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太师命人放了丹枫,回头不见了帝辛,心头窝火,一脚将尤浑踢下百步台阶,大步朝内宫走去,边道:“找昏君去!”众文武紧随其后,个个义愤填膺。身后传来声声惨叫,极有节奏,显然是尤浑每跌下一个台阶惨叫一声。
在“打王金鞭”下,对闻太师所提出的五议,帝辛答应三议:厚葬比干,以国母之仪葬姜后,填埋趸盆废止炮烙。但杀苏妲己和斩费仲、尤浑二议,却未答应。
黄飞虎深知帝辛一向刚愎自用,应允三议已是前所未有,忙从中相劝。丹枫也道:“以下责上,毕竟情非得已,请太师暂缓穷究。”攸喜深表赞同,道:“锄奸之事,还须从长计议。”闻太师仰天一叹,道:“为了一个妃子,竟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也罢,不过费尤二人再敢惑君罔上,本太师的‘打王金鞭’决不留情。”说罢扬长而去。
帝辛让丹枫、攸喜留于宫中,命人摆宴。
帝辛连饮三碗,碗碗见底。丹枫善饮,一口气喝了半坛。攸喜从不饮酒,慢慢品茶。酒至半酣,帝辛道:“你二人可知帝王为何称‘孤’道‘寡’?”
攸喜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故称孤道寡。”
帝辛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孤者单也,寡者少也,自古为帝为王者,无亲无友。为争帝位,为保帝位,不惜父子相残,夫妻反目,弟兄仇杀,君臣猜忌。帝王是世上最为孤苦之人,所以才称孤道寡。”
丹枫道:“臣以为陛下只说对一半。世上不乏忠臣良将,宁死不屈者有之,殚精竭虑者有之,文臣冒死进谏者有之,武将战死沙场者有之。”攸喜接道:“臣以为,区分忠奸应看其是为国还是为己。忠臣是为江山社稷,奸臣则是为一己之私。”丹枫又道:“奸臣者,溜须拍马,贪腐成性,搬弄是非,祸乱朝纲,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君帝重用忠臣,则社稷兴盛;君帝重用奸臣,则社稷衰败。臣请陛下三思。”
帝辛知其所指,道:“你二人所说之理,乃普通之理,世人尽知。就以忠臣来说,也应细分细究,帝王所要的忠臣,或许你二人并不清楚。”
丹枫、攸喜奇道:“陛下怎么说?”
帝辛道:“谁也不能说云中子是奸臣,而他却给寡人难堪,让寡人颜面尽失;闻太师乃千古未有的忠臣,却高举‘打王金鞭’责骂,让寡人无地自容;人言费尤二卿是奸臣,却对寡人言听计从,让寡人赏心悦目。你们说,到底何为忠何为奸?”
二人闻所未闻,皆目视帝辛,等他细说。
帝辛道:“其实,忠臣不能一概而论,并非所有忠臣都能为寡人所用。”丹枫不解,问道:“这又为何?”帝辛道:“所谓忠臣,或忠心为国,或忠心为民,或忠心为帝。”丹枫道:“臣以为,忠心为国、忠心为民与忠心为帝,三者殊途同归,不可分开而论。”
帝辛道:“三者当然不同。闻太师、比干王叔和黄飞虎等人都是忠心为国者,其心中只有殷商,只要殷商国祚长久,至于谁人为帝却无关紧要。若寡人危及殷商的长治久安,他等一样会舍弃寡人而另立新君。今日闻太师请出‘打王金鞭’斥责寡人,可见一斑。”
丹枫、攸喜沉思不语,耳听帝辛继续说道:“云中子等人则是忠心为民者,他心里只有民族和民众,只要能使华夏民族昌盛,民众安居乐业,哪怕是已亡国六百年的夏朝或者是西岐、孤竹、燕亳等诸侯取代殷商坐拥天下,在他心中也无关紧要。”
攸喜道:“不错,云中子之所以不想让天下纷争,就是想维护民族的统一。”
帝辛道:“忠心为帝者,如费仲、尤浑等,虽被世人称为奸臣,却时时处处替寡人谋划,为主分忧,二人是忠是奸?以寡人看来,他二人拍马奉迎,巧言令色,既是为己,也是为主,站在寡人的角度看,二人忠心为帝,乃忠臣无疑!”
