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等人虽曾跟随莫老五征战厮杀,但因受道然长期折磨,早已不堪一击。转眼之间,就有两个女子和一个娃子被道然拍中,倒地身亡。且不说一旦道然用毒众人都会立刻死于非命,单单打斗下去,众人也不是对手。莫老五急火攻心,叫道:“七儿,狗子,都住了!”
众人这才住了手,纷纷围着莫老五。
莫老五朝这些拼死救援七姑的热血弟兄一一望过,道:“走!”
道然叫道:“谁也不能走!”
狗子等人纷纷拉开架势,准备死拼。
莫老五朝道然盯去一眼,道:“怎么?”
适才道然被莫老五一掌打得丑态百出,虽然用毒将莫老五制住,却仍心有余悸,道:“这些隶人对贫道尚有用处,你不能带走。”莫老五轻蔑一笑,道:“你太不了解本大将军了。”道然眼珠转了转,指指旁边的一个石头案几,道:“大将军请坐,贫道有话。”说罢自先坐了,随手倒了两杯茶。莫老五、七姑谁也没坐,冷目相视。众人不知他要耍弄什么,围了一圈。道然说道:“大将军,这有两盏茶,其中一盏有剧毒。你只要饮上一盏,我便将这些隶人尽数放了。不过,话得说到前头,你若饮了毒茶,就会七窍流血当即身亡!”
莫老五哈哈一笑,道:“莫老五既然命不过一个时辰,再饮一盏毒茶又有何妨。”端起茶杯欲饮,七姑道:“慢!”问道然:“恶贼,你可说话算数?”道然正颜说道:“贫道讲的是道缘,再说贫道已是偌大年岁,怎会出尔反尔?”七姑道:“只要饮上一盏,你便放人?”道然点点头,道:“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七姑端起另一只茶杯,一饮而尽。
莫老五惊得茶杯脱手,叫道:“七儿……”七姑惨然一笑,道:“大将军,七儿已替你饮过。”冲道然说道:“恶贼,放人吧!”道然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这一幕撼人心魄,再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动容。道然呆了片刻,冲莫老五和七姑抱拳一礼,吊着眼说道:“二位莫怪,昨夜得有莘氏传书,要贫道将你二人除去。你二人既然羞辱了有莘氏,也该有此报应。实不相瞒,两盏茶中都有剧毒。你我本也无冤无仇,事出有因,贫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命该如此,莫怪莫怪。”说罢,自觉无趣,清啸一声,没入林丛之中。
莫老五吼道:“恶贼!”刚追出两步,只见七姑忽然喷出一口黑血,缓缓倒去,莫老五忙将她抱住,叫道:“七儿……”七姑已是口唇青紫,气如游丝。狗子等人叫道:“走!找恶贼拼了。”莫老五喝住众人,道:“不要做无谓之死。”低头望望七姑,值此生死离别,莫老五再没说话,怀抱七姑,一步一步朝谷口走去……
狗子等人紧随其后,个个悲从中来,不停地拭泪。
莫老五道:“七儿,是我害了你。”七姑道:“不,是七儿害了大将军!不过,七儿能与大将军同死,心意已足。”莫老五一呆,这位从不轻易落泪的铮铮铁汉,泪水滴滴洒洒落得七姑满怀,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两盏茶中都有毒。”
走到谷口,莫老五已是大汗淋淋,再也迈步不得。最后时刻即将来临,望望谷口一侧的山坡,莫老五道:“狗子,扶我上去,我想再看看祝融国。”
狗子等人架扶搀拽,把莫老五拥上山坡。
莫老五席地而坐,道:“想不到有莘氏如此丧心病狂,想不到御妹如此凶狠恶毒。莫老五历经千征百战,却还如此大意,还害了七儿。”在七姑额上轻轻吻了,道:“七儿挺住,阴曹地府一起走。”七姑已口不能言,依偎在莫老五怀里,轻轻笑了,笑得幸福无比,笑得天真烂漫。
莫老五朝祝融国方向望去,虽隔千山万水,但莫老五仿佛看到一片大好河山,那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故乡,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热土。莫老五胸口起伏,心头畅然,大声说道:“万千隶人催古拉朽,‘盛世之法’深植人心,具具枷锁被打碎,天下隶人皆温饱,莫老五死而无憾!”忽然两眼模糊,视物不清,白茫茫雾蒙蒙,莫老五心头一悲,道:“没想到黑夜将尽,我和七儿却要倒下……”
