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喜王轻咳一下,示意摩且退后,清清嗓音说道:“本王今日登基,不说废话。”这几日发生了诸多大事,先是暗害丹枫之事被曲直、辛怜当众揭穿,接着苏离跳崖。那日在崖边,婉娘声声哭诉丹枫的恩情,声声斥责他的无义,让他无地自容,婉娘跳崖,更是让他心魄震撼。他发誓不是为了王位,然而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为了得到王位,为了得到苏离,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贼。婉娘跳崖的一幕又在眼前闪回,攸喜王的眼里慢慢噙满泪花,轻声唤道:“娘亲,孩儿会证明,绝非是为了一己之私!”重重闭了一下眼睛,让泪珠滚落,望望那些历尽生死跟随自己来此的兵民,望望那些历尽生死跟随丹枫来此的兵民,望望那些远离故土的原雄鹰部落兵民,攸喜王心口莫名一痛。
攸喜王道:“本王有三道旨意,你等且听了。”
摩且率先跪地,众人也都跟着跪了。
攸喜王道:“第一,放了石头酋长和大祭司。本王请石头仍为统领原雄鹰部落的酋长,请大祭司仍为太阳神部落的大祭司。”示意打手们放人。
石头和“歪歪脖子”被拉到攸喜王面前,二人立而不跪。攸喜王面色诚恳至致,道:“丹王让你等念念不忘,就是因为丹王心怀大义,广布仁德。本王登临王位,也会一如丹王,这是本王在心里对故去的娘亲说了千遍万遍的肺腑之言,也是本王对娘亲在天之灵的郑重承诺!本王如何善待民众,时下不必信誓旦旦,你二位且看本王今后之所作所为。”石头道:“若你能一如丹王,我等自然会真心拥戴,太阳神部落的民众都会用眼睛看着。”
攸喜王道:“本王的第二道旨意是,厚葬丹王。”
“歪歪脖子”问道:“丹王遗体已被曲直将军抢去,如何厚葬?”攸喜王道:“本王已让人去追,如追不回来……”指指身后的镇国方鼎,道:“本王就建一座衣冠冢,将此镇国方鼎葬于墓内,同样有丹王之灵气,本王要让丹王永世享祭!”石头、“歪歪脖子”道:“请将丹王的墓建得高高大大的。”攸喜王霍然起身,高声说道:“不但如此,本王还要为丹王守墓,此生寸步不离!”石头、“歪歪脖子”轰然一呆,继而泪流满面,同时跪倒,大声说道:“谢过攸喜王!”台下众人纷纷喊道:“谢过攸喜王!”
石头、“歪歪脖子”道:“请将攸喜王娘亲的墓,也建得高高大大的。”
攸喜王闻听,顿时泪如泉涌,上前将二人搀起,道:“谢过二位!”摇了摇头,又道:“本王的娘亲是本王一人的娘亲,丹王则是太阳神部落众人的丹王,本王娘亲的墓不能高过丹王。另外,本王还要再建一座陵寝,那就是苏离之墓。”转面众人,高声说道:“你等谁能找到苏离的遗体,封侯!”原来,攸喜王在崖下只找到了婉娘的遗体,苏离的遗体却不知去向。苏离毕竟是他心仪之人,哪能让其尸骨无存?攸喜王继续说道:“苏离与本王的娘亲生前形影不离,宛若母女,让她娘俩的陵寝紧挨着,也好拉拉家常。”说到此时哽咽难言。
攸喜王平了平心情,道:“本王的第三道旨意。”手指太阳湖方向,道:“蛇蟒死尸浮于湖中,腥臭十里,羲华华已不宜居住,以本王之意,太阳神部落另寻发祥之地。”问石头和“歪歪脖子”:“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原本碧绿清澈的太阳湖,现有蛇蟒肚皮朝上漂浮于内,其破碎的脏腑散落满湖,加上湖边一场大战,湖水已被污血染成酱紫色,蝇虫滋生,恶臭难闻,且太阳神部落赖以生存的太阳河水源被其污染,羲华华确实不宜再居住。石头、“歪歪脖子”也不愿再看到这块自相残杀、令人不堪回首之地,问道:“往哪里迁徙?”
攸喜王脱口说道:“往东,直到海边。”
摩且深知攸喜王的用意,越是往东越是远离故土,攸喜王此举是想断绝众人归国之念想,表明在此开国之决心。
攸喜王道:“一百多年来,蛇蟒深居湖中,与我太阳神部落为邻,其虽害死丹王,但毕竟已成精灵。本王以为,将其遗骨打捞上岸,垒墓葬之。”
众人亲眼目睹了人蛇大战,对蛇蟒充满敬畏,纷纷赞同。
攸喜王道:“三日后,再次举行登基大典,本王要传位给摩且……”
此语一出,众人大惊,摩且叫道:“攸喜王万万不可!摩且岂是觊觎王位之人!”
攸喜王道:“适才本王业已当众诏谕,终身为丹王守墓。此地虽非中土,但本王要让世人知道,本王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太阳神部落之千秋鼎盛。以你之忠之能,正可接替本王。记住,推施殷商隶制,要不遗余力!”
