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秋闯了进来,大声说道:“西伯,那恶贼……”一语未了,只见土行孙站在姬昌身后,仍是睡意朦胧,哈欠连连,蒙秋黑着脸朝土行孙踢去。见面即打,土行孙始料不及,被一脚踹中胯骨,哀叫声中像圆球一样滚了好几个跟头,躺到犄角旮旯。能让蒙秋一招得手,皆因土行孙无备,没想到浑天棍紧接着劈头盖脑打来,土行孙“哎呀”一叫。姬昌急喊一声:“住手!”土行孙趁机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浑天棍,喝道:“老闷,你这天杀的,你想打死我?”原来,蒙秋不善言谈,常被土行孙讥笑“三脚踢不出一个闷屁”,加上“蒙”与“闷”读音相近,被土行孙称作“老闷”。
土行孙只顾急头怪脑冲蒙秋发火,没想到被闳夭揪住,噼里啪啦挨了四个耳光。
姬昌莫名其妙,挡住闳夭、蒙秋,喝道:“到底发生何事?”
闳夭简要说了一遍。土行孙尖声叫道:“闳夭,你血口喷人!”闳夭冷冷一笑,道:“当时我扯去你的面罩,连你的黄眼珠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赖不掉!”挽起衣袖,露出伤口,道:“无情锏锏身三棱,你睁眼看看。”土行孙想看个究竟,被蒙秋用浑天棍压住肩头,动弹不得。
原来,土行孙使用的兵器叫“无情锏”,是一个类似“锏”的兵器,只是比锏小,头尖,锏身三棱,棱上有锯齿,能点能挑能劈能拉。土行孙生得矮小,身体灵巧,与人厮杀时专用锏点人的穴道。
姬昌看了闳夭的伤口,确是被无情锏所伤,问道:“当时你可看得仔细?土行孙可是一直没出屋呀。”闳夭道:“这兔孙子来无影去无踪,杀人后眨眼间就能回来,西伯怎能看得住他?”土行孙道:“西伯,土行孙一向光明磊落,被他二人冤枉了。”转向闳夭、蒙秋说道:“若日后查出不是土行孙所为,你二人该当如何?”闳夭道:“那就把我二人的人头剁下来让你踢!”
姬昌暗自思忖:“土行孙虽然性情桀骜,却一向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勾当?”但见闳夭、蒙秋言之凿凿,姬昌脸上布起阴云。这冀州之地正是苏妲己之父、冀州侯苏护的封地,一旦此事被上奏朝廷,且不说苏妲己会怎样,难免会有人搬弄是非,西岐又将面临灭顶之灾。
闳夭道:“西伯,请下令处死他,不能因一个败类而坏我西岐大事!”
土行孙已是百口莫辩,瞧瞧蒙秋凶神恶煞的模样,心想先逃了性命再说,忽然“哎哟”一声,叫道:“肚子痛。”弯下腰去,猛然间往怀里摸了一把。闳夭叫道:“留意!”话音未落,白雾迅疾弥漫,蒙秋被呛得大咳。
白灰稍散,众人睁开眼时,土行孙已不知去向……
且说帝辛照例每天同一根葱纠缠,忽南忽北,时东时西。
这日刚刚战罢,从荷荷谷突围的兵士来到,细说了阵前情景,并转报了攸喜的担忧。
帝辛惊道:“既然敢合围寡人的六万大军,隶人定会倍于王师,岂不有十万之众?”问黄飞虎:“飞马急进几日可到荷荷谷?”黄飞虎道:“一日路程。不过陛下不可亲涉险地,臣愿前往。”帝辛道:“寡人如躯首,将士如手足,寡人不能置六万将士生死于不顾,荷荷谷纵是不归之地,寡人也去定了。”情势危急,帝辛自不会再听攸喜的劝告,毅然进兵。黄飞虎急道:“陛下不可!”帝辛道:“武成王勿忧,寡人还从未打过败仗。”说罢催马而去……
帝辛坐下之“火狐狸”乃世间罕见的宝马良驹,比一般的战马高出一头,登开四蹄,如风驰电挚一般,沿山间小道狂奔,将众人远远抛于后面。
直到荷荷谷谷口,帝辛勒住坐骑。众将陆续赶到,往谷内观看。谷内隐隐约约传出喊杀声,帝辛摘刀在手,高声说道:“且随寡人往里冲杀!”正要催动“火狐狸”,这时传来喊声:“六百里加急!”只见朝廷信使策马而至。因其服饰奇异,色彩鲜明,背插五色旗,在山间小道上显得十分抢眼。
信使来到面前,在马上一躬,道:“陛下,刺客潜入内宫,苏娘娘险些被害……”
帝辛犹如突闻炸雷,大吼一声:“怎讲?”一把抓过信件,连看了两遍,摔于地上。
黄飞虎问道:“陛下怎样?”
