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姜子牙还是想让马春花和宋异人刮目相看。此次进宫,姜子牙以为可以得些银钱,一时高兴,破例买了些酒肉。因马春花又在闹别扭,邀马春花入席时被冷言拒之,姜子牙只好请宋异人夫妇同饮。
宋异人年纪比姜子牙小,却是马春花的表兄,对姜子牙以妹夫相称。宋异人道:“妹夫被封为朝廷官吏,得官府赏赐,让邻里敬重,表妹也会心花怒放。”姜子牙叹道:“子牙原本以为,只要一心一意善待马氏,就能将其温情唤回,所谓‘付出关爱,收获真情’。其实不然,无论子牙怎样付出,就是打动不了马氏,热脸贴人冷屁股。”因有些微醉,姜子牙话就更多,又道:“马氏性格孤僻,喜怒无常,总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从无过错,挑剔别人,指责别人,从不检点自己。她对外人一团和气,对家人却横眉冷对,稍不如意就大发脾气,世上竟有这种人,你说怪也不怪?”
宋异人劝道:“妹夫也不要太过介意,表妹性情酷似我的姑父大人。非是我妄论长辈,姑父就心胸狭窄,脾气暴躁。姑父经常对姑母无端发火,好像是有几世的冤仇一样。唉!说起来姑母也挺可怜,常常莫名其妙被痛骂一顿。姑母去世后,姑父也有些后悔,毕竟姑母伺候了他一辈子,又何必恶言相加?”叹了一口,又道:“姑父在世时,常以表妹酷似他的性情而洋洋自得,这就让表妹从小就以性情似父而自豪,却不知恰恰害了表妹。”
姜子牙招呼宋异人夫妇又喝了一碗,道:“有缘才聚,既然能聚在一起,就要一生一世去珍惜。人要大气,大气的人才不会因小事而心生烦恼。不懂得随遇而安,活得一定很累。”宋夫人道:“表妹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姜子牙不以为然,道:“既然是‘豆腐心’,又何必用‘刀子嘴’去伤害他人?”宋夫人知姜子牙所言句句是实,道:“表妹年岁再大些,或许就会好起来。”
三人边聊边喝,直到月上树梢。
姜子牙回到厢房时有些醉意,见马氏正在闲坐,有心和好,主动搭讪了。不料马氏听而不闻,拉着一张马脸转入内室。姜子牙自觉无趣,回到院落草庵之内,借着月光闭目打坐。
姜子牙一时思绪乱飞,想到昆仑山修道,想到肩负的改朝换代的历史使命,想到明日进宫镇罩狐魅……忽然心头一跳,姜子牙睁开双眼,自言自语道:“怎会心神不宁?”从遇到姜良开始,一直到进宫驱邪,前后细想一遍,大惊失色,道:“不好,让人嫁祸了!”
姜子牙跑步进屋,连唤马氏,将祸起萧墙之事说了,最后说道:“就算是内宫风水转吉,苏妲己也不能旦夕病愈,而帝辛见功效不能立竿见影,必动杀机。姜良无疑是将祸水引向子牙,他却逃之夭夭。夫人,赶紧收拾细软,随我逃走。”马春花淡淡地道:“你有杀身之祸与我何干?”姜子牙奇道:“你我夫妻本为一体,相公祸事加身,怎说与你无干?”马氏撇了撇嘴,道:“你不好好做买卖,捉什么妖,你是咎由自取,活该你人头落地!”姜子牙怒道:“妖孽为祸,人人可以诛之,何况子牙乃修道之人,焉能置之不管?”
马春花取出竹板和刀笔,扔到姜子牙脚下,说道:“亡命之前,你写下休书,你或是被官府捉去砍头,或是逃到天涯海角,都与我无干。”
姜子牙惊道:“岂不闻一日夫妻百日恩……”
马春花目光如刀,道:“写吧!”
姜子牙道:“夫妻情义,怎能一刀两断?夫人,你不能……”
马氏依然冷若冰霜,不想再跟他罗嗦,只道:“写吧!”
姜子牙颤颤抖抖捡起竹和刀,一跺脚,道:“子牙一心向道,定能大器晚成。既然你不念夫妻情分,唉!子牙无话可说了。”马氏斜睨着姜子牙,声声讥讽,道:“大器晚成?多大年岁了,土都埋到脖子上了,再说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还做美梦呢。”姜子牙再无二话,默默地拿起刀笔,在竹板上刻下几字:“休妻马氏”,写罢投掷于地。
商周时尚无纸笔,大都将内容简明扼要刻于竹片或兽骨之上。
马春花拾起休书,郑重置于桌案上。
姜子牙道:“我正遭难,你于心何忍?”马春花道:“我与你已无任何瓜葛,说此无用之话如同放屁。”姜子牙气得双手乱颤,一字一句地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自可,最毒妇人心!”马春花“哼”了一下,脸扭向墙壁,道:“官兵一到,人头落地,我可不去给你收尸。”姜子牙气得“你”了一声,道:“罢了,我走了,你送我出门罢。”马氏猛然转过头来,喝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嘛送你?”