丹枫道:“陛下所说,臣不敢反驳,却也不敢苟同。就以今日之事为例,若没有闻太师及时赶到,朝中百官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株连,殷商大厦倾危已是必然。若满朝文武皆如费尤,都去拍马逢迎,无人苦谏尽忠,无人边关舍命,只怕陛下的帝位不保,哪里还能在此议说忠奸?臣说的都是实话,请陛下莫怪。”
帝辛并未生气,道:“丹枫所言极是,所以为帝王所用之人,又可分为两种。”
丹枫问道:“那两种?”
帝辛道:“一是能守护江山者,二是能献媚于上者,二者缺一不可。不用真正有本领之人,帝王便不能稳坐江山;不用拍马奉迎之人,帝王便没有意趣。大凡为官为宦,其所用无非都是这两种人,尤其是拍马奉迎之人,更是不可缺少。所以,寡人重用费尤二人,便也在情理之中了。”攸喜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只有忠心为帝者,才能真正为帝所用。”帝辛道:“不,用人之道在于平衡,只要三者不相冲突,则都能为帝所用。否则,便是犯了忌讳,只能弃之不用。”攸喜道:“谋立新君,正是犯了忌讳,所以比干王叔和国母姜娘娘……”
帝辛道:“这是其一。二位爱卿既忠心为国,又忠心为民,今日力阻闻太师,自然又忠心为帝。寡人想说几句肺腑之言,二位爱卿请听。”轻叹一口,道:“适才说帝王皆是孤家寡人,几无亲情,得遇妲己,寡人终于知道什么是情深似海,什么是牵肠挂肚。而妲己凤体羸弱,每次犯病都痛不欲生。寡人早已暗下决心,不允妲己受到任何伤害。”望着攸喜,说道:“此次东征,朝中发生诸多变故,妲己竟遭刺杀。此事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毫无疑问比干王叔和姜后会对妲己不利。寡人若不早动手,妲己早晚会死于非命。”在丹枫、攸喜脸上一一扫过,又道:“为此寡人定会落下千秋骂名,但寡人无怨无悔!有二位股肱之臣,寡人的江山固若金汤!”
丹枫、攸喜虽知帝辛言出肺腑,但难免心里五味杂陈,想到比干、姜后,想到殷郊、殷洪,不禁黯然。让二人没想到的是,竟能得帝辛如此赏识,豪气满怀。二人果然不负帝辛重托,日后担当大任……
丹枫禀报了神仙谷之事,道:“神仙谷内只有一位受伤的少年男子,别无他人。”帝辛奇道:“神仙谷除了‘笑面双生’,其余都是女子,哪里来的男子?”将彭祖之事简略说了几句。丹枫道:“此事千真万确,臣已将他安顿到医堂救治,准备取些药资送去。”
帝辛道:“此去继续查访彭伯消息,速去速回。”
在这风起云涌的年代,云中子最关心的是维护国家统一。张天原本是华夏族人,却在其统治的地域内,废除华夏礼仪,弃用华夏文字,企图割断华夏千古文明,借机独立。朝廷多次规劝,张天置若罔闻,并屡次斩杀朝廷使臣,逼得朝廷不得不对其用兵。而张天凭借矾湖地利,数次打败前去征剿的王师,更加不可一世。云中子以为,张天虽是井底之蛙,其治下也无非是一隅之地,但如果天下纷乱,朝廷便无暇顾及,张天则有可能乘机脱离华夏。所以云中子劝说姬昌不要反商,意思就是让帝辛能腾出手来征剿张天。今日闯宫,因心存此念,云中子仍不忍对帝辛出手。不料闻太师一味地强调必须先治云中子擅闯禁宫之罪,以此维护朝廷尊严。云中子于无奈之下,只得带伤出逃。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搜寻兵士,来来往往,大声呼喝。
云中子一路踉踉跄跄,躲躲藏藏,这时经过一个柴门,闪身便进。院内有三座房屋,北屋是正堂,东西两座厢房。院内静悄悄空无一人,云中子急急奔至北屋,推门而入,又将屋门轻轻掩上。
房屋的前后窗均用碎砖垒砌,只余一条缝隙,正值日头将落,屋里黑咕隆咚。云中子斜倚门框把眼睛轻轻阖上,终于舒了口气。突然传来兵士的声音:“挨家挨户搜,不信他能上天入地。”云中子急忙顺着门缝望去,正见五六个兵士骂骂咧咧朝北屋走来。
云中子已是无路可逃,正欲开门迎敌,不料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云中子惊得一跳,想不到屋里竟然有人,慌忙摆出厮杀架势。只见有人龇着一排白牙正冲他笑,云中子低声喝问:“谁?”
