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子本想到北伯侯府打探土豆和殷郊的下落,却不料侯府已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云中子、土豆将殷郊、殷洪救出朝歌后,云中子便去登殿面君,而土豆思妻心切,竟让殷郊、殷洪自行逃去,他却直奔燕亳。土豆的轻功不亚于土行孙,不一日便来到蓟城。土豆盘算着是该先见崇侯虎复命,还是先见婵玉,脚下却向婵玉寝宫走去。进得寝宫,发现婵玉不在,心想她一定在后花园。土豆轻轻推开后花园的大门,探头探脑往里瞧,正看见北伯夫人和婵玉。婵玉摆弄着花手帕,显得百无聊赖。土豆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嘿嘿一笑,闪进院内。
婵玉欢叫一声,三蹦两跳扑到土豆面前,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半嗔半怒说道:“怎么让老娘等了这么久。”土豆被拧耳朵已成习惯,自然不会怪罪,调侃着说道:“玉儿,想我了吧?”婵玉道:“废话,老娘不想你想谁。”说罢又拧了两下,这才松开,显然把土豆错认成土行孙了。
婵玉分别挽住土豆和北伯夫人的胳臂,准备回寝宫,不料刚走出几步,迎面来了土行孙。四个人同时“啊”了一声,北伯夫人目瞪口呆,婵玉眼花缭乱,土豆住身难动,土行孙大惊失色。
土行孙、土豆二人心知肚明,一个拽出“无情锏”,一个摸出“无义锏”,指住对方。土豆道:“你来干啥?”土行孙道:“这是我家。”土豆又“啊”了一声,顿时心头了然,原来新郎被人顶替了,土豆冲婵玉喝道:“你,他,他不是……他是……”
婵玉这时也回过神来,脸上红白交替,跳到土行孙身边,将花手帕摔向土豆,喝道:“原来你是土豆。”土豆奇道:“是啊,怎么?”土行孙慢条斯理说道:“玉儿,以后见面得先闻闻。”婵玉对土行孙说道:“快杀了他!”
土豆惊道:“你,怎样,我是土豆。”
婵玉已然摸出飞刀,道:“老娘杀的就是土豆。”飞刀将出,仍担心弄错,朝土行孙身上猛吸一下,吸进一鼻筒臭气,这时飞刀才出手。土豆自然知道婵玉飞刀的厉害,转身便跑,叫道:“杀人了!杀亲夫了!”婵玉因吸臭气而稍稍耽误,加上土豆轻功了得,飞刀放空。土豆越是大喊大叫,婵玉越是担心被人听去,连忙摸出两把飞刀,一上一下同时飙去。寒光乱闪,土豆再也不顾叫喊,低头哈腰闪过了上面的那把飞刀,但下面的那把却再也无法躲过。无奈之下,土豆将身缩成一个肉球,滚滚而去。刀追球,球避刀,刀球赛跑,场面甚是滑稽。婵玉忍不住“扑哧”笑了。
土豆刚刚跳起身,见无情锏已指向后背,转身已然不及,情急之下无义锏朝身后胡乱划去。无义锏划去的高度正好在土行孙的面部,土行孙只得抽锏来挡。二人你来我往战至一处,只是三晃两晃,便已让人分不清谁是土行孙,谁是土豆。
婵玉手里掂着飞刀,却无法上前嗅闻,急道:“谁是土行孙?”土行孙道:“我!”土豆道:“他是土豆!”婵玉又道:“谁是土豆?”土行孙道:“他!”土豆道:“我是土行孙!”婵玉急得直跺脚。
土豆本来就打不过土行孙,又要时刻提防飞刀,哪敢放手拼杀?看看到了墙边,无义锏突然朝土行孙面门一戳,趁土行孙略略闪身,越墙而去。待土行孙追过墙头,土豆已在半里之外,哪里能追得上?
