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子和姜良回朝歌寻找七姑,这日辞行。
伯夷、叔齐命人端来一个托盘,红绸覆盖。姜良料定是些金银之物,眼睛变得贼亮,笑眯眯说道:“二位大贤不用客气。”伸手欲接,不料托盘径直端到云中子面前,伯夷道:“道长来去匆匆,今奉上路资,万望笑纳。”说罢揭开红绸,黄晶晶白花花的金银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云中子道:“这些时日深得二位大贤相助,贫道感念于心,路资则免了,贫道乃出家之人……”
姜良斥道:“噫嘻!鳖孙,没钱路上你吃啥?”
叔齐笑道:“神医言之有理,道长再莫推辞。”云中子道:“贫道视金银如粪土,不取也罢。”姜良瞪着眼珠喝道:“臭老道,难道你想麻烦本神医替你先收下吗?”伯夷笑道:“也好,就请神医代收了。”姜良笑成一朵花儿,道:“我先替他收着。”抓过一把放进褡裢,又抓了两把,嫌装得太慢,索性夺过托盘,直接倒进褡裢里。
马蹄声声,云中子、姜良同乘一车,离开孤子城。
姜良道:“为救你可让我赔惨了,搭进去两粒‘百味还魂丹’,那可都是稀世之宝,你拿什么谢我?”云中子淡然一笑,道:“贫道身无分文。”姜良道:“二位大贤赠你的金银,原本是我替你收着,现在归我,算你的谢资如何?”云中子笑道:“自然。”姜良又笑成了一朵花儿,道:“其实,有一粒‘百味还魂丹’是莫老五吃的,但那是因你而起,也只能算到你头上。”云中子眼望窗外,道:“不知道莫老五现在到了哪里,密须与西岐说不定已经开战了。”
姜良道:“女人怎能为帅,有莘氏到底是何许人也?”
云中子道:“你可听说过伊尹其人?”姜良道:“听说过,伊尹是殷商开国重臣,扶保数代商帝。”云中子道:“有莘氏就是伊尹嫡亲一脉,身世非同一般。”姜良道:“伊尹裔人不是被赶尽杀绝了吗?”
云中子道:“且听我说。”接下来道出了一段动听故事。
伊尹原名伊挚,“尹”为官名,“伊尹”是其尊称。
云中子道:“殷商开国之前,商汤得知伊尹深谙治兵治国之道,聘伊尹出山为相,统领三军,九征夏桀,终于灭夏立商。”
伊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贤相,被视作臣道的楷模。商汤聘伊尹之地,在今河南嵩县空桑涧西南,现存“三聘台”遗址。公元前1711年,伊尹伐夏,在伊洛流域即今河南洛阳一带历经数次大战,夏亡。伊尹“铸金钱,制礼乐,定献令,迁九鼎于商都”,被商汤称为“元圣”,其事迹可见于《尚书》《论语》《吕氏春秋》《孟子》等。其中《论语》曰:“大贤唯有伊尹。”伊尹所著的《汤誓》《伊训》《太甲》《汝鸠》《汝方》《咸有一德》六篇俱载入儒学之《书经》中。值得一提的是,伊尹开创以师育人之先例,华夏文明代代传承,正与伊尹这一创举有关。伊尹说“慎终于始”,即育人应从幼儿始,并强调“师德”。伊尹是中国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个教师。
云中子道:“商汤在位二十九年辞世,伊尹辅佐商汤次子卜丙继位,卜丙三年后去世,伊尹又辅佐卜丙之弟中壬,中壬四年后去世,伊尹又立商汤之孙太甲为帝。然太甲不遵祖制,不守法度,昏庸暴虐。伊尹将太甲放逐到商汤帝墓葬之地桐宫,亲自摄政,并著《伊训》《肆命》等训词教诲太甲。太甲守桐宫三年,追思商汤帝之伟业,悔过自新。伊尹亲迎太甲还朝,而后告老还乡。太甲复位后勤政修德,伊尹又作《太甲》三篇予以褒扬。太甲终成有为明君,被后人尊称为‘大宗’。”捋捋胡须,继续说道:“很可惜,太甲后来听信谗言,对伊尹以臣逐君之事耿耿于怀,趁伊尹年迈,强迫有莘氏一族迁徙到西岐天孤山一带。直到太甲死后,其子沃丁又聘请年已近百的伊尹辅政。伊尹谢世后,沃丁念伊尹曾辅弼商汤、卜丙、仲任、太甲、沃丁等五帝,一生为国为民,便以天子之礼葬之。”
目前发现的商代甲骨文卜辞中,屡见致祭伊尹的记载。伊尹放逐太甲亲自摄政,史称“伊尹放太甲”,为有莘氏族埋下祸根。
云中子道:“有莘氏一族被驱至天孤山中,刀耕火种,茹毛饮血,难以生存。伊尹去世后,族人纷纷隐姓埋名,一哄而散。六百年了,天孤山有莘氏一族只余两家,一家独生一男,一家独生一女,两家联姻,这一男一女就是御妹的父母。御妹之父早已谢世,御妹之母便以族而名,直接唤作‘有莘氏’。有莘氏乃贤相世家,颇有韬略,虽居山野之中却知天下之事,被聘为西岐军帅,也就不足为怪了。”
姜良道:“有莘氏果然有些来历,只是御妹不惜祖德,夺人所爱,明知七儿脸有疤痕,却故意羞辱,着实可恨。”呆了一下,突发奇想,说道:“我想治愈七姑脸上的疤痕!”