石头等人闻言,无不心头一紧。
摩且以头碰地,道:“谨遵王命!”
三日后摩且改称“摩且王”。
华夏尚龙,东夷尚凤,攸喜王在原雄鹰部落的飞龙图腾上,添上一些翅膀,并进行了艺术加工,使之拥有龙凤元素,从而平衡了人们心中的崇拜物,轻而易举地让所有人都接受了这种崇拜对象,后来演绎成“羽蛇神”,成为太阳神部落以及后来的印第安族群所崇拜的最高神。
太阳神部落遵攸喜王之命,高举“羽蛇神”大旗,顺着河谷朝东偏南方向迁徙,举族迁往今墨西哥的韦拉克鲁斯州和塔瓦斯科州一带。古人以为,越往东距离太阳越近,故攸喜王为新居之地取名“日平旦”。
日平旦靠近赤道,气候炎热,遍布橡胶,这个族群被称为“橡胶之乡”人,音译即“奥尔梅克”(Olmec)。现代考古证实,奥尔梅克人当时的活动中心先后有三处,即今圣洛伦索、拉文塔和特雷斯萨波特斯,其繁荣期约从公元前1000年至公元前300年左右。出土文物显示,当时奥尔梅克人已进入阶级社会,出现社会等级和社会分工,使用文字,有了历法,还用橡胶制作成球,独创球戏。奥尔梅克文明发端于古印第安文明萌芽阶段,被誉为“美洲文明之母”。
奥尔梅克文明崛起的年代与中国武王伐纣的年代,完全吻合。
攸喜王在羲华华附近建造的丹枫、婉娘和苏离陵墓,被后世称为“三圣墓”。墓朝中土方向,墓前有三人的半身雕像。攸喜王在“三圣墓”旁搭建了一座草屋,日夜守护。
送别摩且王时,攸喜王再三嘱咐,推施殷商隶制,不可半途而废。
摩且王问道:“若有人不服,该当如何?”
攸喜王道:“四句话:首恶严办,余众不究;恩威并重,赏罚分明。”
摩且王奇道:“前两句不难理解,后两句是不是说也可以给隶人奖励?”
攸喜王道:“对隶人不能一味驱使,要适当给于希望和出路,对有创造发明或荣立战功者等给于脱除奴籍,诸如此类,隶人亦会与我同心同德,共创辉煌!”
摩且王赞道:“真是‘治族真言’,小王谨记在心。”
攸喜王道:“随本王东渡之人,一个也不能为奴。”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摩且王来到日平旦后,当即收缴了大部分青铜兵器,铸成“炮烙”,而第一个被炮烙的人却是石头。
原来,石头等原雄鹰部落众人一直感念丹枫的恩德,怀念丹枫主政时人人平等,本就对攸喜王和摩且王不满,而推施殷商隶制却使原雄鹰部落大多数人沦为奴隶。石头和“歪歪脖子”虽为隶主,却对此不能容忍,故而石头被摩且王首先拿来祭刑。眼睁睁看着石头皮焦肉烂,化为青烟,原雄鹰部落众人哪里见过这等酷刑,吓得魂飞魄散。
中土人士纷纷斥骂摩且王,被打入奴籍者甚众,披枷戴锁,终日劳作。
曲直为了掩护张肠等人撤离,只身阻兵。一场大战,曲直筋疲力倦,只得边打边跑。攸侯喜严令必须抢回丹枫尸身,打手们一路穷追不舍。这日天近黎明,曲直终于赶到海边,被满仓、张肠、李肚、黄山、景琦、辛怜和江腾蛟等人接住。
追兵的喊杀声此起彼伏,阵势慑人。
张肠叫道:“老将军快登船,我去厮杀!”曲直道:“追兵人数颇众,不能硬拼,全部上船暂避一时。”满仓道:“老将军勿忧,待俺会他一会。”说罢摘弓于手,目视群敌,威风凛凛。
满仓是东夷人,世居沂山,其父满囤是曲直的隶主。帝辛、攸侯喜为了寻找飞廉之子,曾误入山谷,被满囤、满仓截杀。帝辛见满仓善射,当即封其为“征远将军”,世袭封号。满仓先是随帝辛上了蓬莱岛,后跟攸侯喜征讨张天,转战东夷时出任先锋官,东渡时与攸侯喜同乘一舟,来到扶桑后奉命与江腾蛟守护鲨舟。那日江腾蛟从羲华华回来,把曲直说给他的话说了一遍,并说曲直让做好启航准备,可能丹王要走。尽管江腾蛟说得不清不楚,但满仓还是料定羲华华有大事急变,安排兵士一直在岸边守候。昨日,张肠、李肚背着丹枫来到,满仓惊出一身冷汗,手指羲华华方向叫道:“攸侯,休让俺满仓见到你!”当即命妇孺老幼和病伤者登船,他与张肠、江腾蛟等人率兵迎候曲直。
曲直知他神射,又见其身后足有四千兵士,心下顿安。
追兵渐渐近了,黑压压有七八千人。满仓冷冷一笑,就地一旋,一弓九箭,追兵倒下九人。追兵稍稍停顿,继续扑来。满仓又是一旋,九个追兵应声倒地。如此三番五次,箭无虚发。追兵吓得匍匐于地,再不敢抬头。
曲直喊道:“让风纪过来搭话!”
