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朝歌这个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沐浴在神光圣影之中。
金碧辉煌的殷商王宫,坐落于朝歌中央,格局与后世的皇宫相似,由南而北布列。午门前为长安街,午门后为长安殿,紧接着是永安殿、承安殿、平安殿和吉安殿。承安殿两厢是朝阳阁、正阳阁、午阳阁和端阳阁。平安殿两边是观山楼、观海楼、日光台和月光台。吉安殿后面是内宫后妃居所,紧接着是万亩御花园,鲜花似锦,百鸟朝凤。皇家气派,尽显无遗。
长安殿俗称“金殿”,晨钟暮鼓,苍松翠柏,一派森严。
金殿内灯火辉煌,正是早朝时候,帝辛临朝议事,这时云中子求见。
帝辛本名“子辛”,身高过丈,相貌堂堂,性情豪放,文武兼备,但因是亡国之君,被人称为“纣王”,古语中“纣”是“残义损善”之意。
数年前,帝辛为了能与爱妃苏妲己一起长生不老,曾派人专程到终南山拜访云中子,求取仙丹。当时云中子正闭关修炼,帝辛自然未能如愿。今闻云中子来到,帝辛喜出望外,亲率百官迎至殿门。
帝辛引云中子步入金殿,道:“道长旷世高人,寡人仰慕已久。敢问道长,此来可给寡人带来仙丹?寡人此生别无他求,只盼能与妲己长生不老。”云中子哈哈笑了,道:“陛下,世上哪有不老仙药?我道修身真谛,就是清心寡欲,回归自然。”帝辛道:“寡人能否修道?”云中子道:“不能。陛下操劳军国大事,日理万机,如何能做到清心寡欲?”帝辛自嘲一笑,道:“如此说来,寡人想与妲己长生不老,只能是妄想了。”说罢赐云中子坐了。
云中子一笑,道:“世上虽无不老仙药,但不乏长寿之法,陛下一定知道彭祖吧。”
帝辛道:“彭祖,人称‘彭伯’,本名钱铿,乃黄帝第八代传人,颛顼帝之玄孙。”云中子接道:“彭伯善烹美食,曾献尧帝雉羹受封。舜帝时彭伯师从尹寿子,隐居武夷山下潜心修炼。商初彭伯再度出山,被封为大夫。”帝辛道:“彭伯曾领兵攻打‘邳’国,大获全胜,受封于邳即‘大彭氏国’,自此被人尊称‘彭伯’。可惜后来彭伯散金于民,挂印而去,隐居山林,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或许早已仙逝。”
云中子道:“请问陛下,如果彭伯健在,该有多大年岁?”
帝辛想了想,道:“八百岁。”
云中子道:“人生经历八百个春秋,让人敬羡,彭伯定有独创的长寿之术。”帝辛道:“如能得到这等长寿之术,寡人与妲己也就心满意足了。”云中子道:“人欲长寿,必先有康健之体。据闻苏娘娘凤体欠安,定让陛下十分忧心。”帝辛叹道:“寡人为此寝食难安。”云中子道:“何不征召天下名医?”
帝辛道:“百药难治。”
苏妲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美女,千娇百媚,倾国倾城。不过,苏妲己得了一种怪病,心境时好时坏,性情时戾时柔,尤其是在大喜大悲大惊大怒时,极易犯病。多年前帝辛就已诏告天下,重金求医。名医纷纷应招,结果束手无策,尽被斩首,后来再也无人敢应。帝辛此时不愿多说,只简单说了这四个字。
云中子道:“陛下,贫道倒有一法……”
尤浑以为云中子要为苏妲己亲自诊治,忙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有几句话想跟道长说个明白。”帝辛道:“说吧。”尤浑故意冲云中子上下瞅了几眼,道:“苏娘娘冰清玉洁,至尊高贵。如你能医好娘娘凤体,陛下自会封赏;如你医治不好,哼!那就杀你于午门之外。”
云中子淡淡地道:“你是费仲还是尤浑?”
尤浑一怔,道:“下官是尤浑。”指指费仲,道:“这位才是费仲大人。”
云中子朝二人打量一回,只见尤浑个头矮小,尖嘴猴腮,费仲人高体肥,满脸流油,云中子呵呵一笑,道:“你二人被民众合称‘费尤’,‘誉’为‘殷商第一奸臣’!”
尤浑指着云中子的脸喝道:“你胡说!”
帝辛道:“不得无理!”深知云中子医术精湛,道:“请道长施以妙手!”