姜子牙无言,简单收拾了行囊,宝剑斜插于背,把姜良给的五两银子悄悄放在桌案上。拉开屋门,猛见宋异人夫妇正立于门口,姜子牙凄然一笑。宋异人没想到表妹会如此绝情,话到嘴边,无从安慰,只露出同情的目光。姜子牙道:“表兄接纳于危难之时,子牙感激不尽。我走之后,请表兄尽力照料马氏,毕竟夫妻多年……”
马春花喝道:“你操甚鸟心!”
姜子牙一叹,朝宋异人夫妇拱手一礼,道:“表兄表嫂保重,告辞。”宋异人急追几步,道:“这有瘦马一匹,妹夫权当脚力吧。”门外果然有匹老马,骨瘦如柴。姜子牙道:“谢了。”走向瘦马,自言自语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上得瘦马,宋异人牵住缰绳,问道:“妹夫欲意何往?”姜子牙道:“西岐。”宋异人道:“望能早日归来。”姜子牙道:“表兄赠马之恩,容来日相报。”一拍马屁股,头也不回,“得得”去了。此时谁也想不到,就是这点“得得”的微响,敲响了殷商王朝的丧钟……
马春花冲出屋门,指着姜子牙的背影破口大骂,道:“老不死的,今后你穷死饿死都与我无干!我跟你生死不见,呸!”
姜子牙瘦马走西岐,来到蟠溪河边垂钓,被周文王访得,拜为大周丞相,亲率大军攻克朝歌。在欢迎的人群中,姜子牙一眼看到宋异人夫妇和马春花也在其中。姜子牙慌忙下马,扶宋异人夫妇坐定,大礼叩拜,并赐黄金百两,以谢当年赠马之恩。马春花跪地不敢抬头,恳求姜子牙能再续前缘,纳其为妻。姜子牙垂头叹息,默然不语,命人打来一盆水,亲自泼于地上,问道:“你能将水再收回吗?”马氏摇摇头,道:“不能。”姜子牙重重一叹,道:“所谓‘覆水难收’即是如此。昔年我大难当头,命悬一线,你却绝情绝义,甚至坦言死生不见,人心之冷痛我肺腑。如今见我一时风光,又来求我,我怎知你的心意有几分真切?罢了,你我之缘早于当年已断。”因念及昔日情分,姜子牙还是给了马氏十两黄金,接济其生活开销。不料马氏性情躁烈,哪里受得如此尴尬,羞愤难当,回家后穿戴整齐,哭了几声,自缢身亡。“覆水难收”一词即来源于此。
马氏的性格和对生活、家庭、婚姻、亲人的态度,都符合“扫帚星”的标准,所以被姜子牙封为“扫帚星”。家有“扫帚星”,必然倒霉晦气走背运。现今还有不少像马氏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得到幸福,多找找自身的原因吧。古往今来,“扫帚星”都不能“光顾”福地,所以才有了家家过年贴“福”字的习俗,以避晦气。
姜良刚刚逃出朝歌,即被人扭住,挣脱不动,只得听天由命。姜良料定此人就是那怪目高人,这一天早晚会来,横竖都是死,心里反倒坦然许多,恢复了往日的桀骜本性,说道:“要杀便杀,大爷不会皱皱眉头。”
那人道:“你倒临危不惧,我来问你,苏娘娘身患何病?”
姜良一喜,叫道:“原来你不是那怪目高人!”
那人微微一怔,问道:“怎么说?”
姜良道:“那怪目高人怎会不知苏娘娘身患何病,你到底是谁?”
那人笑道:“好一个聪敏的神医。”随即将手松了。
姜良活动几下酸麻的胳臂,扭头看了,见一个道人笑吟吟立于当地,正是云中子。
姜良喝道:“臭老道,原来是你,大爷正要找你咧!”说着伸手往云中子脸上抹去。云中子拂尘一卷,将他挡开,道:“既知是贫道,为何还要下毒?”原来二人是老相识,虽十年未见,却还是被姜良认出。姜良气呼呼说道:“你怎知大爷隐居在神农山?”云中子抚须笑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贫道。贫道原本想现身与你相见,但见你鬼鬼祟祟,就想看个究竟,一直暗暗跟踪。原来你在躲避一个什么怪目高人,此人是谁?”
