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转身走了,攸侯喜冲摩且丢了个眼色,带着几个“灰狼”兵士朝婉娘追去……
婉娘、攸侯喜等人刚刚离去,摩且朝打手们说道:“攸侯有令,诛杀叛贼曲直、辛怜。”
曲直瞪着一双血红之目,砸翻几个打手,背起丹枫便走。摩且叫道:“快拦住他!”曲直吼道:“谁拦谁死!”打手们一拥而上,辛怜、张肠、李肚、黄山、彭锁和石头等人挡住打手,恶战又起。
曲直驮着丹枫左突右冲,铜锤沾满红白之物,一口气跑出十里,停住脚步,随他杀出的只有辛怜等两百多人。身后烟尘滚滚,厮杀正酣。辛怜气吁吁说道:“快救丹王。”曲直道:“怎么救?”辛怜急道:“你傻呀!你的‘百味还魂丹’呢。”曲直道:“没用了,丹王逝去多时了。”说罢将丹枫平放于地,“呜”一下又哭了,道:“丹王被蛇蟒胃液浸蚀,已全身糜烂……”
辛怜抹了一把泪水,道:“试试吧。”
曲直忙摸出“百味还魂丹”,塞入丹枫口中。
杀声越来越近,耳听有人喊道:“老将军,怎还不快走?”只见彭锁满身污血,筋疲力尽,一路踉踉跄跄跑来。不及细看,又听摩且叫道:“休让他跑了!”只是一愣神间,曲直等人被打手们团团围住。
彭锁叫道:“老将军快走!”言罢,直直朝摩且冲去。
彭锁的武功原本就在摩且之下,且赤手空拳,如何能敌?不及六七招,即身中数刀。彭锁抱定必死之心,紧紧拽住摩且。摩且反手一刀,捅进彭锁的心窝。彭锁用尽最后的气力说道:“姑爷爷,晚辈随你去了。”因丹枫与彭祖是翁婿关系,彭锁尽管比丹枫年龄大出许多,却一直以“姑爷爷”称呼。彭锁双目圆睁,仍旧死死抓住摩且。摩且无奈,只得将他的十个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看曲直等人,已然钻进林中。
摩且令道:“放火!”
这时人影一闪,猫眼姐孤身挡道。
摩且惊道:“是你?”
猫眼姐两眼血红,一步一步走向摩且。
摩且不由退了几步,道:“你……怎样?”
猫眼姐指指天,一字一句地道:“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摩且喝道:“妇道人家你懂啥?让开!”
猫眼姐仰头大笑,笑毕说道:“摩且呀,难道你忘了东进途中的冰刀雪剑,若非丹王,你我早就埋在雪中了。”心头一悲,想起当时情景,禁不住抽泣两下,道:“我姊妹原本跟随尹晴,做出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自从跟了丹王,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人间正道,怎样区分善恶美丑。”指着摩且,大声说道:“你这个丑类,不知道知恩图报这且罢了,居然……居然连丹王的尸身都不放过,禽兽莫过于此!”
摩且气得大喘粗气,颤声说道:“你找死!”
猫眼姐慢慢抽出柳叶刀,冷笑着说道:“太阳神部落死了多少人,多死一个又有何妨。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不能亲手杀死你这忘恩负义的丑类,可惜呀!”将刀慢慢架在脖子上,昂首说道:“丹王,我无法报答你的大恩,也无法为你报仇,唯有陪你去死……”目光下移,望着摩且,语气变得轻柔,歉意一笑,道:“夫君,对不住了,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娃子。一刀两命,实属无奈。”
摩且一愕,叫道:“把刀放下,我有话说……”
猫眼姐道:“晚了!”摸摸腹部,道:“娃子,请原谅,不是娘亲心狠,而是你的父亲是个禽兽!”忽然两眼喷火,喝道:“我不能为恶人生儿育女,你自恃武功高强,恶贯满盈,如不幡然悔悟,必自绝于民众!”说着轻轻一划,一缕殷红血水顺着刀刃滴滴淌淌……
摩且突然嚎了一声,歇斯底里叫道:“老天!”怀抱着猫眼姐的尸身,像疯子一样叫道:“放火!烧死曲直!烧烧!通通烧死!”
此处森林多为松柏,时值中秋,落叶满地,大火当即四处蔓延,浓烟滚滚……
摩且声声狞笑,道:“都给我妻子陪葬吧!”
婉娘站在崖边,距离万丈深渊只有半步之遥。
这架势谁都明白,婉娘随时都会跳入悬崖。攸侯喜魂飞胆丧,慌忙跪倒,声声哀求:“娘亲且回来,孩儿有话说。”婉娘手指崖下,道:“你不是想迎娶苏离吗,为娘告诉你,苏离姑娘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冷冷一笑,道:“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攸侯喜哭道:“娘亲,这其中有许多因由。”
婉娘道:“其实为娘知道,你喜欢苏离只是其一。丹儿主张离此归国,而你主张在此开国,这才是你二人冲突的根本之因,所以你不能容他,是也不是?”
