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嘀咕一阵,那头目用手中的兵器指指曲直,嘴里说了一通。曲直听不懂,以为要打,叫道:“打便打了,哪个怕你?”说罢便要前冲,被丹枫拉住,丹枫道:“你看他手中之物,十分怪异,不可莽撞。”
只见那头目手中握着一个巨大的金属圆盘,似是精钢打制,明闪闪亮晶晶,外沿成锯齿形,中心有一个圆孔,正可伸手握住,形似“飞盘”。
那头目见丹枫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兵器上,指指百丈开外的一棵大树,意思是让丹枫等人看看其兵器的威力,将身一拧,“飞盘”脱手,快速旋向大树,一道寒光,只听“喀嚓”声响,树干被齐齐截断,“飞盘”却在眨眼之间又飞回那头目手中。
难怪嘶嘶娃描述异人杀人时说,只见寒光一闪,人头便已落地。
丹枫、攸侯喜都是心头一凛,暗称神奇。
身后“咕咚”声响,嘶嘶娃晕倒在地。
曲直道:“你的兵器果然厉害,不过,你来看!”说罢朝异人指指百丈以外的另一棵大树,将大锤扔去,一声巨响,大树被生生砸断,轰然倒地。异人呆了片刻,一齐朝曲直手中瞧去,只见曲直手中尚有一只大锤,砸出去的那只却再也没回来。异人又等了一回,依然未见大锤飞回,哄然大笑,尽显讥讽之意。曲直涨红了脸,喝道:“怎样?要打吗?”
伊凡忙将他拦住,对异人头目说道:“你可听得懂我的话?”
异人头目神情木然,显然未懂,回了一句,伊凡自然也没听懂。伊凡在地上画了一个太阳,那人点点头,朝东方天空指指,又朝西方天空指了,日出日落,显然明白了。伊凡又画出一个太极八卦图,也就是我们常见的阴阳鱼图。异人头目一惊,忙朝身后喊了,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异人头目指着伊凡所画的太极八卦图,对他说了一阵。
那高大之人乍见此图,大喜过望,手指西方,操着生硬的语言,一字一句说道:“你等……可是来自大洋的彼岸?”
太极八卦图乃是黄帝发明,能识此图者,十有八九是炎黄子孙。此语一出,丹枫等人又惊又喜:这高大之人所说乃是华夏古语!不由朝他瞧去,只见此人鼻根止于眉宇之间,相貌与华夏众人毫无区别。
伊凡兴奋得喘息不得,问道:“你可是华夏族人?”
高大之人答道:“是的。”辛怜道:“你怎会跟异人在一起?是被他们捉了吗?”因极度亢奋,语速甚快,那高大之人没听明白,冲辛怜连连摇头,道:“不懂。”伊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大之人答道:“磨安。我出生在十五月,所以叫‘磨安’。”
因与这高大之人能用语言沟通,伊凡倍感亲切,道:“等等,我中土历法每年十二个月,哪里来的十五月?”
磨安奇道:“不会错的,这里每年有十九个月……”
伊凡对历法有着莫大的兴趣,兴致勃勃问道:“怎么说呢?”
磨安道:“多少年了,一年都是十九个月。”为了更具说服力,又道:“第一至十八月每月二十天,第十九月为五天,一年共三百六十五天。一月‘朴泼’,二月‘乌喔’,三月‘席泼’,等等,十五月就是‘磨安’。”经现代专家考证,磨安所说的历法十九个月的名称分别是:Pop,Uo,Zip,Zotz,Tzec,Xul,Yaxkin,Mol,Ch’en,Yax,Zac,Ceh,Mac,Kankin,Muan,Pax,Kayab,Cumhu,Uayeb。此为音译。
为能表达清楚,磨安说得极慢,边想边说,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土语,但还是能让人听懂,“磨安”正是十五月的读音。伊凡奇目端详,突然大声说道:“让人刮目相看啊!”转向丹枫,道:“丹王,异人中虽有我华夏族人,其历法却不是源于中土。我殷商历法一年三百六十日,只好用闰月来截盈补亏,才使一年等于三百六十五日,而异人竟能算计得如此精确。”转向磨安问道:“你的祖上怎会到得这里?”