姜良恍然大悟,指着云中子的鼻子说道:“原来如此!你先是让那俩奸贼上山堵我,见我逃脱了,又冒充什么‘好心人’,指点病人故意把我拖住,让那俩奸贼把我捉了。当时我还纳闷呢,谁会知道我的行踪?原来都是你在作祟,大爷早晚会让你拉稀!”云中子哈哈一笑,道:“那是贫道略施小计而已,神医你也毫发无损啊。”姜良“呸”了一口,道:“若非大爷机警,脑袋早掉了。”
云中子忽然“嘘”了一下,拉姜良藏身于路旁草丛之中。
一百多匹快马从朝歌方向疾驰而来,姜良一眼认出最前面的是尤浑,吓得脱口叫道:“是在追我……”一语未了,被云中子捂住嘴巴。尤浑带着御林铁骑策马而过。云中子松开手,姜良啐了两口,喝道:“你多久没洗手了?”云中子正色说道:“姜良兄,贫道想知道苏娘娘到底身患何病?”姜良脖子一挺,道:“你少管!”
云中子道:“姜良兄,苏娘娘的病情涉及国运,非同小可,望姜良兄能如实相告。”
姜良哑然失笑,道:“病一个娘儿们,会涉及国运,笑话!”云中子道:“非是贫道危言耸听,说不定此事还会涉及我华夏民族的历史走向。”姜良哈哈大笑,笑毕脸色一变,道:“不能说,说了就是死!”
云中子又“嘘”了一口,拉姜良藏身。
费仲带着两百多个御林军兵士飞驰而过。姜良探出头来,道:“好险!”对云中子说道:“你救了我两次,谢了!”云中子道:“别谢了,你还是骂我吧,贫道要把你交给费仲、尤浑。”姜良一跳,忙道:“怎么?”云中子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道:“姜良兄,你说出真相是死,不说出真相也是死,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说出真相,或许能生,难道你不想做逃生一试?”云中子说一句进逼一步,姜良听一句后退一步,直到背贴树干,再无退路。
姜良眼珠转了好几圈,想想云中子的话不无道理,终于下定决心,道:“我听你的,苏娘娘的病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一声怪笑划破长空,惊得鸟雀四散,有人说道:“若说出真相,你立刻便死!”
姜良吓得顺着树干滑坐于地,脱口道:“怪目高人。”说罢连滚带爬躲到云中子身后,吃吃说道:“臭老道快救我!”
一阵阴风袭来,云中子面前多出一人,立于当地悄无声息,形似鬼魅。此人一身白衣,花白头发挽成一个圆髻,直愣愣束在头顶,白色纱布罩面,在双眼处开了小洞,眼珠黑多白少,让人望去一眼就会立刻想到鼠目,十分怪异。
云中子拂尘一甩,置于身后,准备厮杀,道:“报上名来。”那人哼道:“云中子,你武功虽高,但我取你性命并非难事。不过,今夜我只捉姜良,知趣的滚开!”云中子怒道:“君子坦坦荡荡,露出你的真面目。”
只见那人朝空中拍了一下,云中子顿觉得身后有异,猛然回头,正见一人立于其后,同样无声无息。此人装束打扮与前面那人一模一样,同样是一身白衣,只是黑纱蒙面,眼珠白多黑少,让人望去会立刻想到猫眼,十分滑稽。
姜良奇道:“咦,怎会有俩鳖孙?”
云中子惊道:“原来是‘猫鼠双怪’!”
姜良问道:“猫鼠?真的是俩。”连声叫道:“完了,一个就够厉害了,原来有俩。”
云中子转头说道:“姜良兄,邪道人物因何逼你?”
姜良奇道:“邪道?不是圣道么,咋又变成邪道了?”
云中子从鼻子里“哼”了一下,道:“‘圣道’是这帮狗贼的自称。”
姜良对道中之争知之甚少,今有云中子在场,气壮了许多,故意装作突然明白的样子,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帮东西。”那“猫眼”喝道:“胡说!我们是人,怎么会是东西?”姜良道:“这么说你们不是东西。”“猫眼”气得火冒三丈,厉声喝道:“胡说!我们是东……”“西”字未出口,顿觉不妥,就此打住。姜良不依不饶,步步进逼,道:“你说,你们是什么东西?”“猫眼”自知百口莫辩,骂道:“胡说!”
那“鼠眼”道:“姐姐别跟他罗嗦,动手!”