狗子等人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莫老五唤道:“狗子……”狗子跪爬过去,莫老五道:“不要用哭声告别,本大将军虽然死在黎明之前,但我已然看到战旗飘飘,漫天朝霞。莫老五一人倒下,必将唤起万众奋起,烈火燎原,势不可挡。”喘息一回,又道:“狗子,本大将军临别前想拜托你两桩大事……”
狗子抹了一把泪水,道:“请大将军吩咐。”
莫老五道:“第一件,请转告一根葱将军,谁敢阻拦‘盛世之法’的推施,就将谁除去,这关乎万千民众千秋福祉,决不能再心慈手软!第二件,我和七儿去后,请将我二人葬于高坡之上,朝向祝融国。见到祝融国的父老乡亲,请代本大将军诉一诉未了情肠……”
狗子泣道:“若大将军去了,我等都愿陪葬,到地下去侍奉大将军。”这些弟兄依然忠心耿耿,莫老五心头一热,道:“我早就说过,隶人也是人,殉葬陋习,早该废除。若非陋习,七儿也不至于毁容。”轻轻唤道:“七儿……”七姑已无动静,莫老五知她将去,道:“七儿放心,莫老五不会让你等得太久。”面朝狗子,莫老五又道:“此地不可久留,你等要赶快离开。记住,天下隶人是一家,你等要相互搀扶,不得留下一个。望你等能早日抵达祝融国,只是……本大将军再也不能保护你等了……”
拳拳之心感昭日月!一代伟业的开创者,在其弥留之际想到的依然是隶人。尽管莫老五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含糊不清,但这一席话振耳发聩,相信天下所有的隶人都已听到!
狗子等人肝肠寸断,满地打滚,哭得昏天地暗,山丘之上,莫老五怀抱着七姑,目视远方,犹如一尊雕像,任凭风吹雨打,不管风云变幻,千年不朽……
恍惚之中,耳听有人说道:“还有诸多大事要仰仗大将军,大将军可不能走。”莫老五心里一动,这声音颇为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那人抬高声音说道:“能含笑赴九泉者,真英雄也!不过,本圣主在此,安能眼见英雄赴死?”
原来是尹晴!身后站着金圣使、道然、猫眼姐和鼠眼妹等人。
狗子等不知她是敌是友,但见道然也在其中,便围起一道人墙,挡在尹晴面前,个个怒目盯视,拿出以死相拼的架势,凛然莫犯。尹晴问狗子:“你等与大将军乍见一面,却对他忠心耿耿,这是为何?”狗子冷冷地道:“你要怎样?”
尹晴道:“救他。”说罢示意道然。
道然毕恭毕敬,道:“属下遵命!”
狗子将他拦住,目光如刀似剑,道:“恶贼,你肯救大将军?”道然道:“本不想救。”狗子瞧瞧尹晴,只见尹晴冲他颔首一笑,这才让开,只是依然放心不下,盯住道然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冲上去。
眼前发生的一切,莫老五心里清清楚楚,这一时刻让他心中冰雪消融,暗道:“我的七儿得救了。”
道然分别给莫老五和七儿口中塞进一粒药丸,退到尹晴身后,双手垂立。尹晴道:“大将军几时会醒?”道然道:“一盏茶工夫。”尹晴点点头,道:“道然用毒已是炉火纯青了。”道然不知她是褒扬还是讥讽,干笑了两下。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莫老五,一盏茶工夫,果然见莫老五幽幽转醒。
道然忙道:“大将军,七儿中毒已深,尚需半个时辰,请宽心就是。”
莫老五面目冷峻,没拿正眼视之。
狗子等人在莫老五身后围成半圈,呈拱卫之势,如众星捧月。
尹晴施着礼说道:“对不住了,都怪本圣主一步来迟,让大将军险遭不测。”莫老五道:“道然是圣道中人吧?”尹晴道:“是。”狗子喝道:“我来问你,既然毒害大将军,又为何假情假意前来救人?”这狗子曾跟随莫老五东拼西杀,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既然道然跟尹晴是一丘之貉,道然害人,而尹晴却来充当好人,的确让他不解,故而声声喝问。
鼠眼妹骂道:“狗东西,敢跟圣主喝呼,活腻了?”