磨安磕磕巴巴说道:“我的祖上原本是华夏海边的渔人,有一次与乡邻结伴出海,不料突遇大雾,不见太阳。大雾多日不散,迷失方向,于是逐岛而来。祖上说遇到大风大浪,不少船舟被打坏,很多乡邻流落荒岛。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故土,孤寂度日,祖上说起时都会流泪。”此事虽然已过了许多年,但磨安此时提起,仍不免心头黯然。
攸侯喜想起东渡时不少殷人流落荒岛,而磨安的祖上和石头的祖上也有人流落荒岛,殷人定能融入其中,让人略感欣慰。耳听磨安又道:“祖上将那些岛屿都作了命名,并说若有可能让我等逐岛寻找,将那些人带回故土,或带到这里。”
攸侯喜问道:“如何命名的?”
磨安道:“海洋中间的那列群岛叫‘小岛群岛’,最东的一列也是距此最近的一列叫‘多岛群岛’。不过说是‘最近’,其实也有数千里。”
磨安所说的那些群岛,就是今日的密克罗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的意思就是“小岛群岛”,波利尼西亚的意思就是“多岛群岛”。“南岛语系”源于中华,其居民为我中华同宗,此又一证。
伊凡问道:“磨安,你们跟异人通婚吗?”
磨安奇道:“异人是谁?”
伊凡指指磨安身后,道:“那些人的鼻子怪异,被我等称为‘异人’,请勿见怪。”磨安笑笑说道:“无妨。自然通婚,要不,我从哪里来?从祖上开始,辈辈通婚。不过,子孙中有的鼻根犹如他们,高大鼻子;有的却酷似你我,矮小鼻子。我,就是矮小鼻子。”说罢朝身后招了招手,过来几个人,果然也是矮小鼻子。
伊凡问道:“你们都会说华夏古语吗?”
有人说:“会一点。”有人说:“懂不多,磨安最多。”一个高大鼻子的人说道:“我也懂一点。”伊凡道:“奇怪了,这……高大鼻子的人居然也懂一些。”磨安道:“这有何稀奇,高大鼻子的人心里流着的是跟我一样的血,虽然鼻子不同,但都有炎黄血脉。”
异人头目指指伊凡、丹枫叽里呱啦问磨安,意思是:“他们是不是咱的宗亲?”
磨安道:“是的,都是龙的传人,同一个祖先。”
异人头目笑着对伊凡说道:“宗亲,我叫‘纳斯第’,我父亲也是矮小鼻子,我娘亲也是矮小鼻子,而我祖母的祖母是高大鼻子,我像我祖母的祖母,生得鼻子高大。”伊凡笑道:“真是奇妙。”纳斯第道:“凡偷看祭祀的人,都得死,所以我等才一路追杀。但追到此地,却发现这里竟有如此众多的矮小鼻子,我与磨安商议,想弄清这些人的来历,所以再未出手杀人,而是在墙壁上绘出星图。若你等识得此星图,无疑就是我的宗亲。”
尽管磨安会的华夏语言不多,但有他在中间比划着翻译,丹枫还是能明白纳斯第的意思,跟伊凡的推测基本一致!不禁与伊凡对了一下眼神,二人都在想:“磨安的这个族群一定还受到另一种文明的影响,只是不知道这种文明的出处,如果能揭秘他们的身世,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
伊凡问磨安:“你等怎会知此星图?”
磨安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再说在观星台上也能看到。”
伊凡大声说道:“观星台?神奇啊!你等居然还有‘观星台’!”
丹枫问磨安:“异人祖上……”忽觉失敬,改口道:“高大鼻子的祖上是何来历。”磨安道:“来历?不懂。”曲直道:“丹王的意思是说第一个高大鼻子是从哪里来的。”磨安道:“这个不能说,说了你也不信,谁都不信。”双手摊开,作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曲直笑道:“难道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磨安道:“当然不是。”
纳斯第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磨安急道:“不能说!让萨斯长老知道了,谁也别想活!”