云中子眼睛一亮,旋即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除非你有《黄帝外经》!”
《黄帝外经》出自炎黄时期的名医俞跗之手,共三十七卷。俞跗治病多用刀具,开肠破肚,割疮引浓,以手术之法除去病变,人们赞其能让“出丧的灵车返回,要埋的死人复活”。俞跗与黄帝、岐伯等将其医术加以整理,由文字发明人仓颉编篡成册,即《黄帝外经》。不料刚刚成书仓颉谢世,临终之际吩咐俞跗之子俞执将书册带给其父修订。不幸遭至火灾,俞跗、俞执全家连同医书均化为灰烬。《黄帝外经》既已失传,欲治愈七姑的疤痕,几无可能。
民间传说三国时期的神医华佗得到一部《黄帝外经》的抄本,当时取名《青囊书》。华佗曾给名将关羽刮骨疗毒,想用手术取出曹操颅内恶瘤,根治头痛,被曹操误解而遭下狱。华佗死前将《青囊书》托狱卒代为传世。那狱卒姓吴,人称“吴押狱”,其妻胆小怕事,担心被华佗一案牵连,便悄悄将此书付之一炬。吴押狱发现时,从火中仅抢得一纸半页。此页正是《黄帝外经》之附录,记述了些如何骟马阉猪等。
姜良猛一拍脑袋,道:“《黄帝外经》定有孤本存世,就在有莘氏手中!”
云中子一愕,道:“怎见得?”姜良神采奕奕,道:“伊尹是一代名医,这你可知道?”云中子手捻胡须,道:“伊尹著有《汤液经法》三十二卷,发明了草药制汤法。若论医术精湛,神农之后,便是黄帝、岐伯和俞跗,再后就是伊尹。你是说伊尹会有一部《黄帝外经》?”姜良道:“不错,伊尹为相时,曾广为搜集民间医书医方,得到过一部《黄帝外经》。”
伊尹之前医病多用单方,需用复方时则以丹炉炼制或研成粉末服用,伊尹首用陶器煎药,以药汤治病。《中药学》载:“商代伊尹始创汤液,疗效显著,服用方便,并可减低药物毒副作用。”其中伊尹《汤液经法》中的大柴胡汤的药方,至今还在使用,有人主张将神农、黄帝和伊尹并称医界“三圣”。
云中子双目炯炯,道:“难怪有莘氏一直不肯搬离天孤山,或许正是为了保守这一秘密。有莘氏的武功虽不及‘四大天霸’,却不在贫道之下,《黄帝外经》既然是她的祖传之物,你想得到却非易事。”
姜良早已胸有成竹,道:“嘿嘿!本神医略施小计,有莘氏就得乖乖就范。”
莫老五带着辛怜飞马进了祝融国都邑荣城。
二十多年前荣城极为繁华,随着祝融国被灭成了一座死城,如今渐复生机。莫老五、辛怜行进在一条宽敞笔直的马路上,这条马路叫“盛世大道”。大道两侧堆起两座土丘,已有数丈高,数不清的隶人肩挑背扛,川流不息,干得热火朝天。不少新贵挥鞭舞棒,监督劳作。莫老五勒住坐骑,心头惶惑,不知这是在干什么。
新贵之中有人认出莫老五,喊道:“大将军来了!”慌忙跑来行礼。叫声引来众多新贵,众人纷纷跪拜:“接大将军!”
莫老五跳下马,问道:“谁是主事?”
一个六十来岁文官打扮的人忙道:“回大将军,这里是下官主事。”
莫老五问道:“你叫……”那人道:“大将军怎就忘了?我叫‘锄把’,现改名叫‘大贵’。”莫老五“哦”了一声,道:“记得,你能识文断字。”大贵惊喜一下,道:“谢大将军还记得下官,下官识得几字,被驱至东海时业已四十……”
莫老五用马鞭指指这两座土丘,道:“这是在做什么?”
