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浑凶相毕露,道:“老东西,留下你也就没用了,冲撞朝廷命官,死罪!”慢慢抽出佩刀。老者忙道:“慢!大爷有话。”尤浑刀指老者,喝道:“有屁快放!”老者笑道:“你俩听好了,跑到山下得半个时辰,爬上山去还得半个时辰。大爷如实相告,再过一个时辰,神医就会去后山采药,短则三天五天,长则十天半月。你俩要是错过时辰,就得在山上等了,神医可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路蜿蜒,如果步行确需不少时间,尤浑道:“老子是骑着马来的,不消一顿饭工夫就到了。”老者佯装刚刚瞧见面前的两匹马,围着马屁股转了半圈,不经意间拍了拍,漫不经心地道:“马是好马,不过都有病。先是拉稀,接着就倒地呜呼了,看你这奸贼还咋骑?”
尤浑喝道:“胡说!”这“说”字刚出口,两匹马同时哀鸣一声,翘起尾巴,“刺啦”一下蹿出一滩稀屎,喷得费仲、尤浑二人满头满脸满身。二人惊得面面相觑,不顾屎臭,互道:“怎么这么巧?”“刚不还好好的?”“是啊,现在怎就……”
几句话工夫,两匹马口喷污血,倒地身亡。
费尤、尤浑半天才缓过神来,忙冲老者施礼,费仲道:“原来老丈身怀绝技,出手就能拍死马。”适才见老者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以为马是被他拍死的。老者道:“大爷可不会武功,你俩看看这马可有伤痕?我要是有拍马屁的本事,早像你俩一样,当奸臣去了。”二人尚在极度讶异之中,对老者的谩骂丝毫未觉,从马头到马尾瞧了一遍,最后趴到马屁股上,仔细看了被老者拍过的地方,末了同时抬起头,额头碰额头,互道:“没有。”
尤浑突然跳将起来,刀指老者,喝道:“你使了什么妖术?”
老者不慌不忙将刀拨去,道:“我是一个砍柴的,哪会什么妖术?这马七窍流血,无疑是中毒而死。”二人叫道:“不可能!”老者语重心长地道:“别争了!且听大爷一声劝,快走吧,晚了就见不到神医了。”
费仲、尤浑看看老者,瞧瞧死马,再望望山道,对老者已是深信不疑,转身跑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老者轻蔑一笑,道:“跟你大爷斗法,还嫌嫩点儿!有眼无珠,鳖孙!”拍拍手上的尘土,撒丫跑了……
原来此人就是姜良。
姜良大步走小步跑一路疾去。
姜良嘟嘟囔囔说道:“大爷原本也是治病救人的人,堂堂行于市间。十年前为躲避杀身之祸,不得已才隐居神农山。原本以为神鬼不知,谁料还是被那高人探得,幸亏今日撞见的是俩傻瓜,否则大爷行踪暴露,定然小命完完。”越想越怕,越怕越急,越急越慌,姜良恨不得身生双翅,再次狂奔。
姜良总疑心身后有人跟踪,不时回头瞥去几眼,有时还诈唬几声。天擦黑时,终于跑出大山,前面出现一个集镇,姜良鬼鬼祟祟张望一回,匆匆拐入镇中。怀里尚有几两碎银子,姜良随便找了个客栈,胡乱吃了些东西,将客房门窗顶死,暗暗舒了口气,准备明天一早出发,再找个地方隐居。
跑了大半日,困乏难耐,姜良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一觉到拂晓。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门声,姜良激灵灵一颤,慌忙坐起,细听原来是有人在敲客栈的大门,声音嘈杂,显然来了不少人。那高人独往独来,人多反倒不是冲他来的,姜良暗骂一声,打了个哈欠,倒头睡去。不料刚刚躺倒,又是一阵打门声,这次是在敲他的房门,姜良一惊非同小可,竟跌下床去,惶惶之中找了半截木棍握于手中,慢慢踱到门旁,颤着声问道:“谁?找谁?”
有人答道:“姜良神医请开门!”
被人直呼其名,姜良耳边轰然一炸,木棍脱了手,吃吃问道:“你怎知姜良在此?”