纳斯第面色一变,慌忙捂住嘴巴,道:“该死!”
丹枫、攸侯喜和伊凡相互对视一下,心里都在想:异人身上到底隐藏着多少机密?一旦揭秘又会怎样的惊心动魄?
丹枫对磨安说道:“既然双方认了宗亲,请到羲华华做客。”
石头大声说道:“嘶嘶娃,迎客!”这才发现嘶嘶娃还躺在地上口吐白沬,忙招呼众人施救。
羲华华城市中心广场,篝火熊熊,众人载歌载舞,一宿未歇。
秋风习习,羲华华城西的那条小河欢快流淌。伊凡已在河边静坐了大半夜,时而眼望腾腾河水,时而遥望寂静星空,时而低头沉思,时而仰天长叹,一个预谋已久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
丹枫脚步轻轻走来,立于伊凡身后。
伊凡并未回头,道:“丹王也是一夜未眠?”
丹枫问道:“次帅有何心事?”
伊凡依然没有回头,问道:“丹王可知这条河的名字?”
丹枫并不知道,稍思即道:“既然在太阳神部落栖息之地,该叫‘太阳河’了。”
伊凡又指指面前的高山,道:“如此说来,这座大山应该叫作‘太阳山’了?”
丹枫道:“正该如此!高山之内还有一个‘太阳湖’,正是秋收后祭‘龙王’之处。”
伊凡站起身冲丹枫施了一礼,道:“河水清澈,浪花欢腾,月映其中,银辉四射,叫‘太阳河’恰如其分;高山巍峨,雾气升腾,日照之下,金波满山,称作‘太阳山’也不为过。”丹枫问道:“次帅有何想法。”伊凡叹了叹,道:“伊凡的确心事重重,只是……难以启齿。”
丹枫道:“但说不妨。”
伊凡迟疑半天才道:“请丹王恕罪,伊凡想带西岐弟兄去磨安的部落。”
丹枫惊道:“次帅何出此言,莫非是嫌丹枫怠慢了不成?”
伊凡忙道:“丹王……”一语未出口,胸中酸沉难耐,往事齐涌心头,眼噙泪花,说道:“丹王,西岐弟兄原本追杀丹王,而丹王不计前嫌,危难之时伸出援手,无丹王之义之德,西岐弟兄只怕早就葬身皑皑白雪之中了,何来丹王怠慢一说?”
丹枫道:“已成往事,次帅莫再提了。”
伊凡铮铮说道:“不!除非伊凡化作尘埃,丹王大恩伊凡必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哽了一下,继续说道:“西岐原为殷商藩属,护卫西北边陲,不料风云突变,商周交兵。姜子牙丞相乃得道高人,极善伐谋,尤其是突袭朝歌,害得丹王和众位殷商弟兄流落四方。每每面对丹王,伊凡内心深感不安,伊凡向丹王和殷商弟兄说声‘抱歉’!”说完一揖到地,久久不起。
丹枫双手相搀,道:“次帅此言差矣!丹枫经过这诸多变故,悟出一些道理。暂且不说商亡周立改朝换代对华夏民族之意义,单以兵事而言,兵事乃诡道,或声东击西,或瞒天过海,或设伏或偷袭,或断粮道或烧辎重等,一切都是为了赢得胜利,无可厚非。而像张天那样用残忍手段溺俘屠民,或像尹晴那样,残害手无寸铁的民众,才让人不齿。两国交兵,死伤别离在所难免,你攻我守,胜败无怨,不存在道歉之说。其二,我等一路走来,殷商和西岐弟兄相互搀扶,生死与共,早已不分彼此。至于殷商之亡,究其根本原因在于殷商自身糜烂,失去民心,怨不得他人,这次改朝换代,终究是推陈出新,有道伐无道,次帅不必致歉。”
听此一番肺腑之言,伊凡已是泪水涟涟,眼望丹枫,道:“丹王如此评说,高风亮节,令人敬佩。世人皆说‘义如丹枫’,其实并不知义之精髓,以为义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适才丹王所说,才是义的本质,义的升华,大义莫过如此!”叹了一下,又道:“可惜对商亡周立一事,并非人人都像丹王一样坦然面对。”