大贵想多解释几句,道:“富泰将军说,我等舍命造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
莫老五道:“直接回话!”
大贵答道:“是!奉富泰将军令,修造国君宫院和大将军府第。”莫老五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盯住大贵说道:“‘擀面杖’改成‘富泰’,‘一根葱’改成什么?”大贵道:“一根葱不肯改名。”莫老五故意说道:“隶人造反不就是为了能作威作福吗?造反既已成功,一根葱为何还用隶人名字?”大贵听出莫老五话中带刺,但见莫老五身后站着一位华贵靓丽的女眷,心中甚是坦然,道:“大将军容禀,国君尚未就位,大将军又未归来,所以祝融国事暂由富泰将军和一根葱将军代理,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莫老五道:“带我去见擀面杖,哦不,去见‘富泰’。”
大贵等人在前面引路,来至富泰府第。
这座府第虽不甚大,却十分堂皇。大贵朝门卫喊道:“快通报富泰将军,大将军到!”眨眼工夫传来朗朗笑声,只见富泰急步迎出,后面紧随跟一根葱等人。一根葱抢跑几步,喊道:“大哥,你让小弟想死了!”上前抱住莫老五,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下来。一根葱是个粗人,大哭大笑敢恨敢爱,情绪毫不掩饰。富泰依然是身着白袍,只不过粗布换成了绫罗绸缎。富泰伸出双臂,将他二人抱住。
莫老五冷冷地道:“富泰,你可收到我的传书?”
富泰道:“小弟收到了。”
莫老五吼道:“为何不依令行事?”
吼声突如其来,一根葱吓得一跳,忙道:“大哥……”
莫老五手指那两座土丘方向,喝道:“那是在做什么?隶人为何再次披枷戴锁?”富泰小心翼翼答道:“大哥且听小弟说……”莫老五一摆手,喝道:“我不听!”强压住心头怒火,语重心长说道:“我等历尽九死一生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当新贵?为了骑在万千隶人头上拉屎拉尿?我等过去是隶人,深知隶人之苦,再来欺压隶人于心何忍?”
富泰躬着身一言不发,等莫老五斥骂声音小了些,才道:“大哥请到小弟府第,容小弟慢慢禀报。”莫老五闻听“府第”二字,又要发火,一根葱忙道:“大哥一路劳顿,先进去再说。”莫老五“哼”了一声,踏步进了府门。
富泰朝众人使了眼色,众人赶紧朝莫老五追去……
莫老五原本以为祝融国处处莺歌燕舞,没料到擀面杖等人经不住荣华富贵的诱惑,竟将造反初衷忘于脑后,自己做起新贵。眼前的富泰,虽是过去的擀面杖,仍潇潇洒洒,却让人看起来十分怪异。“盛世之法”还未推施,将要胎死腹中,难怪让莫老五痛心疾首。
厅堂内,莫老五坐于正席,辛怜紧挨着莫老五,富泰和一根葱等人分坐两边。
富泰踌躇一回,才毕恭毕敬说道:“大哥,若小弟所说不当,请勿怪罪。”
莫老五平了平心情,道:“你说吧,大哥不怪你就是。”
富泰双目炯炯,侃侃而道:“恕小弟直言,人生一世无非就是几十个春秋,都会变成灰土。我等拼了性命造反,造反成功却不能享乐,造反为的是啥?”莫老五火气一下子又窜了上来,喝道:“我问你,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又该如何?他们的死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你的享乐吗?”富泰静静地道:“大哥且容小弟把话说完。”莫老五一摆手,吼道:“我不听了!”辛怜道:“大将军,你让他说完嘛。”
富泰朝辛怜瞄去一眼,道:“大哥不也在享乐吗?美眷相伴……”
莫老五一掌将案几拍碎,盯了辛怜一下,本就对辛怜驱走七姑恼恨在心,闻听此言七窍生烟,冲辛怜喝道:“你告诉他,我的妻子脸上有疤痕,奇丑无比。”不料,辛怜也不甘示弱,柳眉倒竖,叫道:“我就是你的妻子,怎么成了丑八怪了?”