值此之时,攸侯喜已毫无隐瞒的必要,答道:“是。”
婉娘自言自语道:“归国,开国。一个是丹儿,一个是喜儿。老天,你怎就如此捉弄人!”仰天一叹,道:“对老身而言,归国与开国并无区别,老身在这个世上只有丹儿和喜儿两位亲人,他二人在哪里,哪里就是老身的家。什么归国,什么开国,一字之差竟害得老身家破人亡。”
攸侯喜道:“娘亲,这也只是其一。”
婉娘奇道:“还有什么?”攸侯喜道:“在羲华华推施何等治世之法,我与丹兄主张不同。”婉娘点点头,道:“为娘明白了,丹儿主张推施炎黄祖制,而你主张推施殷商隶制。”攸侯喜道:“正是。为此孩儿跟丹兄谈了半天,丹兄断然不从。”
婉娘道:“这也难怪!你自幼长在孤竹侯府,又被封为侯爵,高高在上,衣食无忧,自然想在此推施殷商隶制。丹儿则不同,一则祖上世代为奴,深知为奴之苦,二则丹儿心地良善,体恤民众,故而断然拒之。”此时的婉娘,显得异常平静,又道:“其实,推施什么治世之法,自有历史之择,可惜你不懂此理。你丹兄重大义轻生死,宁死也不会向你下毒手。你却恰恰相反,心狠手辣,耍弄阴谋,置你丹兄于死地。你这都是为一己之私,为了得到王位,得到苏离,得到富贵……知儿莫如母,你如实回答为娘,是也不是?”
这些话虽然被婉娘轻声说出,却如同根根钢针,深深刺进攸侯喜的心窝。攸侯喜面色红白青紫变换,潸然泪下,大声说道:“娘亲,这是关乎延续华夏文明和太阳神部落盛衰的千秋大事,孩儿绝非只是为一己之私!孩儿会证明给娘亲,孩儿真的不是为了王位,孩儿可以对天发誓,只为推施殷商隶制……”
婉娘冷笑一声,道:“这么说为娘冤枉你了?”
攸侯喜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娘亲,丹兄之事已是事出无奈,再说祭‘龙王’原本就充满凶险,若没有丹兄,孩儿也会斩杀蛇蟒,为太阳神部落的子孙除去此害!太阳神部落的民众可以为奴,但不能让这等蛇兽妖孽残害!”
婉娘这时点了点头,道:“这话为娘信你。”
见婉娘不再声色俱厉,攸侯喜以为将她说服,忙道:“娘亲,孩儿保你享不尽荣华富贵……”不料,婉娘轻轻呸了一口,道:“这等荣华富贵是由丹儿拿命所换,为娘不要也罢。”攸侯喜急道:“娘亲……”婉娘继续说道:“想当年老孤竹君病逝时,非要传位于你的叔父,可见在老孤竹君心里,你丹兄早已与咱孤竹家族一脉相连。你父亲与你叔父手足情深,同死在首阳山上,被民众敬为‘和合二仙’。而你却骨肉相残,二仙在天有灵,也不会放过你这不肖子孙。”悲叹一口,又道:“是你把为娘逼到这不仁不义之绝地,为娘无颜见你父亲和你叔父。”婉娘絮絮叨叨,不厌其烦,桩桩件件诉说,情真意切,感天动地,最后说道:“如今你丹兄已去,为娘决不独生!今为娘与你别过,儿要好自为之……”
只要婉娘挪动半步,就会粉身碎骨,攸侯喜哪里还敢动弹?只得又哭又求:“娘亲,害死丹兄之事,孩儿知错了,悔之不及。只要娘亲回来,孩儿愿替娘亲去死!”
婉娘斩钉截铁地道:“晚了!”朝崖下望去一眼,道:“从殷地到羲华华,苏离与老身形影不离,形同母女,可惜……”轻叹一口,又道:“苏离,你与丹儿生不能结为夫妇,但愿死后永远厮守。伯母娘养的儿子把你们害死,伯母娘赔你们一条命。咱娘仨在地下相见时,可不要怪罪你们的伯母娘啊。”说到此时呜咽难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攸侯喜慢慢站起,准备趁婉娘无备时将其抢回。
婉娘厉声喝道:“跪下!”攸侯喜道:“娘亲,且听孩儿说……”婉娘喝道:“跪下!”攸侯喜无奈,只得慢慢跪了。婉娘冲他相看再三,道:“儿啊,休怪娘亲心狠,你是世上为娘唯一的亲人,按理说为娘不该弃你而去,但为娘不死,就会被世人唾骂。”攸侯喜大声说道:“娘亲,此地已非中土,看哪个敢骂!”婉娘大声说道:“举头三尺必有神明,为娘已无颜面苟活于世!”缓了缓口气,又道:“为娘求你三事,望你务必答应。”
攸侯喜已是泣不成声,耳听婉娘说道:“第一,厚葬你的丹兄。”攸侯喜连连点头,婉娘又道:“第二,善待民众。”攸侯喜连连点头,婉娘道:“第三,从今而后,你不能再枉杀一人。你可答应?”