丹枫问道:“怎么说?”伊凡道:“丹王一定还记得,我等初见攸侯时,攸侯等便要与西岐人大战一场,若非丹王和婉娘阻止,只怕又会血流成河。”丹枫道:“国恨家仇,毕竟难以泯灭,次帅勿怪。”
伊凡道:“时下的羲华华,既有陆路来此的人,又有海路来此的人,更有原雄鹰部落居民;即使中土人士,有商有周,还有原圣道众人和东夷人;既有愿意归国的,又有希望开国的,等等。群体构成十分复杂,各怀心事,爱恨交织,纷纷扰扰,只怕太平难久。一旦哪天某一方擦出火花,点燃的必定是熊熊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丹枫道:“次帅不必担心,羲华华推施炎黄祖制,人人平等,万民和合,只要丹枫一息尚存,绝不会发生事端。”伊凡道:“恕伊凡直言,现有丹王严令,自然无人不遵。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或者三十年之后……”丹枫哈哈一笑,道:“次帅多虑了!三十年后,我等早已回归了。”伊凡摇摇头,道:“鬼门海峡百年一冻,陆路已绝。而没有青铜,就无法打造船舟,海路就不能成行。请问丹王,归途何在?”
丹枫注目太阳河,黯然无语。
伊凡道:“丹王,伊凡之所以想跟磨安走,理由有三:其一,一旦回归无望,或不能尽快回归,人们难免思乡心碎,定会有人尤其是殷商兵民迁怒于西岐人。虽然殷商兵民倍于西岐人,但西岐人几乎全是兵士,颇有战力。为避免引发兵戈之事,让西岐人暂避一时,待日久怨消,我等再回来;其二,纳斯第所用的兵器超乎想象,时下连中土也未出现这种远远胜出青铜的金属。纳斯第族群既然有此金属,无疑会拥有青铜。伊凡此去正可与之商议,弄些青铜来。”丹枫点点头,问道:“其三呢?”伊凡道:“其三,伊凡是‘星痴’,而纳斯第的族群悉知天象,甚至还建造了观星台,颇为神奇,伊凡想去会会萨斯长老,以揭开异人身世之谜。此一举而数得,万望丹王应允。”
忽听攸侯喜说道:“不可!”
不知攸侯喜何时来到二人身后,伊凡道:“攸侯……”
攸侯喜用手止住他说话,对丹枫说道:“如果伊凡想走,带走的不能单单是西岐人。这块陆地很大,若其藏匿一处,我等到哪里去找?伊凡只带西岐人走,会让人生疑,以为伊凡一去不回。”
伊凡忙道:“攸侯,伊凡并非此意!”
攸侯喜阴阴地道:“你的本意是什么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不能只带西岐人走。”
伊凡道:“攸侯,伊凡是想……”攸侯喜将他的话打断,道:“炎黄祖制人人平等,且有丹王在此,你不用担心留下来的西岐人。再说如果我等为难留下的西岐人,你也可以同样为难带走的殷商人。有部分殷商人在你手中,你还担心什么?”伊凡深知攸侯喜对西岐人本就充满敌意,且其所说并无任何理由辩驳,当下无言。
攸侯喜又道:“相信伊凡此去,定会不负众望,带回青铜。”
伊凡道:“攸侯所说甚是。”朝二人一揖,转身去了。
望着伊凡的背影,攸侯喜暗自一笑,心道:“西岐人都走了,将来谁当隶人?”
丹枫自然不知攸侯喜内心所想,道:“喜弟,你这是……”
攸侯喜幽幽地道:“也罢,人各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