云中子道:“贫道用药只能解一时之急,欲除病根,还得请出那位神医。”帝辛眼睛一亮,道:“谁?”云中子道:“此人乃神农嫡后、俞跗子孙。医祖神农自不必说,上古神医俞跗治病除用草药外,还兼用刀具,民众称他可令棺椁中的人复活。此人医术得神农和俞跗真传,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医’。”
帝辛道:“道长说的可是姜良?”
云中子道:“正是。”帝辛满面失望,道:“姜良已失踪十年,寡人曾派人多方查找,无迹可寻,有人猜测姜良已不在人世。”云中子笑道:“姜良性情无常,忽喜忽悲,桀骜不驯,有时嗜金如命,有时仗义疏财。十年前,不知何故突然隐居……”帝辛道:“他还活着?”云中子道:“不错,他的隐居之处极其隐秘,不过还是被贫道探得。”帝辛喜道:“姜良现在何处?”
云中子道:“神农山。”
尤浑躬身垂手,媚笑着说道:“陛下,臣这就派人把他捉来。”帝辛道:“对世外高人更要尽到礼数,寡人要亲去相邀。”此事关乎苏妲己凤体,费仲便想争得头功,忙道:“姜良只是一介草民,由臣和尤浑大人前去,已是给足了面子。”帝辛道:“只怕你二人邀他不到,误了大事。”费仲、尤浑对视一下,心想:“邀一山野村夫能有何难?”二人信誓旦旦,齐声说道:“邀不到神医,臣等愿当死罪!”
帝辛思忖一下,道:“寡人赐他百两黄金,你二人带去。”
云中子对费仲、尤浑说道:“二位大人奉上重金,还要多说好话,或许能打动姜良。记住,不能让他知道其行踪是被贫道探得,更不能让他知道医治的是苏娘娘,以免把他吓住。”
若能得姜良医治,意味着苏妲己就能痊愈,帝辛畅快无比,笑声朗朗,道:“妲己凤体安康,这是寡人天大的喜事,寡人要诏告天下,普天同庆。道长荐神医有功,寡人要重重封赏。”
云中子笑道:“贫道乃方外之人,不用陛下赏赐,只是贫道正有一事。请问陛下,一个朝代能出现圣人,意味着什么?”
帝辛道:“君明臣忠,国泰民安。”
云中子道:“恭喜陛下,我朝出了圣人。”
帝辛道:“谁?”
金殿之上奇静无比,文武百官个个以目相盯,静等云中子往下说。
云中子一字一句说道:“西伯侯姬昌。”
尤浑叫道:“大胆!姬昌是反贼,你竟敢说他是圣人,死罪!”
帝辛道:“姬昌谋反,被囚于羑里七年有余,怎会是当朝‘圣人’?”
羑里城,是有记载的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国家监狱,在今河南安阳汤阴县境内。
云中子稽首一礼,道:“陛下容禀,华夏始祖伏羲创制八卦,后来出现一位名叫‘大挠’的圣人,不但助炎黄一统天下,还将伏羲八卦演绎至巅峰,发明天干地支。”帝辛点点头,道:“殷商历代圣君名讳多源于此。”他的名字中的“子”和“辛”字,都取自天干地支。云中子继续说道:“炎黄时,容成子观察天象,用八卦之法发明了二十四节气,以应农时;黄帝依八卦之理,发明了‘天一遁甲’兵阵,最终战胜蚩尤。诸如此类,都证明了八卦的神奇。只是自黄帝之后的两千年,再无人超越大挠。西伯侯被囚羑里期间,推演八卦以成《周易》。‘周’乃周密周详之意,‘易’乃无穷变化之学问,一部《周易》足能让后人推思探究几千年。西伯侯已明了天之大道,无愧当朝圣人。陛下,《周易》光照后世,我朝定会名垂青史。贫道奏请陛下,赦归西伯侯。”
费仲急道:“陛下不可!姬昌既然明了天之大道,岂会久居人下?”