北伯夫人呆于当地……
土豆狼狈不堪,跑进一座废弃草屋,一头拱进茅草堆里,大喘粗气,骂道:“女人最无情!女人最无义!女人最恶毒!女人最可恨!女人最……”跳起身举起“无义锏”,朝面前一下一下空劈,道:“我把你劈成两半!不,劈成八半!狗男女,狗男女……”似乎婵玉和土行孙就在面前,真的被劈成了十半八半,十分解气。
空劈了半天,土豆颓然坐了,自言自语道:“怎么才能劈死他二人呢?”呆了呆,跳将起来,道:“我去找北伯,都怪那老儿让我去冀州,被土行孙乘虚而入。”刚迈出两步,又停于当地,暗道:“玉儿敢杀亲夫,说不定正是北伯的主意,北伯也不是什么好鸟!”眼珠一动,又思:“不对!燕亳与西岐不共戴天,土行孙是西岐将官,北伯岂会容忍?”脸上露出笑容,道:“北伯定然不知内情,我这就去告发,让土行孙死无葬身之地。”正要迈步,又停住,暗道:“北伯会不会碍于婵玉的名声,反倒把土豆剁成肉酱?”思想半天,决定先找“大头本”问问情况。
不料那时“大头本”到美塬截杀姬昌去了,土豆不敢露面,只好在草屋里耐着性子等。没想到一等就是多日,这天听说“大头本”回来了,土豆便在蓟城郊外将他拦住。“大头本”下了马,问道:“土豆因何在此?”土豆干笑两下,把他拉于道旁,压低嗓音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军师,此事北伯可是知晓?”“大头本”的脑袋早已涨大了一圈,道:“北伯哪里会知晓?定是婵玉顾及自己的名声,擅自做主。”
土豆嘿嘿笑了,道:“这就好办了,走!去见我那岳父大人。”
二人来至侯府,当即对崇侯虎说了。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崇侯虎道:“难怪姬昌探我兵阵,原来出了内鬼!”土豆道:“不是内鬼,是细作。”崇侯虎道:“杀!速将婵玉寝宫围住。”“大头本”道:“不可,土行孙轻功了得,着地即遁,打草惊蛇,反而会让他逃去。”崇侯虎甩了一把冷汗,道:“以军师之意……”
“大头本”道:“请土行孙来此议事,四周暗伏刀斧手和弓箭手……”
土豆道:“为防万一,箭头涂毒。”
崇侯虎咬了咬牙,道:“好!”
土豆的突然来到,北伯夫人涌起一股不祥之兆,而土豆的逃去,压在北伯夫人心上多年的那块石头,更加沉重。土行孙和婵玉天天明察暗访追捉土豆,多日一无所获。北伯夫人自言自语道:“该来的一定会来!”遂命人将土行孙和婵玉唤来。
北伯夫人凝视婵玉,突然滚落两颗泪珠。婵玉吓得一跳,忙道:“娘亲怎样?”北伯夫人擦擦泪水,道:“娃子,为娘……”一连说了几个“为娘”,才接着说道:“为娘如实相告,北伯侯并非你的生身之父。”
婵玉、土行孙大吃一惊。
北伯夫人道:“你的生父名叫邓寒泉。”不肯再往下说,只道:“土豆业已逃去,你父亲……哦,北伯侯定会知晓内情,你和土行孙已临杀身之祸。如今之计,趁土豆尚未告密,你二人赶紧逃往西岐去吧。”
婵玉已然料到其娘亲与北伯侯之间定有隐情,此时逃离,无疑将危险留给娘亲,婵玉急道:“娘亲,咱一起逃!”北伯夫人喝道:“糊涂!为娘已是偌大年岁,再说为娘是北伯夫人,谁敢为难?”婵玉静静地道:“儿决不独自逃生!”北伯夫人道:“玉儿不用担心,娘亲是你彪弟的生母,北伯侯不会拿娘亲怎样。若你二人不走,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你二人都会死,那时娘亲还如何独生?你二人逃走,咱尚有相见之日,你二人惨死,咱只能在地下相见了。”原来北伯夫人生育一女一男,一女即婵玉,一男即崇应彪。
见北伯夫人话已说绝,婵玉跪倒在地,泪水“扑簌”而下。
忽听一声传叫:“北伯侯请土豆前去议事。”说话间传令官走进当院。
北伯夫人惊起,道:“来得好快!”
土行孙慢慢拽出无情锏,北伯夫人忙示意他把锏塞回去,冲传令官说道:“请稍候片刻。”说罢悄悄吩咐人急唤崇应彪。
崇应彪年方十五,生得面目白净,文质彬彬,进门即问:“娘亲,何事?”
北伯夫人将土豆、土行孙之事,以及婵玉的身世简要说了几句,最后说道:“现由你陪同土行孙和你姐姐前往议事堂,你父亲投鼠忌器,或许他二人能有机会逃生。”崇应彪大惊失色,他与婵玉手足情深,闻此凶险,哪能不急?当下答应,又怯怯问道:“娘亲,我我,我的身世……”北伯夫人笑了一下,道:“你自然是你父亲的亲生了。”崇应彪“哦”了,因婵玉的身世事涉娘亲,自然不便多问。北伯夫人对婵玉说道:“记住,北伯侯对你有养育之恩,又是彪儿的生父,将来在两军阵上遇见,一定饶他性命。”
婵玉虽有不少谜团,但已不能再问,朝娘亲深情一望,已是泪涌如潮。
眼睁睁婵玉三人随传令官出了院落,北伯夫人忽然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土行孙原本想于途中逃走,不料刚出院落,即被“大头本”和众多兵士拥住。
“大头本”拦住婵玉和崇应彪,道:“今日所议之事甚是机密,北伯有令,请土豆一人前去。”婵玉瞪了他一眼,气哼哼说道:“我偏要去!”“大头本”道:“这是北伯之令。”土行孙在他下巴上迅速摸了一下,道:“北伯是你爹?”“大头本”不明其意,懵懂答道:“不是。”土行孙道:“这就对了,北伯是她爹。走吧!”
