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脖子”挺了挺脖子,几乎趴到丹枫脸上细看了丹枫的鼻子,而后趴到丹枫身上看了铠甲,吐了两下舌头,道:“你的皮真厚!”站直了身子,说道:“你站着不许动,让我家酋长在你身上刺上两矛。呀咦,两矛过后,如你不死,即有神明护体,我等自然不敢怠慢,有问必答。不过,问完了话还得再打!”
原来跟曲直动手的那头目是个酋长,丹枫问他:“你叫什么?”
“歪歪脖子”替他答道:“雄鹰部落酋长石头。”
丹枫道:“哦,难怪竖着雄鹰大旗。”移步到石头面前。竹矛对盔甲奈何不得,丹枫又得北熊武功亲传,内功深厚,但曲直还是有些担心,道:“丹帅……”丹枫笑笑说道:“无妨。”
石头拉开架势,竹矛对准丹枫前胸,握了又握,退了几步,突然“嗨”了一声,疾步前趋,奋力刺去。丹枫微微下蹲,气运丹田,轻轻抵御。矛刺铠甲,丹枫纹丝未动,石头旋即被弹回原地,只觉虎口酸麻,甩了甩手,大吼一声,朝丹枫心窝刺去。竹矛刺到的瞬间,丹枫微微前倾,稍稍用了几分内力。耳听“咔嚓”声响,竹矛断为两截,石头哪里经受得住这等力道?蹲坐于地,再也爬不起来。
“歪歪脖子”惊得不顾乱吐舌头,脱口叫道:“果然有神明护体!”跑过去扶起石头,一脸诚惶诚恐,压低嗓音说道:“酋长,客为贵客,明天日出之前不能见到血腥。”
石头冲丹枫说道:“走!随我做客,明天日出之后再厮杀!”
丹枫必须答应,否则心中疑团无处求解,道:“好!”
石头等人在前面引路,中间是丹枫等人,雄鹰部落的兵民紧随其后。
路上,到处是一人多高的青黑稼禾,纵横成行,长势喜人,只是丹枫等人从没见过,此类庄稼并不在华夏中土的五谷之中,无不称奇。原来这种农作物就是玉米,俗称玉黍黍,在我国现已不再稀奇。据考证,玉米的原产地正是在墨西哥。玛雅人的圣书记载,早在五千年前玉米就是他们的主要食物。1494年哥伦布把玉米带回西班牙。元朝时玉米传到我国,明末我国已普遍种植。
天色微暗时,石头引丹枫一行来到一个山坳内,这里就是雄鹰部落的住地。
放眼望去,四面山丘相连,雾气腾腾。西侧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欢快流淌。小河源自山间的“太阳湖”,湖面长宽各有百里,水光潋滟,碧波荡漾。村落呈南北布列,建筑依地势修建,片片茅屋错落有致,在夕阳映照下,别是一番景象。中央有一个大广场,广场正中是一个高台即祭天台,台上竖着两杆大旗,一杆上画“雄鹰”,一杆上画图腾似龙似蛇。广场的北侧有一座高大的房屋,气势雄伟,正是雄鹰部落的神屋,是供奉诸神和先祖之所,也是接待贵客之处。
丹枫等人来到广场,被雄鹰部落的兵民围住。
丹枫、攸侯喜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从这片村落的规模上看,这里住着几十万人。曲直压低嗓音说道:“他等虽用木竹兵器,但人数众多,且留意了。”丹枫道:“若能说服雄鹰部落与我共处,我等就能在此安身。”曲直深表赞同,道:“不错。”攸侯喜道:“这又何必?驱走雄鹰部落,亦可在此安身。”丹枫摇摇头。
这时石头走来,对丹枫说道:“明天日出之前你等都是贵客,日出之后就在此地厮杀。”跃至高台之上,冲雄鹰部落众人令道:“迎接中土贵客!”