狗子也不甘示弱,骂道:“怪目贼,敢骂爷爷,找死吗?”
莫老五道:“狗子,不得无礼!”
尹晴也冲鼠眼妹道:“退下!”
狗子、鼠眼妹怒视对方一眼,都哼了一声。
莫老五问尹晴:“你怎知莫老五在此?”尹晴道:“本圣主也在亭口山兵阵之中。”莫老五惊道:“怎么?”尹晴道:“此战对我圣道至关紧要,本圣主焉有不亲临之理?本圣主既想亲眼看看此战结果,又不能让有莘氏有所察觉,否则恐会影响她排兵布阵,所以暗藏于兵寨。”莫老五道:“难怪你知道我和七儿的行踪。”
尹晴笑笑说道:“大将军,有莘氏因溺爱小女,才出此下策,情有可原;御妹因爱之弥深而恨之更切,无可厚非;道然不明真相,遵令行事,亦不为过。事情都已过去,望大将军见谅。”
听她说得十分真诚,莫老五点了点头。
尹晴赞道:“果然是将军胸怀。”
七姑轻声说道:“大将军,我是在做梦吗?怎还有圣主的声音?”
莫老五笑眼相望,道:“哪里是在做梦,的确是圣主来到。”七姑慢慢睁开眼,道:“快把我放下,让七儿参拜圣主。”尹晴笑道:“七儿不必多礼。”剧毒乍祛,七姑哪能起身?尹晴又道:“七儿,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我圣道的喜事。待本圣主忙过这阵子,亲自为你和大将军主婚。”七姑露出灿烂的笑容,莫老五将她紧紧搂住。
金圣使道:“大将军既然被圣主所救,又得圣主亲定姻缘,请入我圣道,共图大业。”
尹晴道:“大将军若能入道,是我圣道的无限荣光。大将军在道中职位,会在五大圣使之上,与本圣主共同治道,万望三思。”
莫老五道:“入道者必志同道合,而你我志向不同,道亦难合,恕难从命。”见尹晴、金圣使都很坦诚,且言语恳切,又道:“我想提醒圣主,圣道之中有如道然之辈,穷凶极恶,残害民众,世上心怀正义之人决不会与之为伍。若你道中多是这等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圣道注定会被世人唾弃,何来你的圣道大业?”
道然气得“你”了一声,因尹晴在场,哪敢发作。
金圣使道:“大将军记恨道然,无非是他杀了几个隶人。”莫老五指指那座山丘,道:“尸骨堆积成山,有多少隶人丧命于此?”道然道:“谁人不知大将军杀人如麻,今见几个隶人尸骨便悲凄起来,假慈假悲罢了。”
莫老五一字一句说道:“两军阵上奋勇杀敌,断不同于使用卑劣手段残害民众。何况莫老五所杀的,多是欺压民众罪恶累累的隶主,还有千夫所指狼心狗肺的恶贼,哪一个不该死?”
尹晴道:“本圣主能与大将军恩泽相惠,已是莫大荣幸。只是若本圣主志在覆灭殷商,你可愿意助我?”莫老五道:“非是莫老五对朝廷忠心耿耿,而是对陛下有敬仰之情。况且只有天下宁靖,莫老五才能推施‘盛世之法’。若你志在殷商社稷,天下必将狼烟四起,‘盛世之法’便无从推施,我与你只有一战,别无选择。”尹晴道:“推心置腹。”莫老五道:“不过,自古谋天下者,必先谋军伍。圣道并无军伍,掀不起多大风浪,对朝廷而言不足为虑。”
尹晴一呆,道:“圣士成千上万,一朝聚集便成军伍,同样能上阵厮杀。”莫老五道:“兵士与圣士有天壤之别!兵士能精熟战阵,悉知进退,通晓法度,所以能勇往直前。而圣士武功再高,不经专训只是打手,只能逞匹夫之勇,即便勉强成军,亦是乌合之众,如何能上阵临战?”