“大头本”无奈,令兵士裹挟着土行孙三人走去。
土行孙等人刚刚进入议事堂,“吱呀”“咣当”声响,大门关闭,四周窗户同时伸出无数支箭。崇侯虎面无表情,端坐在虎皮座椅上,猛见崇应彪一同进来,自先一惊,自然不能再放箭,便将手一挥,从屏风后面转出几十个兵士,兵器对准土行孙。
土行孙呵呵一笑,道:“岳父大人,如此阵势岂不高抬小婿?”
崇侯虎“呸”了一口,道:“哪个是你的岳父?”土行孙道:“我既娶了玉儿,你就是我的岳父,你要不想当,那我就当你的岳父。”因已知婵玉非他亲生,自然言语不恭。崇侯虎咬牙切齿,道:“土行孙,你狗胆包天!”土行孙笑道:“自入侯府,俺土行孙处处谨小慎微,憋得心慌难受,既然你已知真相,我就不再奉陪了。”崇侯虎喝道:“你死到临头了!”瞥了一眼崇应彪,道:“你怎么来了,退下!”
崇应彪道:“既然姐姐已选择土行孙,请父亲放了他,否则岂不害了姐姐一生。”
崇侯虎朝婵玉斜去一眼,气哼哼说道:“丢人现眼!”
婵玉道:“父亲……”
崇侯虎早已是七窍生烟,吼道:“我不是你父亲!”“大头本”等人以为崇侯虎说的是气话,自然没去多想。婵玉缓缓跪了,泪水滚滚而出,崇侯虎与她娘亲之间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养育之恩哪能忘怀?婵玉泣道:“父亲,请恕儿不孝……”
崇侯虎骂道:“孽种!”冲“大头本”道:“将土行孙拿下!”
土行孙摸出无情锏,道:“来呀!”
忽听一声尖笑,土豆从屏风后面转出,手握一张硬弓,上搭一只雕翎箭。土行孙道:“兔孙子你射得准吗?爷爷我可射不准。”土行孙轻功了得,箭术却不精良。土豆道:“爷爷只管朝你射,管他射中鼻子还是眼睛。”
婵玉跳起来挡在土行孙面前,喝道:“你敢?”
土豆道:“一对狗男女,都该死!”
崇应彪跨步向前,挡在婵玉面前,凛然说道:“那就先射死我!”
崇侯虎道:“不能放箭!”将手一挥,兵士一拥而上,土行孙、婵玉和崇应彪只得应战。议事堂内响起刀枪撞击之声,一盏茶工夫,兵士倒地一片。土豆与土行孙一样箭法不高,箭头随着土行孙和婵玉的身影来回游移,正犹豫着,耳听土行孙高叫一声:“都住手!”
众人不明就里,停于当地。
只见土行孙不慌不忙,说道:“爷爷自有脱身之计!”
原来,在土行孙假冒土豆来燕亳时,闳夭给了他三个锦囊,并一再吩咐依照锦囊行事。第一个锦囊,让土行孙进入燕亳即上青龙山采“红唇草”,混淆狐臭。第二个锦囊,让土行孙跟婵玉缠绵三日后说明身份。前两个锦囊,用计都十分准确,使土行孙化险为夷。第三个锦囊,闳夭说得明白,让土行孙在最危难的时候打开。
现下性命攸关,正是最危难的时候,土行孙从怀里摸出锦囊,从容打开,抽出一条绸带。一看之下,土行孙气得鼻歪眼斜,叫道:“闳夭,你可把我害苦了!”原来,锦囊上只写了两个字:快跑!