大贵慌忙出来打圆场,道:“都是生死弟兄,别伤了和气。”
莫老五气哼哼斜了富泰一眼,头扭向一边。
谁也不敢说话,厅堂上静悄悄一片。过了一回,富泰打破沉静,道:“大哥莫生气,小弟的话还没说完,还有……”莫老五摆了一下手,显得很不耐烦,道:“说嘛。”富泰道:“祝融国的新贵,都是跟随大哥出生入死的弟兄。隶人则来自四面八方,在投奔祝融国之前原本就是隶人,既然在哪儿都是隶人,且在祝融国所受的管束要比在其他地方少之又少,已是仁至义尽……”莫老五正要反驳,一根葱道:“大哥,你听完再说。”富泰继续说道:“跟随大哥举义的弟兄,如得不到荣华富贵,岂不失望,小弟正是担心寒了弟兄们的心……”
莫老五忍了忍,道:“弟兄们分得土地,自食其力也会衣食无缺。”
富泰道:“祝融国多是荒岭,土地贫瘠,农具、牲畜不足,所产粮谷有限,且不说天灾绝收,自耕自食未必就能果腹。只有让隶人吃不饱,新贵才能吃得饱,只有让隶人穿不暖,新贵才有绫罗绸缎。大哥,小弟深知‘盛世之法’是我祝融国昌盛之本,焉能不竭力推施?但此时并无推施条件,若强行推施,只能成为‘空想盛世’,此等‘盛世’定然失败,所以‘盛世之法’应当缓行!”
富泰说的十分明白,只有牺牲多数人的利益,才能保证少数人的利益,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只能实行奴隶制社会制度。而莫老五所致力的理想社会,正与奴隶制社会制度格格不入,怎能听得入耳?莫老五斩钉截铁地道:“任何理由和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盛世之法’的推施!”扫视众人,缓了一下口气,又道:“国君宫院和大将军府第停建,以养民力。今后凡我祝融国人,除了国君之外,上至大将军下至普通民众,一律下地劳作,自耕自食。所获粮谷百成抽一,用以养兵。祝融国不再有贫贱之分,不再有隶人、隶主之别。我再说一遍:不劳者不得食!”
莫老五自然是一锤定音,众人哪敢再辩?纷纷说道:“遵大将军令!”
一根葱原本就看不惯富泰的所作所为,道:“大哥说得对!我最恨那些吃了三天饱饭就不知自己叫啥的人。”一根葱虽有些粗鲁,却爱憎分明,对富泰说道:“咱原本就是下地劳作的隶人,再去劳作也无不可!”
事已至此,富泰道:“大哥放心,一切遵照大哥的吩咐!”说完眼珠稍稍转动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不过这一无声的冷笑,却未逃过辛怜的眼睛……
是夜,月黑头,天没有一丝风。
辛怜面蒙白纱,潜入富泰府第。窗子上映着两个阴影,一看就知一个是富泰,一个是大贵,二人正在交头接耳。大贵道:“没想到荣华富贵转眼就成过眼云烟了!‘盛世之法’受益者是隶人,受害者是新贵。”富泰道:“大将军德高望重,令行禁止,谁敢不遵?”大贵道:“没有大将军,造反不会成功,然而造反成功后,若还有大将军,我等就没有荣华富贵。”二人的脑袋几乎碰到一起……
接下来的话辛怜没能听清,但隐隐约约听到“子午谷”三个字,不禁心头一动。前往西岐必经子午谷,何不利用富泰等人的不满情绪,制造一起针对莫老五的“截杀”?“危难之时”自己再挺身而出,将莫老五救下,这样就表现出与莫老五“生死与共”,从而加深感情,最终让莫老五对她死心塌地。
想到此,辛怜暗自一笑,慢慢缩了回去……
莫老五深知推施“盛世之法”还会有很多阻力,连夜召集会议,与昔日的战友彻夜长谈,讲解“盛世之法”的意义,三天之后带着辛怜赶往西岐。
莫老五打马狂奔,辛怜催马急追,喊道:“等等我,你跑啥?前面是不是‘子午谷’?”莫老五勒住“雪花豹”,奇道:“你怎么知道‘子午谷’?”这是祝融国的一处地名,辛怜初来乍到怎会知晓?莫老五满心狐疑,盯住辛怜发问。
辛怜诡秘一笑,道:“大将军,辛怜既已是你的爱妻,就该对你忠心耿耿。”见她小嘴巴张张合合,模样甚是动人,莫老五不得不赞叹她的美貌,瞧了一回,说道:“你还没回答我。”辛怜道:“我想救你。”莫老五显是不屑,道:“如何救我?”
辛怜道:“你先说‘子午谷’在哪儿?”
莫老五朝前指了,二人居高临下,子午谷就在眼前。
子午谷是一条夹在两山之间的狭长小道,长约十里,两侧是光秃秃的山岭,怪石林立,寸草不生。峡谷幽深,让人望之心惊肉跳。辛怜道:“原来这就是子午谷!有人要在此截杀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