那人答道:“清晨惊扰神医,实在是迫不得已,家父得了急病,请神医开门说话。”姜良怔了怔,小心翼翼拉开一条缝,门被人一把推开,前呼后拥进来一群人。姜良骇叫一嗓,直往床底钻去,脚却被人扯住,耳听有人说道:“神医莫怕,我等是来求医的。”
来人共有七个,其中一个是病歪歪的老者,让人搀着,不住呻吟。确认众人并无恶意,姜良弹弹身上的尘土,满脸怒气,道:“怎不早说?把人吓得半死。”一个少年满脸赔笑,双手垂膝,显得十分恭敬,道:“神医莫怪,其实早说了,四更时家父突然腹疼,不得已才来打扰。”
危险已无,姜良又恢复往日的桀骜,道:“你怎知我是姜良?”
少年道:“得一位好心人指点。”
姜良一跳,惊道:“好心人?啥模样?可是怪目?”
原来,当年威逼姜良的那个高人,生得一双怪目。
少年道:“当时深更半夜,家父又腹痛难忍,那人的模样倒是没看真切,更不知是否怪目。”姜良盯住少年看了,觉得他不像在撒谎,皱着眉头想了一回,自言自语道:“会是谁?难道……”老者突然大叫,少年慌忙冲姜良施礼,道:“请神医救命。”众人纷纷行礼,道:“神医救命。”
姜良此时不好再去追问,只得转向老者,观其衣着打扮,知这人家中富贵,窃自一笑,道:“药资可带了?”老者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少年马上接道:“带了。”对老者大声说道:“神医问带没带药钱。”原来这老者有些耳背,老者道:“带了。”又问姜良:“多少钱?”
姜良大声说道:“伸出舌头!”瞄了一眼舌头,在其脉处胡乱摸了一把,这才伸出三个手指在老者面前晃了晃。老者惊道:“你抢钱呀,治个肚疼要三两银子?”姜良道:“错!本神医可没说三两银子。”老者问道:“那是……”
姜良道:“三两金子!”
老者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叫道:“狗屁神医,骗子!老子不看了,走!哎哟……”不及迈步,手捂肚子弯下腰去,冷汗噼里啪啦直往下滴。姜良故意慢条斯理地道:“本神医可得把话说明白,你患的是绞肠痧,再过一个时辰必死无疑。不想让本神医诊治就请回吧,三两金子够买一个上等棺椁了。”少年赶紧给姜良行礼,道:“请神医……”姜良一摆手,道:“别说了!只有一个时辰,回吧,交待遗言还来得及。”
少年不知所措,俯在老者耳边大声说道:“父亲,要金子干啥,命要紧呀。”姜良打着趣道:“你儿子真是个孝子呵!”老者怒道:“你少管!哎哟……”少年冲随从说道:“快去取三两金子来。”老者断断续续道:“不能啊,拿我的金子就是要我的命啊。”少年冲随从喝道:“快去!”随从跑了。
只一盏茶工夫,三两黄金取到。姜良在手中掂了掂,道:“三两金子救你一命,你不吃亏!”说罢从包袱里摸出一粒黑丸子,放在案几上,对少年说道:“给他服下。”少年千恩万谢,给老者服了。不到一盏茶工夫,老者停止呻吟,慢慢直起腰,朝姜良狠狠盯了一眼,道:“我认栽了。”踏步走去。
少年急追几步,问道:“父亲真的好了?真是神医……”
老者回头冲姜良啐了一口,气哼哼地道:“神医个屁!”
姜良嘿嘿一笑,随即敛起笑容,道:“大爷得赶紧跑,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将包袱胡乱缠在肩上,蹑手蹑脚出了房门。客栈老板迎来送往大嗓门说话已成习惯,大声说道:“客官,这就走吗?”姜良慌得四下瞟了几眼,压低嗓音恶狠狠地道:“你给大爷小点声!”老板忙哈了哈腰,笑容可掬,道:“是是,客官慢走。”
跨出客栈大门,姜良正寻思往哪个方向走,迎面突然跑来一群人,姜良忙又闪进客栈,想等这群人过去再走。不料这群人径直拐入客栈,姜良刚想躲身,冷不丁被人抓住,那人高声说道:“就是他!”
姜良吓得两眼上翻,仰面倒去……
那人用力拽着,没让姜良倒下,问道:“神医怎样?”