原来,“猫鼠双怪”乃姊妹二人,老大长了一对猫眼,人称“猫眼姐”,老二恰如鼠目,人称“鼠眼妹”。猫眼姐心无机巧,鼠眼妹心狠手辣。二人已四十来岁,都有高度近视,就算人在对面,亦视之不清。但二人听力惊人,常人之一呼一吸都瞒不过其耳,尤其是在黑夜与人动手,怪目胜过常目。“猫鼠双怪”嗜杀成性,一般人闻其名讳,都会为之色变。
云中子轻蔑一笑,道:“‘猫鼠双怪’既然都来了,就一起上路吧。”疾步前趋,朝鼠眼妹攻去。猫眼姐怪叫一声,从云中子背后进招。“猫鼠双怪”都使一把柳叶单刀,招式十分怪异,无论云中子如何跳跃腾挪,她二人始终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这种阵形能攻能守,往往让对手首尾难顾,加上月光朦胧,二人占了不少便宜。三人打到一处,转眼过了十几招。
姜良不会武功,瞧不出谁强谁弱,喊道:“喂!臭老道,你打得过这俩怪目贼吗?你要打不过,我就先跑了。”
云中子道:“不用跑!”
鼠眼妹道:“哪里跑?”
姜良闻听,下意识地转身便跑。猫眼姐飞身跳起,落于姜良面前。云中子大喝一声,跟着起跳,落于二人中间。白光闪闪,姜良只觉得眼花缭乱,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挨上一刀,吓得蹲坐于地,双手抱头,双目紧闭。
这时,从朝歌方向隐隐传来吆喝声,一百多匹战马飞奔而来。另一方向,是费仲、尤浑返回的两路人马,也朝这里急驰。姜良叫道:“臭老道,快把这俩鳖孙打发了!”鼠眼妹也是心头大急,鼠眼一转,计上心来,一招“道听途说”朝云中子下盘攻去。“道听途说”顾名思义,乃是真真假假,亦真亦假。此招看似攻击左腿,实则图谋右脚。如你去化解右脚,却又攻你左腿,不但变化多端,诡秘异常,而且真假变换,让人是非难辨,防不胜防。云中子知此招厉害,忙使出了一招“道法自然”。应对“道听途说”之真真假假,就用顺其自然之法。不料,鼠眼妹早料到云中子会用此招破解,就在云中子跃身空翻之际,在怀里摸了一把,朝云中子撒去。
姜良对此动作再熟悉不过,叫道:“留意!”
云中子尚在半空,叫了一声,赶紧闭了双眼,同时拂尘朝鼠眼妹拍去,不得已来了个以攻代守。虽是杀招,但目不能睁,威力顿减。云中子悠然飘落,闭目屏气,不敢乱动。白灰稍散,云中子睁开双眼,只见四周黑压压围着五百来个御林军兵士,哪里还有“猫鼠双怪”和姜良的影子?目望幽暗苍穹,云中子呆呆地想:“苏妲己的病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忽然一颤,又想:“姜良讳莫如深,难道苏妲己是邪道人物?”正苦苦思忖,耳听费仲大声说道:“万事皆因云中子而起,把云中子捉去行刑。”因捉不到姜良、姜子牙,尤浑气急败坏,叫道:“上!拿住云中子,不论死活。”
云中子骂了一声“奸贼”,飞身而起,在半空翻了两翻,踩踏着兵士头盔,冲出圈外,头也不回往西疾去,留下一道烟尘……
尤浑令道:“快追!”
“猫鼠双怪”一左一右将姜良倒架着,一路飞奔。
姜良后脑朝前脸朝后,两旁树影飞掠而去,耳边“呼呼”风响,直到天将拂晓,才被扔到地上。姜良疼得龇牙咧嘴,骂道:“丑婆子,不会轻点?”姜良心里早有盘算,今日落于“猫鼠双怪”之手必死无疑,便想死出个英雄模样,省得像那隐居的十年整天提心吊胆,所以性情尽露,毫不顾忌。
鼠眼妹喝道:“我问你,‘鸳鸯梦’之事怎么样了?”
姜良道:“一直放在心上。”
鼠眼妹道:“这么说还没有成功?”
姜良道:“那是……”见鼠眼妹不悦,忙改口道:“快了快了!”
鼠眼妹喝道:“捆起来!”
姜良挺身坐起,喝道:“干嘛捆大爷?”边说边朝怀里摸去,想乘其不备下毒。这动作鼠眼妹并不陌生,只一抖绳索,还没看清她如何出手,姜良已被捆得结结实实,手法纯熟,一看就知经常干些捆绑勾当。鼠眼妹从姜良怀里搜出不少金子,还有两包药粉。失了毒药可以再配,失了金子却令人痛惜,姜良叫道:“把金子还我!”
鼠眼妹道:“蒙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