广场上篝火遍地,映得半边天通红。雄鹰部落众人果然把丹枫等人当作贵客款待,搬食物抬饮水,热火朝天,看其兴致,恐怕会彻夜歌舞,尽管日出之后双方会有一场殊死拼杀,但此时却是宾主关系。
丹枫、攸侯喜、伊凡、曲直、辛怜、张肠、李肚、彭湖、黄山和景琦等人被引至神屋。神屋前矗立着一个“图腾柱”,高耸入云。丹枫顿时想起中土的“华表”,二者极为相似,让人顿生景仰之情,丹枫不禁注目一回。神屋内外由一千多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警戒,个个如临大敌,凛然莫犯。
“歪歪脖子”张臂拦住丹枫等人,说道:“神屋乃神圣之地,凶器莫入。”
曲直哼了一声,把双锤扔了,丹枫等人都将兵器插于屋前。
神屋正堂的案几上,供奉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和一块光滑圆润的玉石。
宾主落座,一边是雄鹰部落众人,一边是丹枫等人。石头命人奉上饮水,丹枫捧起陶缶,只见大肚小口上画飞鱼,造型极似中土陶器。浅饮一口,丹枫道:“石头酋长定是来自大洋彼岸,却为何对炎黄子孙耿耿于怀?”
石头道:“不错,雄鹰部落的故里就在大洋彼岸的黄土墚塬之上。”
曲直道:“那不正是西岐嘛,你可认识西伯侯姬昌?”石头摇摇头,曲直奇道:“西伯侯鼎鼎大名,你怎会不认识?”石头道:“你说的可是现在的人?”曲直道:“不,已经故去了。”石头道:“我等渡海来此,已有两千年了。”
丹枫惊道:“炎黄时代?”
石头道:“是,我等都是蚩尤帝的后裔。”
丹枫“哦”了一声,道:“难怪!这是一段往事了。”
石头点点头,道:“不错!祖上说蚩尤帝欲一统天下,暗暗开出通往长江的陆路通道,顺江而下,奇兵突袭江南,杀得炎帝措手不及。当时执掌炎帝兵马的麒麟部落酋长勐康,一败再败,后来心灰意冷,率部去了西南十万大山,从沧江顺流而下,后来不知所终。”沧江,即澜沧江,流经云南,从中南半岛入海。
石头一连说出几位华夏先祖的名讳,以及中国大陆的地名和地名方位,其祖上若非亲历亲临,哪能如此详尽?丹枫等人无不屏气凝神,生怕露掉一个字,耳听石头又道:“蚩尤帝千里迫击,一直把炎黄二帝追到涿鹿。涿鹿大战时,炎黄二帝原本败局已定,没想到后来惊天逆转。蚩尤帝的人被诱至一个山坡之上,天神突然现身,火光闪闪,地动山摇,热血飞溅……”
尽管此事已过了两千年,众人仍能感觉到大战的惨烈。中华民族的史册无一例外地记述了这场大战,多用“血流漂杵”来形容。此时的石头,既有对蚩尤帝为民族大义不惜断颅流血的敬意,又有对天神残杀生灵的愤慨,更有对涿鹿大战的神往和对蚩尤帝失败的痛惜,时而声调低沉,时而慷慨激昂,表情也随之变换。
石头道:“蚩尤帝兵败被擒,最后被炎黄二帝所杀。蚩尤帝被世人尊为‘战神’,死后还让炎黄众人惧怕不已。黄帝担心蚩尤帝死而复生,斩其两段,身首分葬。祖上说,只要在安葬蚩尤帝首级之处叩拜,总会出现一道红色雾气,自坟顶冲入云天,似一面旌旗,这便是‘蚩尤旗’,这是因为蚩尤帝内心不服,才会显灵给后人。”
炎黄时期无正史传世,对炎黄历史的描述多是依据传说,并添加不少神话内容。传说在今山西解县附近有一个盐池,池水泛红,说是蚩尤流出的血,故称解池。又说在今山东寿张葬着蚩尤的首级,至今坟高七丈,据说每年十月人们祭祀蚩尤时,有人总能看到“蚩尤旗”。
石头道:“你们的先祖杀了我们的先祖,此仇不共戴天!”语气一变,又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如果没有,就跳舞去吧!”话说得既大气又得体,且爱憎分明,既显得十分好客,又透出股股杀气。原来雄鹰部落是一个敢恨敢爱的部落,恨就是恨,爱就是爱,现在去跳舞,明天再拼命。
石头邀请曲直,曲直窘迫难耐,道:“我可不会跳舞。”石头邀请辛怜,辛怜扭扭捏捏,十分尴尬,道:“我也不会。”石头奇道:“你是个女孩儿,怎么不会跳舞?”丹枫道:“惭愧了,我等都不会。”
世界上最不善歌舞的民族恐怕就是汉族。汉族文化博大精深,但提倡中庸,注重斯文,让人凡事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捅刀子也从背后。长期如此,人的情感倍受压抑,哪里还能歌善舞?