雁叫声声,如咽如泣,帝辛眼望朝歌方向,想到苏妲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心倏地一揪,道:“刺客在内宫如入无人之境,连杀多人,竟还冲进寿仙宫刺伤妲己,刺死余妃。”信使接道:“余娘娘凤榻之上还有一个男子被同时刺死。”帝辛喝道:“无耻!”问道:“可将刺客拿住?是受何人指使?”信使答道:“回禀陛下,刺客尚未拿到。不过朝中议论纷纷,朝歌街谈巷议,都说早就有人视苏娘娘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谏言斩苏娘娘。趁陛下远征,有人欲先搅乱内宫,而后浑水摸鱼,趁机刺死苏娘娘,假说是刺客所为,一推了之。”
话说到此,傻瓜也能听得出来,帝辛果然一跳,道:“真是比干王叔?”
信使道:“这倒不知。不过那日刺客被巡夜兵士堵住,激战中肩头中箭,比干王叔疑是御妹所为,包围御妹寝宫,但御妹并未受伤。”帝辛道:“一个柔弱女子怎会是刺客?”信使道:“朝中百官怀疑有人贼喊捉贼,急盼陛下明断,还有人说,此事恐怕还会牵连……”故意欲言又止,帝辛喝道:“讲!”信使假装心头虚晃,道:“不敢。”帝辛道:“恕你无罪。”信使吞吞吐吐说道:“恐怕还会牵连国母娘娘和太子殿下,或许是想罢黜陛下,另立新君。”原来,这信使已被费仲、尤浑买通,对帝辛表述什么,如何表述,交代得清清楚楚。
黄飞虎忍不住喝道:“胡说!”
信使诚惶诚恐,赶紧施礼,道:“据实禀报,并无妄言。”
帝辛面呈酱色,暗自思忖,自从苏妲己入宫,姜后难见帝颜,势必自感冷落,因妒而恨,难说会不会做出悖理之事。自古至今,来自内宫的凶险让帝王防不胜防,现比干以监国之便,姜后以国母之尊,若擅自拥立太子,亦在情理之中。”心头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留得比干和姜后,早晚会对寡人和妲己不利。”
黄飞虎道:“陛下,国母娘娘乃东伯侯之女,一向贤淑沉静,德品无双,太子知书达理,为人慎微,比干王叔刚直不阿,忠心耿耿。以臣看来,其中定有蹊跷。”
这时兵士禀报:“一根葱尾随而至。”
帝辛吼道:“不管他!”手指谷口,道:“寡人要先灭了莫老五。”
黄飞虎命兵士搬开谷口石头,帝辛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晁田、晁雷等人忽见帝辛来到,又惊又喜。
帝辛紧握定商刀,高声喊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位将士,且随寡人杀敌!”嗓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回音未息,“火狐狸”旋风般冲向东山头。
谁会想到帝辛有如此胆识,不先与晁田合兵,入谷即攻取一翼,隶军将士顿时乱作一团。帝辛用定商刀拨打箭羽,一路猛冲猛打。山头在望,就在这时一块巨石滚滚而落,转瞬即到帝辛面前。黄飞虎、攸喜等人吓出一身冷汗,纷纷急呼:“陛下留意!”话音未落,只见帝辛大叫一声,用刀背将巨石挑飞。“火狐狸”嘶鸣一声,跃至山头之上,定商刀下,头颅滚滚,尸身乱飞。黄飞虎、攸喜、晁田和晁雷等人随即杀至,东山上的隶军拼死抵抗,双方死伤无数,热血流淌,山谷变成赤地。
王师据东山,隶军据西山,十几万人马对峙。
帝辛昂然而立,将士簇拥于侧,犹如绿叶护花。
夕阳西下,松涛阵阵。帝辛朝西山望去,造反隶人果然有十万之众。马蹄声中,从隶军内走出一匹白马,从容悠闲,单人独骑立于东山坡前。帝辛不知此人是谁,正疑惑间,只见隶军将士像波涛漫卷一样从西山上倾泻而下,发出的声音如山崩似海啸,直到围于那人两旁,犹如众星捧月。攸喜见一根葱、擀面杖等隶军大将亦护卫于侧,对帝辛说道:“陛下,此人定是莫老五!”