那人道:“你这鳖孙,连大爷都不认识了?”
声音极熟,云中子心念电转,突然说道:“可是姜良兄?”
一股草药味直冲口鼻,此人定是姜良无疑。
姜良一把将他扯住,拉至床边,道:“钻到里边去!”
大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情急之中,哪能细想,云中子一头拱进被窝。云中子本来个头不高,而那人个头高大,云中子曲卷着贴紧那人,倒也不十分显眼。
屋门被一脚踢开,姜良高声骂道:“哪里来的鳖孙,敢打扰大爷。”
突然被人喝骂,兵士面面相觑,因不明就里,只在门口探头探脑。
姜良道:“鳖孙,都进来吧。”
兵士涌了进来,一个头目朝姜良瞧了,道:“你是谁?咋骂人咧?”
姜良照头给了他一巴掌,道:“骂人,大爷还打人呢!睁开狗眼看看,床上躺的是谁?”
云中子一凛,暗道:“姜良怎还敢如此放肆?”正急思对策,耳听那头目说道:“这人是谁?”伸手去揭被子,边问:“是死是活?”姜良慢吞吞说道:“半死,得了麻风病还能活?”麻风病是一种传染病,当时无药可救,谁人不惧?那头目的手像触电一样疾速缩回,众兵士不由退了几步。
那头目看看姜良,又瞧瞧床上那人,半信半疑,道:“真是麻风病?你咋不怕?”姜良听得气恼,道:“你过来……”那头目把脸递了过去,被一个耳光扇得旋了一圈,顿时恼羞成怒,喝道:“你咋打人?”
姜良故作神秘,压低嗓音说道:“听说过尤浑大人吗?”那头目答道:“自然。”姜良又道:“大爷正是奉了尤浑大人之命,在此专门拿人试药咧。”那头目不解,问道:“这又为何?”姜良斜他一眼,道:“听说过苏娘娘凤体欠安吗?”那头目道:“听说过。”姜良道:“尤浑大人命在下研制秘药,欲敬献陛下,医治苏娘娘,你等不请自来,不是找死吗?”那头目怔了怔,又嘿嘿笑了,道:“你的话怎么让我信?”
姜良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道:“你傻呀,去两边厢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头目冲兵士说道:“查查两个厢房。”
不多时,兵士来报:“两个厢房都是名贵药材,塞得满满当当。”
一个普通医者哪能有这么多名贵药材?那头目果然信了,但有搜查令在身,禁不住朝姜良身后张望。姜良道:“看啥?”那头目道:“我等正在捉拿钦犯。”姜良倒也大方,道:“去里屋看看。”那头目朝兵士奴奴嘴,兵士进去搜了,冲那头目摇摇头。姜良道:“再看看床上?”那头目忙道:“不不,这等恶疾谁敢沾边。”说罢抱了抱拳,道声“告辞”,转身走了。
云中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因身受重伤,又狂奔急走,加上连惊带吓,只说了句“多谢……”便喷出一口热血,目翻白珠,仰面倒去……
姜良叫道:“噫嘻!”慌忙把了一下脉,又道:“五脏碎裂,这臭老道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