知道了仇恨的渊源,丹枫已是胸有成竹,有了感化和说服对方的办法,此时不动声色说道:“石头酋长,你继续说?”
石头只得坐回原位,说道:“蚩尤帝被杀,其九子流徙至西南高山峡谷之中。当时蚩尤帝第三子三粼执掌族事,劝族人与炎黄子孙和睦相处,自然招来一些族人不满。有人想造反三粼,却又打他不过。后来有人提议,不如奔走他乡,远离中土,省得仰人鼻息。于是蚩尤帝第二子二粼他老人家的裔人,还有四粼、五粼等人的后裔就……”
攸侯喜忍不住插话:“二粼、四粼和五粼等人的后裔现在我中土,何曾到得这里?”
曲直道:“攸侯是说黎国吗?”
石头问道:“啥黎国?”
丹枫笑着朝黎永明望去。黎永明是黎国的将军,年过花甲,皓首苍颜,随丹枫走陆路来此。黎永明捋捋胡须说道:“黎国是原殷商属国,在殷地西北,立国两千年。”石头道:“那又怎样?”伊凡接道:“黎国正是蚩尤帝裔奉命所立。”史载,黎国在今山西壶关县一带,商末时被北伯侯崇侯虎所灭。灭国之后,黎永明四处漂泊,后来到了祝融国。莫老五遣散兵民,他又跟了丹枫。
“歪歪脖子”问道:“奉谁之命立国?”
黎永明道:“自然是奉炎黄二帝之命。”
丹枫趁机说道:“当时炎黄二帝一统天下,并未对蚩尤族人赶尽杀绝,对留在中州的蚩尤帝裔还设立专属之地,让其繁衍生息。且不说黎国,现中土还有黎阳、黎山和黎水等地。炎黄二帝善待蚩尤帝裔,此事千真万确,你的祖上也一定知道。”
“歪歪脖子”道:“话虽如此,我来问你,中土可有一句话,叫做‘黎民百姓’?”
曲直道:“是有此话,说的就是身处底层的劳苦民众,这跟你等有何干系?”石头道:“蚩尤帝九子南迁,后来成为九黎族。祖上说,虽然炎黄二帝仁德宽厚,善待帝裔,但九黎族毕竟是被治一族,所以才流传‘黎民百姓’一词,也就是说我的宗亲同胞仍遭歧视。”面色忽然变得无奈,道:“留于中土的蚩尤帝裔只怕早已忘了先祖的仇恨,毕竟过了两千年了。”猛然抬头,大声说道:“但我却不能忘,永远不能忘!”
丹枫道:“石头酋长,华夏民族之所以久盛不衰,究其原因,就是两个字:融合!融合众多族群,并和睦相处。随我喜弟来此的尚有不少东夷族人,东夷族也是蚩尤帝裔,其祖上正是少昊。”
石头道:“少昊也是我的先祖,明日厮杀,东夷弟兄不能参战。”
辛怜道:“东夷兄弟会听你的?”
石头道:“东夷兄弟参战,那不成自相残杀了?”
辛怜道:“你本来就是在自相残杀。”
丹枫止住二人激辩,问道:“石头酋长,你的祖上如何来到这里?走的是陆路还是海路?”