攸侯喜铮铮说道:“儿谨遵娘亲教诲,此后不再枉杀一人。”
婉娘舒心一笑,道:“我儿,别了。”一头栽去。攸侯喜急吼一嗓,飞步转体抢拽,婉娘踪迹已无。这一幕震得攸侯喜肝胆俱裂,面对逶迤群山,攸侯喜叫道:“娘亲,孩儿对天发誓,孩儿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幸亏彭锁、猫眼姐将摩且缠住,大火起时曲直等人正好跑到一个湖边。湖虽不大,却有一汪清水,曲直命众人跳进湖里,湖水浸至腰际,大火在四周燃烧,烤得众人浑身灼热,烧得湖水发烫。只见这两百多人个个衣冠不整,伤痕累累,曲直目光奇冷无比,自言自语说道:“攸侯喜,曲直不砸碎你的头,誓不为人!”
大火烧了一个时辰,明火渐息,余烟四散。
曲直令道:“走!”
辛怜道:“不能走!火还没灭,满地火炭。”曲直道:“等火灭了,攸侯喜就会进来搜查。”辛怜想想有理,“哦”了一声,带着众人摸索着一路朝西走去。
天擦黑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曲直压低嗓音说道:“快藏起来!”
众人刚刚隐蔽,脚步声已到眼前,耳听有人说道:“老将军会不会被烧死了?”不用说这群人也是刚刚杀出羲华华的弟兄,曲直一喜,大声说道:“谁说我被烧死了?”
耳听张肠喜道:“老将军没死!”
张肠、李肚、景琦跑过来,见曲直依然驮着丹枫,忙将丹枫放下,轻声呼喊。喊了一回毫无动静,张肠、李肚眼泪汪汪,道:“丹王,你睁睁眼吧!”随张肠三人逃出来的兵民闻听丹枫在此,顿时跪地一片,声声呼唤,泪流成河。
曲直道:“三位将军,我料追兵很快就到,先准备迎敌吧。”
张肠冷冷地道:“既然丹王已逝,我等哪里还会独生,拼了就是!”
群情激奋,众人纷纷叫道:“拼了!”“拼了!”
曲直问张肠:“你带出多少人?”张肠道:“未及清点,估摸有四五千人吧,既有中土来的,也有雄鹰部落的,大多有伤在身,还有不少妇孺老幼,几无战力。”曲直道:“不能硬拼,这可是几千条命啊。”
正说话间,弯弯的山路上亮起无数火把,像一条火龙蜿蜒而来,显然是摩且的追兵。
曲直道:“张肠,你三人背着丹王带着众人先走,我去挡住他们!”
张肠道:“我等在此,哪能让老将军前去迎敌?”
曲直道:“再争谁也走不了!再说,老夫迎敌还有可能活着回来,其他人谁去谁死。你等听了,现由御妹引领,向西直到海边,中途不可停歇。记住,妇孺老幼和重伤者乘船,其余沿海岸往南走,会有人从中接应。”
张肠奇道:“谁会接应?”
曲直道:“不知道,这是伊凡说的,快走吧!”
曲直手端双锤,迎着追兵大步走去……
三日之后,攸侯喜举行盛大的登基仪式。
羲华华的中心广场上刀枪林立,如临大敌。攸侯喜面无表情,端坐于“司母戊”镇国方鼎前。祭天台下,数万民众心头忐忑,噤声不语。祭天台上竖着两杆大旗,一杆上画飞龙,一杆为“太阳神”图腾。两根旗杆上,分别绑着石头和“歪歪脖子”,二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新王登基要祭天祭祖,仪式必须由大祭司主持,否则于制于俗不合,难以服众。“歪歪脖子”脖子上架着两把利刃,脖子却倔强地扭向一边,宁死不从。
摩且说道:“大祭司,我最后一次问你,从还是不从?”
“歪歪脖子”呸了一口,头高高昂起,铿然说道:“天命不可违!祖制不可违!丹王是太阳神部落永远的‘王’!强抢王位者不得好死!”
摩且将手一挥,打手们抱来柴草,堆在石头四周。摩且冲“歪歪脖子”说道:“你敢再说一个‘不’字,我就让你的酋长烈火焚身,死在你的面前。”石头叫道:“大祭司,丹王在天上看着你我,本酋长身死是小,绝不能……”摩且不由分说,冲上去劈头一掌,将他打昏。
没想到摩且会有如此阴损之法,“歪歪脖子”仰天叫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头慢慢低了下去。摩且贴在他的耳边说道:“只有你能救石头酋长。嘿嘿。”值此无奈之时,“歪歪脖子”流着眼泪同意主持登基仪式。
攸喜因封侯爵,被称为“攸侯喜”,今登基为王,再次改变称呼,自此改称“攸喜王”、“侯喜王”。
摩且高声喊道:“攸喜王万岁!”
台下稀稀拉拉接道:“攸喜王万岁!”
摩且怒道:“凡不高声呼喊者,杀!”又喊了一遍,台下这才发出极不情愿的喊声,仍是有气无力。摩且手指众人,道:“数万兵民,喊声该惊天动地,你等都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