帝辛问道:“你可是莫老五?”
那人道:“正是。”
东山上一片哗然,原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反贼头领莫老五!帝辛自言自语道:“果然气度非凡!”催马飞下山冈,与莫老五对面而立。黄飞虎率众奔下山头,数万人发出的声音如疾风似骤雨,惊天动地。
双方近在咫尺,可看清对方眉目。
帝辛上下打量莫老五,只见他二十五六岁,面如粉玉,目如朗星,身材高大,着银盔银甲,桔红帽缨,雪白披风,只要让人望上一眼,顿生敬畏。跨下之白马,威武雄壮,比一般战马高出一截,人称“雪花豹”。人马相配,威风八面,气贯长虹。
莫老五不住打量帝辛,只见他年近五旬,身高过丈,相貌堂堂,着金盔金甲,大红帽缨,大红披风,威严四射。胯下之“火狐狸”,跟“雪花豹”如同一母二胎。英雄配宝马,宝马彰英雄。
二人互相打量,彼此虽是不共戴天之敌,却都禁不住暗自赞叹。
帝辛说道:“莫老五,你已犯下不赦之罪,但寡人不忍再行杀戮,如你迷途知返,归顺朝廷,寡人愿意法外开恩,饶恕于你。”不战而屈人之兵,帝辛深知此理,当下相劝。莫老五一笑,道:“莫老五不愿苟且偷生,不会乞你赦免。”帝辛道:“你的四面合围之计已被破除,唯有归顺才是出路,否则只能上炮烙大刑。”莫老五道:“昏君偏听偏信,奸臣弄权当道,朝廷是贵族的朝廷,哪里容得了隶人?今朝廷已是穷途末路,亡日已近。”帝辛哈哈笑道:“殷商社稷固若金汤,寡人亦非昏君。”语气一转,又道:“寡人原本以为隶人都是些目不识丁的粗汉,原来卧虎藏龙,莫老五屡挫王师,深谙用兵之道,朝廷鲜有人及。若你能效力朝廷,寡人保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并为你的隶人弟兄全部脱除奴籍。”莫老五道:“我等举义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要为天下隶人打出一片光明天地。”
双方将士见二人侃侃而谈,深知转眼间就要血洒山谷,谁也不敢懈怠,兵器紧紧握于手中,指向对方,只等令下。
“火狐狸”和“雪花豹”有些按捺不住,呼哧呼哧冲对方大喘粗气。
帝辛勒勒缰绳,暗自思忖,王师兵马数量不及对方,且这些隶人都已身经百战,如果混战一场,王师将士定然所剩无几,不如擒贼擒王,先把莫老五制服,想到此说道:“你可知寡人的定商刀无人能敌,你可敢与寡人走上几合?”