土行孙将绸带甩向崇侯虎,绸带轻飘飘的,越是用力越是飞不远,但崇侯虎还是下意识地闪了一下。这当儿土行孙一把拽过婵玉,朝议事堂门口冲去。土行孙正是以善跑著名,就在众人一愣之际,已冲到门口。
土豆不假思索朝二人的背影射去一箭,胡乱一放却正中婵玉肩头。
婵玉大叫一声,顿时热血迸溅。土行孙心急如焚,朝大门猛踹。议事堂的大门既高且厚,土行孙力道并不大,犹如蜻蜓撼树。就在急头怪脑的时候,大门轰然被人踢倒,若非土行孙身手敏捷,定会被倒塌的大门压住。
尘埃落定,云中子正正立于议事堂门口。
土行孙拉住婵玉,飞步而出。一股狐臭扑面而来,云中子忙捂了鼻子,料到此人就是土行孙。兵士纷纷往外冲,被云中子张臂拦住。“大头本”喝道:“何人大胆?”云中子径直往里走去。兵士纷纷避让,闪出一条通道。云中子原本想拜会崇侯虎,打听土豆和殷郊的下落,不料正遇到这厮杀场面,他虽不知所因何故,但见土行孙惶惶而去,便已料到有大事急变。云中子目不斜视,走到崇侯虎面前,稽着首说道:“贫道有礼。”
崇侯虎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道:“你是谁?”
土豆就在崇侯虎的座椅旁,因云中子突然出现,躲藏不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着声说道:“师父饶命。”崇侯虎道:“原来是云中子道长。”知他是世外高人,忙又道:“请坐。”云中子朝土豆瞄去一眼,道:“我且问你,太子殿下可在这里?”土豆吓得成了对眼,忙道:“不在这里。”云中子道:“哪里去了?”土豆道:“不知道。”
“大头本”见云中子来者不善,顾不上再去追赶土行孙,喝令兵士:“把他射死!”
崇应彪挺身而出,挡在云中子面前,道:“本公子在此,谁敢!”
云中子料他是崇侯虎之子,道:“公子因何阻拦?”崇应彪道:“尚且不明道长来意,怎能见面即杀?道长,请快走!”云中子心里一热,道:“谢过公子。”冲崇侯虎轻蔑一笑,道:“贫道此来不为别事,只想把我的徒儿带走。”指指“大头本”等人,又道:“难道这就是北伯侯的待客之道?”崇侯虎对“大头本”说道:“摆宴,本侯要宴请道长。”云中子道:“不必。”冲土豆喝道:“畜生,走!”土豆面如土色,道:“师父要杀徒儿吗?”云中子道:“原本想杀了你,不过为师改了主意,暂且留下你的狗命。”土豆问道:“这是为何?”云中子斜去一眼,道:“你想死?”土豆忙道:“不不不!”
适才云中子见到土行孙,心头忽然一闪,顿时联想起土豆的身世,二人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料定其中必有缘由,这才决定先查个究竟,只是土豆又哪里知道这些。
土豆站起身,对崇侯虎说道:“我也不当你的贵婿了,咱俩两清。”崇侯虎不明其意,道:“怎么?”土豆已无性命之虞,恢复了桀骜性情,嘿嘿笑道:“你怎忘了,婵玉中了一箭。”崇侯虎仍是不解,道:“那……”土豆指着“大头本”说道:“箭头是他抹的毒。”
崇侯虎这时“啊”了一声……
一匹黑马朝西岐方向疾驰,上面骑乘着土行孙和婵玉。
当婵玉被土豆射伤时,土行孙并不知道箭镞有毒,出得议事堂抢了一匹黑马,便往西岐急赶。待毒性发作,土行孙才大吃一惊,但已拐入山岭之中,沿途没有一个人影。土行孙搂着婵玉,恨不能身生双翅,催马狂奔。
婵玉伤口已呈黑紫,气若游丝,轻声说道:“相公,玉儿有话。”土行孙道:“莫说话!”婵玉挤出一丝笑容,道:“你我相处虽时日不多,可玉儿得你无微不至呵护,纵死无憾。”土行孙心如刀绞,却又不能显露,故意呵呵一笑,道:“土行孙不死,玉儿哪能先死?别死啊活啊,晦气!”
土行孙心知肚明,婵玉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土行孙的泪水一直没干过,时不时还抽泣一下。跨下之马未吃未喝连续奔跑,眼见再也奔跑不动,但土行孙毫不顾惜,拼命抽打。又跑了半个时辰,婵玉再没醒来,土行孙从喉咙里“呜”了一声,终于哭出声来。黑马脚下打颤,已然支持不住,土行孙甩了一把泪水,暗道:“得再去抢一匹马。”四处张望,猛见有人当道而立,值此之时,只要碰到一个人就会让他升起一丝希望,土行孙喊道:“快来救人!”话音刚落,黑马一头栽倒,土行孙和婵玉在地上连连翻滚。
土行孙抱着婵玉,大声呼喊。
那人飞奔而至,一把将土行孙推开,往婵玉臂上瞄了一眼,说道:“真是徒子徒孙冲了祖师爷。”从怀里摸了一把,朝婵玉的伤口和口鼻处撒了,又摸出一粒黑丸,塞入婵玉口中,这时才切住婵玉的脉处,自言自语道:“蝎与蟾混合之毒,只是精练工夫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