡乃殷商开国贤相伊尹之后,五十多岁,个头不高,面目白净,位居大夫,主管历法。因其痴迷于观测天象,被称为‘星痴’,颇受敬重。伊凡道:“值此春夏之交,西北干旱少雨,浮尘扬沙,河涸地裂,丞相如何能布下水阵?”姜子牙道:“伊凡大夫所言甚是,只是本相所布乃水阵之变阵。”伊凡道:“怎个变法?”
姜子牙道:“五月二十四日,请伊凡大夫陪同大王前往罡山,一看究竟。”
尹晴端坐于案几前,金圣使、土圣使、辛怜、猫眼姐和鼠眼妹以及姜良等人分立左右。辛怜紧紧抿着嘴唇,怒目射向金圣使。金圣使佯装没看见,轻笑一下。
尹晴开门见山布置任务,道:“第一,土圣使查找云中子的去处,追捉‘笑面双生’。第二,‘猫鼠双怪’前往天孤山,请有莘氏前来殷地。圣道已招募一万兵勇,并在神农山造下一座兵营大寨,让有莘氏来训练士卒,演练战阵。第三,金圣使前往西岐,乱周!”
金圣使道:“如何乱之,请圣主明示。”
尹晴道:“圣道的制胜之道就是‘扶弱击强’,最后达到‘弱亡强衰’的目的。本圣主一直不让你去西岐,就是因为过去商强周弱,圣道自然要‘扶周乱商’。时下情势已变,该‘抑商乱周’了。金圣使带着你的属下即刻西去……”
土圣使忍不住说道:“早该让他去了,一直赖在中原……”见尹晴面有不悦,忙将下半句咽了回去,打了个酒嗝,再不敢说话。
尹晴继续说道:“西岐反旗既举,姜子牙必会招兵买马,金圣使可趁机进入西岐军伍之中。”土圣使又忍不住,问道:“那有何用?”尹晴没正面作答,道:“你等可听说过殷商内宫余妃之死?”众人将目光移向辛怜。
辛怜道:“余妃正是被我所杀。”尹晴道:“闻知余妃死于袖箭,本圣主就已料到。”辛怜道:“当时死在余妃榻上的还有一个兵士。”尹晴道:“不错,比干想将余妃二人悄悄葬了,而费尤则将二人诛灭九族,结果弄得天下尽人皆知,贻笑大方。”
土圣使道:“这跟金圣使有何干系?”
尹晴道:“姜子牙招兵买马,必然会扩充内宫守卫,金圣使可伺机进入西岐内宫。以金圣使之风流倜傥,自然会吸引众多后宫佳丽,此举既能乱其内宫,又能坏其声誉……”
土圣使哈哈大笑,道:“好事怎么都让金圣使摊上了!”故作神秘,又道:“生出的西岐小王子,会不会个个都像金圣使?呵呵!”
辛怜暗骂一声:“龌龊之辈!无耻之徒!”此时自然不能流露,仍旧不动声色。
姜良却脱口骂道:“恶毒!”忽觉失言,忙在自己脸上结结实实拍了一巴掌。
尹晴并未责怪,笑笑说道:“神医虽精通医术,然性情不定,且相貌亦不能让人恭维,终身不遇红颜也在常理之中,哈哈!”听她出言不恭,姜良刚想回骂,忽然想到尹晴的身份,哈了哈腰,挤出一脸笑容,道:“其实,有不少美貌女子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只是我一个也没看上。”心里却骂道:“老妖婆,我呸!”
尹晴“哦”了一声,道:“原来神医也有过激情岁月。”
因弄不清她是赞誉还是嘲笑,姜良不尴不尬笑了两声。猫眼姐、鼠眼妹忍不住窃笑出声,姜良瞪着眼珠说道:“笑啥?你们这俩鳖孙跪求我三天三夜,大爷理都不理!”二人气得怒目圆睁,但在尹晴面前却不能发作,咬了咬牙,哼了一声。
姜良媚笑着说道:“圣主,我也想去西岐一趟。”
尹晴奇道:“神医有事?”
姜良胡乱说道:“自然是去采药。”尹晴道:“神医不想说实话?”姜良忙道:“是是,哦不……”伸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是想去瞧瞧有莘氏。”尹晴当即了然,知他仍惦记着《黄帝外经》,便道:“有莘氏丝毫不懂医术,怎么可能帮你写出一部《黄帝外经》?”姜良内心所想被一语道破,又不尴不尬笑了,道:“有莘氏既然对《黄帝外经》爱不释手,或许会知晓一些书中文字,一试无妨。”尹晴道:“有莘氏很快就会来殷地。”姜良趋前一步,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圣主还是让我去吧,说不定‘笑面双生’跟云中子去了西岐,说不定还能被我撞上,那就能把二人带给圣主了。嘿嘿。”
尹晴心里一动,点头应允。
姜良暗道:大爷略施小计,让有莘氏乖乖就范!
正所谓灯下黑,有莘氏安居在天孤山庄,竟然瞒过了姜子牙。有莘氏知道尹晴会委其重任,便静下心来,每日在密室练功。“培源元功”已练了八十天,再有一天也就是九九八十一天,有莘氏就能功德圆满。
这是最后一日,有莘氏正在打坐,忽然传来脚步声。有莘氏听出只有三个人,显然不是姜子牙的缉捕兵马。密室门虽在正堂,却极其隐秘,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只是不知来者会是何人。正疑惑间,耳听其中一人说道:“妹妹,就是这里。”有莘氏听出是猫眼姐的声音,断定是“猫鼠双怪”,此时并不知另一个是姜良。有莘氏心道:“离八十一天只差一时半刻,若此时出去,将前功尽弃,既然来的是圣道姊妹,不妨让其稍等。”想到此继续闭目练功。
“猫鼠双怪”以为有莘氏出门去了,坐在正堂等候,你一言我一语闲聊。姜良百无聊赖,在院子里瞎转悠,一会儿掐片树叶放在鼻下嗅,一会儿捏只蚂蚁放手上瞧。鼠眼妹道:“转眼二十八年了,那次来时刚刚发生了地震,一片狼藉,这次不会走错了吧?”猫眼姐道:“不会有错,你没瞧见门前的池塘吗?还有那三棵歪脖子柳树,只是粗壮了许多。”
有莘氏一颤,地震时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天孤山千孔百疮,山石滚落满地,墙倒屋塌,惨不忍睹……
有莘氏有一双孪生男娃“辛哥”“辛弟”,也就是辛怜的两位哥哥,那时只有一岁多些,刚会爬行。半夜时分,突然大地震颤,有莘氏大叫一声,翻身撑在辛哥、辛弟身上。“轰隆”一声,有莘氏晕厥过去,醒来时发现被埋在瓦砾中,只是冥冥之中双臂依然撑着,背上是斜梁断檩,两个娃子在身下熟睡。当时她武功不高,无法自救脱险,只能等待救援,而那时的天孤山,几无人家,她的夫君外出狩猎,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为了这双娃子,有莘氏苦苦支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