姜良有气无力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神医。”
这时挤进来一位老婆婆,冲姜良频频作揖,道:“神医呀,救命呀!”
众人簇拥着姜良往外走去,姜良叫道:“我真的不是神医!”众人不由分说一直把他拥至当街。当街停放着一口棺椁,姜良叫道:“大爷今天倒霉了,怎把我扯到这儿来了?”
那老婆婆双膝跪倒,磕头碰地,道:“神医救命呀!”
既然被众人认定为神医,姜良百口莫辩,只得怯怯问道:“你怎知我是神医?”
老婆婆答道:“被一位好心人指点……”
姜良一跳,凶念乱闪,忙道:“那‘好心人’可是长了一双怪目?”老婆婆道:“怪目?怎个怪法?”姜良跟她一时说不明白,问道:“长得啥样?”老婆婆道:“长得面善。”姜良道:“我是说长相。”老婆婆道:“是长相。”姜良哭笑不得,这老婆婆哪里能说清楚?四处张望一回,只见大街上已围聚不少人,暗道:“罢了,看来只得先医病人了。”问道:“病人在哪儿?”
老婆婆指指棺材,道:“躺在里面。”
姜良惊道:“死人?”
老婆婆道:“神医且听了。”刚开言便落泪,道:“老妇命苦,丈夫早亡,留下母子过活。去年娃子娶妻,原指望能过上几天好日子。不料娃子被朝廷征去修宫殿,饥损劳累,竟是撒手而去。儿媳怀有身孕,原指望能生下一男半女,谁知儿媳临盆血崩,昨夜亡去。”说到此,老婆婆泣不能声。
姜良奇道:“人既已亡,掩埋就是,找我何用?”
老婆婆抹了一把泪水,絮絮叨叨说道:“老妇变卖家产,只换来一口薄棺。抬儿媳去掩埋路经此地时,来了一位好心人,看了儿媳从棺材里滴出来的血迹,言说血呈鲜色,或许能救,便让老妇去客栈找神医,只是……只是老妇再无分文给付药资。”
围观众人纷纷说道:“老人家真可怜。”有人说:“没有药资神医会救人?”一个尖嘴的人说道:“没钱谁会救人咧!”姜良朝那尖嘴瞪去一眼,这老婆婆虽然说得断断续续悲悲切切,但姜良还是听了个明白。地上血迹果呈鲜红色,或许真的能救,姜良问道:“小娃可已生下?”
老婆婆道:“没!母子一起去了,留下老妇孤身一人……”说着又哭。
姜良喝道:“哭啥,哭有用吗?”
老婆婆不敢再哭,呆呆注目姜良。
姜良已是热血沸腾,道:“老人家,姜良虽非什么神医,但治病救人乃我之本份,有无药资都已无妨。”老婆婆磕头如捣蒜,大声说道:“苍天有眼啊,让老妇得见神医。”姜良已不耐烦,喝道:“起来!”老婆婆颤颤巍巍站起,再不敢多嘴。
姜良冲围观之人大声说道:“各位,我要医的是位女子,所有男人给我躲远点,不许近前!”男人们纷纷退了,未婚姑娘和胆小的媳妇捂着鼻子,也退出很远。姜良吩咐几个老妇人弄来些温水,拿来几块干净抹布,一切就绪,取出几跟银针,对老婆婆说道:“能不能救活你的儿媳,要看老天爷保佑不保佑。”说罢让几个老妇人帮忙掀开棺材,翻起那女子眼皮看了,把了把脉,而后将银针快速刺进那女子的几个大穴,又准又稳。
众人屏气凝神,眼皮一眨不眨,盯看姜良的一举一动。老婆婆道:“这……能行吗?”姜良正在忙活,无心搭话,只道:“闭嘴!”
汗水顺着姜良的脸颊滴滴而落,衣衫尽湿,约莫一顿饭工夫,姜良直起腰,对老婆婆说道:“我医术不精,不能救回你的儿媳,惭愧。”老婆婆已是欲哭无泪,道:“神医已尽力了,老妇感激不尽。”说罢又要下跪,姜良喝道:“谁让你跪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咧。”甩了一把汗水,又道:“我虽不能救回你的儿媳,却能救回你的孙儿。”
老婆婆道:“这……怎么可能?”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惊奇,有人不屑。有人说:“死人能生娃,闻所未闻。”有人说:“难说,毕竟是神医。”一个肥头大耳的人道:“什么神医,我看是个疯子,要不怎么说起疯话?”