追兵头目正是风纪,年约三十,原在殷商为偏将军,后随船来此。风纪起身,在打手们的簇拥下,走向曲直。曲直道:“风纪,当年我等同舟共济才得以活命,而今你为何苦苦相逼……”指指身后,又道:“老夫也有数千兵将,哪个惧你?”风纪道:“老将军对不住了,本将军只是奉命行事。”手指满仓和江腾蛟,道:“攸侯对你二人一向不薄,为何叛主助贼?忘恩负义,让人不齿!俗话说回头是岸,赶紧拿下曲直,随我去见攸侯谢罪。”听他说得理直气壮,江腾蛟顿时心头虚晃,擦擦哈喇子,嗫喏道:“我……这……”
满仓道:“满仓不会忘记攸侯旧恩,但更不会忘记丹王新义。丹王已逝,我等痛不欲生,我劝你就此回返,否则只能鱼死网破。你兵虽众,却已疲惫不堪;俺兵虽少,却是以逸待劳。再说,‘哀兵可畏’,此理你不会不知。”
风纪知他所言非虚,面对的是一群哀兵,且有曲直、张肠等一群大将,硬拼只能自取其辱,缓了缓口气,说道:“老将军,实不相瞒,末将此来只是奉命追回丹王遗体,请老将军行个方便,也好让末将回去交令。”
曲直将双锤一磕,瞪着眼珠喝道:“你放屁!”
满仓跨前一步,指着张肠、景琦等人对风纪说道:“这些人曾跟随丹王出生入死,你应该猜得出来他们会不会答应。”见张肠、景琦等人个个怒气勃发,风纪赶紧拱手施礼,道:“各位将军,攸侯别无他意,只是想厚葬丹王。”景琦喝道:“少废话!”朝身后挥挥手,令道:“弟兄们,杀!”
满仓忙道:“且慢!”冲打手们抱拳当胸,高声说道:“列位弟兄,难道都忘了丹王的恩情了吗?丹王尸骨未寒,怎忍心手足相残?丹王在天有灵,可都看着咱们弟兄呢。”一席话振耳发聩,不少打手确是受了摩且的一时蛊惑,既悔又痛,纷纷走到曲直身后,计有八九百人。
风纪喝道:“站住!都给我回来!”
满仓趁机说道:“风纪,就此回头,相安无事。”
风纪悻悻地道:“也罢!不过满仓、江腾蛟你二人听好了,叛主之徒早晚会被严惩。”说完带人走了。
江腾蛟面色尴尬,抹了一把哈喇子,忙道:“这……我……”
曲直道:“速速离开此地,往南走!”
因鲨舟只有三十六艘,众人无法全部乘船,曲直将众人分作两路:曲直、辛怜、张肠和江腾蛟等,以及妇孺老幼和伤病之人乘船走水路;满仓、景琦、李肚和黄山等带着身强力壮的兵民走陆路。两路相互照应,急往南进。
鲨舟一字排开,鼓满风帆,驶离港湾……
甲板上放着一张大床,丹枫静静躺着。
两百多人齐刷刷跪于四周,或喃喃祷告,或泪流满面,或低声抽泣。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身旁跪着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十岁大小。老妇人边哭边道:“丹王,今年选定的童男童女,正是老身的孙儿孙女,若非丹王,这双小娃娃也就被蛇蟒吃了。丹王是为救老身的骨肉,是为救太阳神部落,才遭此大难。恩高义广,老身无以为报……”
丹枫浑身的污血早已凝结,铠甲残破衣服凌乱,辛怜想替他理理衣服,却发现丹枫的左臂已断。张肠轻轻挪动丹枫的双腿,发现其双腿也是骨断皮连。丹枫惨死之状,纵是铁石心肠也会心酸,曲直等人终于强忍不住,嚎啕大哭。
船舟满载悲声,海洋承接泪水。苍天若有眼,定会注目致礼。大地若有灵,定会肃然致敬……
正当众人痛哭时,辛怜忽然叫了一声“丹王”。
曲直道:“怎么?”辛怜怯生生地道:“我看见丹王的手指动了一下。”曲直道:“幻象!”辛怜道:“千真万确!你别忘了,丹王服了伊凡的‘百味还魂丹’。”曲直道:“丹王已逝去多时,如何还能还魂?”
这时耳听丹枫轻声说道:“伊凡回来了?”
声音虽小且有些沙哑,但在曲直、辛怜和张肠等人听来,不亚于一声响亮的炸雷。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同时叫道:“丹王还活着?”
丹枫道:“这是哪里?”
这下三人听得再真切不过,忽地站起,惊喜之状难以言表,继而大哭。
曲直面朝中土方向“扑通”一下跪倒,头磕甲板“咚咚”作响,大声说道:“姜良,你他娘的真是神医啊,曲直谢你了!”说完又磕。
这粒“百味还魂丹”正出自姜良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