云中子道:“明了天之大道,更会谨守臣节。”
费仲道:“陛下,当年伯邑考图谋不轨,竟至亵渎凤仪,被处以极刑。若赦归姬昌,一旦其羽翼丰满,定会为子报仇,此乃人之常情,世之常理。请陛下明鉴。”尤浑道:“臣请陛下旨意,立斩姬昌,以免为朝廷留下后患。”
伯邑考是姬昌的长子,在其父被囚期间主政西岐。正是费仲、尤浑设计,以准其探父为由,将其诱至朝歌。伯邑考生得风流倜傥,琴瑟一绝,被苏妲己招至鹿台,名为传琴,实为挑逗,遭伯邑考严词呵斥。苏妲己恼羞成怒,反奏伯邑考非礼。费仲、尤浑乘机进献谗言,把伯邑考剁成肉酱,送至羑里故意让姬昌吃食。关于此节,《封神演义》正有描述。
云中子道:“失子之痛,必痛彻心肺。但不能以常人之心揣度圣人之腹,再说西岐地瘠人贫,兵微将寡,怎敢与堂堂殷商抗衡?如果谋反朝廷,岂不自取灭亡?费仲、尤浑大人之忧,不足为虑。”朝帝辛又稽了首,道:“赦归西伯侯,以示天恩浩荡,诸侯尽服,则江山永固。”
帝辛转向比干,问道:“以王叔之意……”
比干,本名干,因被封于比,故名“比干”,乃帝乙之弟、帝辛之叔。帝乙临终之际,曾召两个兄弟比干和箕子商议。箕子建议立长子微子,而比干则主张让帝辛继位。比干说,微子虽为长子,但不是帝乙的正妻所生,帝辛虽小,却是嫡子。此言被帝乙采纳,帝辛顺利继承了帝位。比干性格刚正,且有拥帝辛继位之功,历来直言不讳。
比干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世上万物各行其道,则万物和合。君行君道,臣行臣道,天下宁靖。数百年来,西岐历代君侯均为朝廷戍守西部边陲,忠心耿耿。西伯侯谋反本无实证,应赦其回归故里。明了天之大道者都被斩杀,岂不让世人讥笑陛下心胸狭小?”
帝辛道:“言之有理。”
费仲、尤浑急道:“陛下万万不可!”
帝辛道:“爱卿勿忧,世上恐怕还没人能挡得住寡人手中的定商刀。”不容费仲、尤浑再辩,问云中子:“道长既是方外之人,因何要救姬昌?”
云中子道:“陛下,《周易》横空出世,我道巅峰再现,此时道中风云际会,难免泥沙俱下。自伏羲八卦产生之日,道中便已伴随正邪之争,不过今日邪道已成组织,打手颇众,正邪之较量格外惨烈。正邪较量之结果,必将涉我国运之兴衰。”见文武百官都在静听,云中子继续说道:“正道者,凡遇乱世,都会挺身而出,助有道明君平定天下,引导乱世复归宁靖;凡遇治世,则教化民众修身养性,依自然之法,追求康健长寿,安居乐业。而邪道则不然,披着道之外衣,假借道术之名,妖言惑众,招摇撞骗,以搅乱天下为己任,频出妖魔鬼魅。此时正是邪道初创不久,若不能将其彻底铲除,而让其邪说流传于世,将会贻害无穷!”缓了缓口气,又道:“西伯侯演卦明易,已是我正道的一面大旗,故贫道力救。”
帝辛道:“原来如此!如需借助朝廷之力铲除邪道,道长尽管言明。”
云中子道:“多谢陛下!正邪之争大多时候战阵无形,借助朝廷剿灭邪道人物,只能得势一时,而不能消弭邪道对后世之影响,何况邪道人物个个身怀绝技,亦非易事。”
费仲、尤浑趁帝辛与云中子搭话,悄悄对了一下眼神,凶光乍闪即逝。这一细微动作,却被云中子瞧了个正着。云中子微微一笑,对帝辛说道:“贫道斗胆,请陛下即刻传旨羑里,赦西伯侯西归。贫道还有一个奢求,请差一上将护送。”
帝辛道:“寡人旨意谁敢不遵,何需护送。”
云中子道:“连通西岐的官道,经三关一河,路途遥遥,贫道担心节外生枝,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西岐在今陕西一带,当时只有两条路连通中原,一南一北,南路为官道,所经之“三关一河”,依次是“天谷关”“地牢关”和“虎威关”,“一河”自然是指黄河。
帝辛道:“着比干王叔监赦,着丹枫将军护送姬昌至黄河渡津。”
费仲、尤浑顿时面色惨白,额上布满汗粒……
神医姜良隐居的神农山,在今河南焦作,距离朝歌不远,传说神农在此遍尝百草,发现五谷和草药。神农山草药繁多,猕猴成群,既有北方山势的雄健,又有南方山岭的秀丽,融雄奇秀神于一体,被誉为“中华绝岭”。后人赞其“极目四观天下小,高声恐惹天神闻”,“仰望断崖峭壁,峰回路转;俯看花径流泉,涧溪碧潭”。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费仲、尤浑骑着高头大马,并排走在最前面,五十个御林军兵士列两行纵队徒步跟进,队伍中有一顶披红挂绿的大轿子,显然是给神医姜良预备的。姬昌被赦,费仲本想在其西归的途中做些手脚,不料被云中子看出,奏请丹枫将军护送。费仲正无计可施,突然想到苏妲己,此人完全可以置姬昌于死地!因帝辛业已传旨,收回成命断无可能,费仲密请苏妲己下了两道懿旨,一道用六百里加急送往虎威关,一道发给攸喜将军。虎威关守将曲直,原本是个隶人,因武功高强,被授以将军。曲直以隶人出仕,自然感恩戴德,但他目不识丁,脾气暴躁,接到懿旨后,定会不问青红皂白擒杀姬昌。攸喜与丹枫是结义兄弟,而攸喜一家对丹枫一家有世恩,由攸喜出面截杀,丹枫怎好还手?毋庸置疑,姬昌必死无疑。
一切安排停当,费仲、尤浑前来神农山。
费仲、尤浑策马跑出一段,看看已远离御林军兵士,尤浑道:“费公,陛下赏赐那么多黄金,还不折杀那村夫?”费仲压低嗓音道:“依尤公之意……”尤浑翻翻小眼说道:“给他五两,够他花销一辈子了。”费仲哈哈一笑,纵马而去。
跑出一程,费仲勒住缰绳,尤浑赶了个马头接马尾,奇道:“怎么不走了?”