尹晴心头一动,道:“果然是金玉良言!”忽然盯住莫老五,说道:“大将军,本圣主如实相告,你所敬仰的当今陛下,却最不愿意看到‘盛世之法’推施成功。”莫老五问道:“此话怎讲?”尹晴道:“陛下业已传诏,封祝融国的富泰为‘忠勇大将军’,职位与你相同。一山难容二虎,陛下之意一目了然,就是想让你祝融国内讧。”
莫老五心里“咯噔”一下,顿时阴霾袭心……
望着莫老五一行远去的背影,尹晴犹自回味莫老五的话,道:“圣道因无军伍,才不得不借助西岐兵马,莫老五的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尹晴当即决定组建军队。
莫老五以信为本,以信立身,今得尹晴相救,自然感念于心。日后正是由于莫老五的感恩之举,险些让尹晴的计谋得逞,若不是当时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差点改变历史……
猫眼姐问道:“圣主,让有莘氏攻打殷商,殷商强而西岐弱,有莘氏岂不是以卵击石?”
尹晴道:“我圣道的制胜之道就是‘扶弱击强’,最后‘弱亡强衰’。让有莘氏夺得西岐统兵之权,就是为了兵进中原,将战火引向殷商京畿之地,撼动殷商国本。尔后,再让燕亳等诸侯国乃至矾湖张天一并反商。那时弱者已亡,原本是强者的殷商变成弱者,圣道再来收拾残局,试问天下归谁?”
鼠眼妹等人恍然大悟,纷纷说道:“圣主英明!”
道然因遭莫老五一顿奚落,仍耿耿于怀,道:“有莘氏挥兵中原是何等紧要之事,圣主理应亲临,而圣主却来阻止毒杀莫老五,是否避重就轻了?一个造反隶人头目,死有何惜?”
尹晴知他因愤愤不平而言语偏激,并未怪罪,道:“兵进中原之事已无悬念,本圣主不用亲临。而莫老五之生死,则会影响我圣道大业。”道然不解,问道:“请圣主明示。”尹晴道:“莫老五的隶人大军多已解甲归田,但只要他振臂一呼,顷刻之间又能聚起十万精兵,令人生畏。这支大军时下潜伏于民间,不为人知,但日后必为各方所力争。到时候谁能得到莫老五鼎力相助,谁就能坐拥天下。”道然道:“若将莫老五悄悄除去,圣道正可搜罗他的旧部,岂不更好?”尹晴摇摇头,道:“如此一来,他的旧部定会四散奔投,能入圣道者能有几人?适才你也看见了,连素昧平生的隶人都将莫老五视作救星,可见莫老五已是天下隶人心中之共主。之所以救他,就是要他感恩,圣道大业必须借助莫老五!”
道然吊起小眼想了想,道:“圣主深谋远虑,属下明白了。”
萧瑟风中,众人朝莫老五远去的方向张望一回,各自无言。
猫眼姐道:“圣主,要是西岐或燕亳或孤竹等诸侯国强过殷商,那时我等该当如何?”鼠眼妹鄙夷一笑,道:“梦话,诸侯国怎会强过殷商?”尹晴道:“有此可能!但我圣道的制胜方略依然是‘扶弱击强’。不过决定诸侯国能否强过殷商的关键,在于是否拥有能定国安邦之将相……”
忽然传来马蹄声声,众人望去,只见一个圣士飞马而来。
圣士翻身下马,朝尹晴跪地行礼,道:“岐山急报!姬昌在岐山大兴土木,建造‘拜相台’。”尹晴奇道:“拜谁为相?”圣士道:“姬昌在蟠溪河畔访得一个钓鱼翁姜子牙。”
尹晴一字一句地道:“姜子牙?”
忽然晴天霹雳,响起一个炸雷,吓得猫眼姐和鼠眼妹骇叫一嗓。
尹晴自言自语道:“姜子牙,命运注定你我不共戴天!”金圣使道:“圣主怎讲?”尹晴道:“有莘氏挥兵中原之事,将会被姜子牙阻止,幸亏本圣主还准备了一手。”对金圣使说道:“你速回朝歌,让殷商大军马踏西岐。”对道然说道:“你在此继续研毒,圣道大业离不开你的新毒。”
金圣使道:“圣主何往?”
尹晴道:“去盘古小道,接应有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