姜良冲那肥头大耳的人狠狠盯去一眼,继续忙活。偌大一个集镇鸦雀无声,一顿饭工夫,忽然从棺椁里传出一声婴啼,一个鲜活的生命呱呱坠地。姜良抱出一个男婴,利利索索用布包了,塞进老婆婆怀里。
众人呆了又呆,放声喝彩,欢声雷动。
老婆婆大喜大悲,不知是哭是笑,干嚎起来……
姜良隐居十年,十年没有治病救人,今日心情特别舒畅,冲那肥头大耳的人喝道:“刚才谁说大爷我是疯子了?”那人吓得躲于人后,不敢露脸。姜良懒得再去理他,笑着对老婆婆说道:“老人家,有一个男娃给你续了香火,你祖孙二人从此好好过活吧。”
不料老婆婆突然跪倒,冲众人连连磕头,边哭边道:“各位乡邻行行好,谁把我的孙儿抱去吧,这小娃我不要了……”姜良一把将她拉住,奇道:“你疯了,怎将自己的孙儿送人?”老婆婆抹了一把泪水,道:“神医有所不知,为葬儿媳老妇已是倾尽所有,我拿什么养活我的孙儿呀?老妇饿死事小,何必再搭上这娃子的命,还不如把他送了人,逃个活命。”
姜良怔在当地,眼前这老婆婆已是衣不遮体,如何能将孙儿养大成人?望望老婆婆,又瞧瞧其怀中婴儿,再看看死者,姜良把心一横,道:“本神医好人做到底!”从怀里摸出那三两金子,在手中掂了掂,这是刚刚才得到的药资,在其怀中尚未暖热。姜良把金子塞进老婆婆手里,道:“老人家,三两金子足够你和孙儿生活一辈子的了!”说罢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咚咚”的磕头声和老婆婆的哭嚎声:“好人呀!老妇永世不忘呀!”
姜良回身将老婆婆搀起,只见老婆婆额头青紫,替她揉了揉,道:“我只问你,那个说我是神医的‘好心人’到底是谁?”
忽听有人接道:“是我!”声音中充满喜悦。
因声音突如其来,把众人吓得一跳,忙闪开一条通道。只见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前面那人尖嘴猴腮,后面那人大腹便便。尖嘴猴腮那人大声说道:“神医,我二人就是你要找的‘好心人’!”
姜良惊跳起来,骂道:“呀!俩鳖孙。”
原来,来人正是费仲、尤浑。当费仲二人爬到神农山上的两座草屋时,发觉上当,便沿路追来。因姜良医治病人耽搁了时间,被二人赶上。二人见姜良在棺材旁忙活,问了围观的人,方知姜良正在救一个死人。尤浑想马上捉人,被费仲拦住,示意他看看姜良如何施救。二人看了全过程,确认这樵夫就是姜良,恰闻姜良打问“好心人”,尤浑惊喜之下随口接了一句。
尤浑冲姜良施着礼说道:“本官已将神医救人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居然能让死人生子,让人难以置信,真是神医呀!”费仲亦道:“本官先前多有得罪,请神医千万海涵。邀不到神医,我等可无法交差。”姜良问道:“让大爷去哪儿?”尤浑笑成了一朵花,道:“自然是去发财,本官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姜良正色问道:“给多少金子?”
费仲显得十分大气,道:“先给五两。”不由分说把金子塞进姜良怀里,又道:“医好病人,你想要多少就给多少。”
姜良暗道,给多少金子都不能去,要是被那怪目高人探得行踪,小命可就没了,想到此忽然朝费仲身后一指,喊道:“哎呀,你咋来了?”费仲、尤浑不知是计,回身望去。姜良撒腿就跑,尤浑反应机敏,喊道:“哪里跑!”撒腿便追。没跑出多远,姜良被二人扯住。姜良奋力挣脱,二人再追。如此三番五次,因三人都不会武功,弄得个个一身灰土。
尤浑叫道:“兵士何在?”
跑过来几个御林军兵士,将姜良扭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