莫老五微微一笑,王师夺得东山,看起来双方在地势上平分秋色,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定之内,闻听帝辛此言,正中下怀,道:“时至今日莫老五的这杆长枪尚无敌手,你在百招之内可能赢我?”帝辛哈哈大笑,根本不信莫老五能在他面前走上一百招,道:“何用百招,能挡住寡人二三十招的已是天下少有的英雄了。”
莫老五不失时机说道:“若你百招不胜,可愿随我去见一个人?”
帝辛问道:“谁?”
莫老五道:“我的义父飞廉。”
帝辛惊道:“飞廉还活着?”飞廉是原祝融国将军,武功甚高。当年帝辛征讨祝融国,用了八十二招时才将飞廉拍于马下。祝融国被灭,民众全部被遣往东海为奴,莫老五的造反隶人多是原祝融国民。飞廉被囚车押往东海后,帝辛与他再未见面,至今已有二十来年,飞廉已有八十多岁。今突闻飞廉消息,帝辛十分惊讶,问道:“飞廉欲见寡人有何事?”
莫老五道:“自然与祝融国有关。”
帝辛不由心头一动,隶人与隶主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假设飞廉以为当年祝融国之事蒙冤,只是想陈述冤情,帝辛则能趁机恩威并用,或许可以缓解矛盾,从而使飞廉、莫老五归顺,兵不血刃为朝廷化去一患。但此去无疑充满凶险,如果莫老五是在用计,帝辛则立陷绝地。如果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结果只能与十万隶人血战,帝辛思前想后,八万王师将士既然已占领东山,双方在地利上平分秋色,人数上也相差不多,莫老五必会有所顾忌,此险值得一冒。想到此,帝辛说道:“寡人答应就是!”
攸喜急道:“陛下不可!焉知不是莫老五的诡计?”
帝辛笑了笑,道:“寡人乃天子,一言九鼎!传令,命将士后退百步。”
莫老五也对擀面杖说道:“传令后退!”
双方兵士屏气凝神,注视着帝辛和莫老五的一举一动,不知他二人大战结果会是怎样。二人喝喊一声,杀到一处。一交手,二人才发现彼此武功相当,正可谓棋逢对手。这场大战是商末周初最为精彩的大战之一,根本无法描述,只能用“精彩绝伦”四字概括,不再枉费笔墨。双方将士看得个个鼻尖冒汗,哪里还顾得上喝彩。
天昏昏,月蒙胧,帝辛道:“燃起火把!”
霎时间燃起数万只火把,荷荷谷亮如白昼,令明月失辉,星辰无光。
帝辛自登临帝位,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世上没有对手,自然倍感寂寞。今见莫老五不但胆识过人,且枪法臻熟,武功登峰造极,帝辛激动不已。莫老五知帝辛性格多面,既刚愎自用,又性情豪放,此番若能带他去见飞廉,其所谋之事已成功在望,故而越战越勇,身手更加潇洒。
转眼已到百招,二人同时圈马兜了半圈,眼望对方。
没想到莫老五居然能挡住帝辛的一百招,黄飞虎、攸喜不免心里一寒,纵马到帝辛身旁。帝辛道:“命十个御林军将士跟随寡人。”攸喜道:“让臣陪同前往。”帝辛道:“爱卿官复原职,仍任先锋,与武成王在此统兵。二位爱卿放心,寡人此去料无凶险。”
莫老五道:“武成王,攸喜将军,莫老五保陛下来去平安。双方人马俱留此地,陛下有任何闪失,都会引发一场混战,纵使全歼王师,义军也会损失惨重,这可不是莫老五的一贯战法。”
攸喜喝道:“你带多少人?”
莫老五道:“莫老五只身一人。”朝一根葱、擀面杖说道:“率军屯住西山!”二人诺了一声,招呼兵士退去。帝辛道:“武成王,在东山安营扎寨。”攸喜压低嗓音说道:“陛下,让臣暗暗跟着……”帝辛道:“无须多言,传令去吧。”
莫老五当即带着帝辛飞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