费仲用马鞭指指路边,尤浑顺其所指瞧去,这才发现路边有一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歪躺在一捆柴草上,显然是一个樵夫。因其衣着灰暗,又窝憋在那儿,稍不留意让人难以发现。
费仲道:“打听一下路径。”
尤浑冲老者喝道:“哎!老东西,你可知姜良住在哪儿?”
老者猛然坐起,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旋即恢复常态,道:“你俩弄错了吧,姜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怎会住在这儿?”费仲道:“千真万确。”见他说得十分肯定,老者道:“那你俩是……”尤浑依旧是盛气凌人,喝道:“少废话,快说,要不就宰了你!”
老者莫名一笑,道:“神农山九十九个山头,每个山头九十九个山道,每个山道九十九个弯儿,要是本大爷不说,就是跑断你俩的狗腿,只怕连神医的屁也闻不到,嘿嘿。”尤浑气得鼻眼错位,叫道:“老东西,你找死!”费仲朝前面望了一下,知老者所言非虚,跳下马,胡乱拱拱手,道:“老丈请讲。”老者道:“早讲些礼数,早跟你说了,这叫‘多叫大爷少走路’,懂吗?”费仲吞咽一口唾沬,道:“懂,老丈你说。”
老者拉着长声问道:“你俩姓甚名谁,打哪儿来?”
尤浑翻身下马,冲到老者面前,吼道:“别给脸不要脸,问那么多干啥?”
老者翻着眼瞅了他一下,慢条斯理地道:“不想跟大爷问路你就走。”
为能早一时邀到姜良,费仲只得挤出一丝笑容,道:“本官费仲,他是尤浑大人……”
老者跳了起来,抹去一把眼屎,冲二人上下打量一回,嘿嘿笑了,道:“我说呢,难怪一个满面油光,挺胸叠肚,一个尖嘴猴腮,面相猥琐,原来是俩奸贼!”尤浑跋扈已成习惯,哪里受过这等讥讽,喝道:“我宰了你!”老者并无惧色,道:“你俩是当朝权贵,来请神医干啥,难道家中有人快死了?”尤浑气得双手乱颤,语无伦次说道:“我……没……”老者故作视而不见,在尤浑胸口上点了点,笑道:“急火攻心折阳寿。”忽然脸色一变,理直气壮地道:“既然来找神医,我来问你,可带了礼金?”尤浑道:“你少管!”老者道:“谁不知神医嗜金如命,不带礼金,你俩算是白跑了。”费仲忙道:“自然带有礼金。”
老者眼里光芒一闪,问道:“多少?”
尤浑道:“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者笑着说道:“既然不说,你俩自己去找吧,够你俩找上半年的了。”
费仲伸出五个手指头,故意在老者眼前晃了又晃,道:“本官给神医带来五两黄金。”老者果然一跳,叫道:“五两?”费仲满脸得意,以为会把老者吓倒,不料老者面带鄙意,道:“你俩可是赫赫有名的贪官,怎么才带了这么点儿钱?要是百两黄金嘛,神医或许会考虑一下,我看你俩还是回去吧,大爷也懒得指路了。”费仲压了压怒火,道:“本官来请神医,又不是来请你,带多少礼金跟你何干?再说,本官已尽了礼数,你还在胡搅蛮缠,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老者并未介意,问道:“你俩听谁说神医在神农山?”临来时云中子嘱咐过,不能说姜良是被云中子所荐,费仲胡乱答道:“自然是一位高人。”
老者闻言色变,叫道:“高人?坏了坏了……”登时冒出一脸细汗,指指右面山头上的一座草屋,道:“神医就在那儿!快去吧,本大爷还有事呢。”说罢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