石头道:“海路。我的祖上打制船舟,想学麒麟部落的勐康酋长,顺沧江而下,到出海口定居,不料刚到出海口,就遇上风暴。祖上说,风雨大神发威,船舟七零八落,漂向大洋深处……”说起祖上的遭遇,石头仍旧忿然作色,捧起陶缶喝了一通水,抹了抹嘴,继续说道:“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风雨之后,霞光万丈,正是日出时分。出发时千帆竞发,这时只剩下区区百十只船舟。大海无边,早已迷失方向,不知何处能安身。族人纷纷说道,不如朝着日出方向行进,能到哪里就到哪里。于是又不知经过了多少昼夜,终于来到这里。祖上的千般苦难皆因炎黄二帝所起,我等与炎黄子孙势不两立。”
这等景象,曲直、辛怜等人都有切身体会,此时听石头说起,依然不寒而栗,曲直问道:“其他的船都被打翻了?人都葬身海底了?”石头道:“很多族人无疑会葬身海底,但也有不少船舟被掀到岛上,也会有人游到岛上,所以从故土到此地沿途的岛屿上,有我不少宗亲同胞。”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考古学家PeterBellwood通过考古研究得出,从中国大陆有两次海上“重大移民潮”,时间分别是五千年前的炎黄时期和三千年前的商周时期,并说五千年前的那次是来自中国侗、傣民族故乡即云贵高原一带,两次移民潮都是以快速的方式向南太平洋扩展。推断十分合理,结论完全正确。随同攸侯喜出海后来散落到太平洋的密克罗尼西亚、波利尼西亚等群岛上的殷商遗民,与五千年前的华夏族人后裔进一步融合,共同形成了使用“南岛语系”的民族。太平洋西岸的中华文化、太平洋东岸的美洲印第安文化,加上太平洋岛屿文化,共同构成了以古中华文明为特征的“大中华文明圈”。
丹枫给黎永明递了个眼色,黎永明会意,清清嗓音,把众人目光吸住,一字一句地道:“石头酋长,大祭司,可愿听我一言。”见他须发已白,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住长者风范,定是德高望重之人,石头带着谦恭口吻说道:“请讲。”
黎永明道:“老夫自幼生长在黎国,是蚩尤帝长子一脉。”石头和“歪歪脖子”都是眼睛一亮,石头忙道:“我是蚩尤帝次子一脉。”黎永明笑道:“按中土的话说,我等血脉相连,手足情深。只是事隔两千年,已无法论及辈份。”“歪歪脖子”道:“不能论辈份,可以论年龄,老人家年长寿高,理应得我等敬重。如不嫌弃,咱就以宗亲相称如何?”黎永明道:“如此再好不过!老夫不过是虚长几岁,多谢二位抬爱。”石头和“歪歪脖子”连忙谦逊几句,见到宗亲心头自然畅快。
黎永明道:“其实,蚩尤帝虽然战败,但其族人都被保全。炎黄二帝想的是如何使百族融合,形成一个宏大的华夏民族,如果只为仇杀,炎黄二帝怎会留下蚩尤帝九子的性命?斩草除根之理世人尽知,当时蚩尤帝九子俱已被俘,杀之易如反掌,如此一来,哪里还会有后来的九黎族?更没有你我宗亲今日聚首一堂了。这且不说,蚩尤帝九子南迁后,炎黄二帝也能随时征讨,灭其族人亦非难事,而事实并非如此,你等该知道炎黄二帝之良苦用心了吧。”
石头点点头,道:“宗亲此话有理。”
“歪歪脖子”道:“但蚩尤帝被炎黄二帝所杀确是事实。”
黎永明道:“宗亲此话差矣!据我所知,蚩尤帝是被其妻兄千阳子所害。”石头道:“我等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祖上讳莫如深。”黎永明道:“听黎国前辈们说,蚩尤帝之妻名讳千阳女,乳名春姬,其父是射阳部落的老酋长。老酋长自幼抚养蚩尤帝,并以小女相配,可谓恩重如山。蚩尤帝欲一统天下,使众族归一,开拓疆域之时,势必会与已然称雄西北的射阳部落相遇。而射阳部落老酋长素无大志,更不明蚩尤帝一统天下对民族炽盛之意义,二族冲突在所难免。蚩尤帝心存民族大义,不会因射阳故情而使统一大业停滞,于是设计欲与射阳合族。不料老酋长怒恨交加,竟一命归天。老酋长之子、蚩尤帝妻千阳女的长兄千阳子,自然将其父之死归罪于蚩尤帝,于是苦练武功,对蚩尤帝多次偷袭刺杀。”
曲直虽然生长在中土,但世代为奴,自然孤陋寡闻,也没听说过此节,被故事吸引,眼巴巴望着黎永明,等待下文。黎永明道:“就在涿鹿之战刚刚结束时,千阳子趁人不备,突然出手,将一把匕首刺入蚩尤帝的后胸。”辛怜问道:“千阳女后来怎样?千阳女定是左右为难。”女孩子关心的果然与众不同。
黎永明道:“不错。父仇报了,蚩尤帝却一命归天。当时千阳女并未号啕大哭,而是静静地交待了后事,突然拔出插在蚩尤帝后胸的匕首,毫不迟疑刺进自己的心窝,夫妻同归天界。”虽是多年前的旧事,还是让人听得惊心动魄。
关于此节,请参看《炎黄大帝》。
丹枫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道:“在中土,蚩尤帝被尊为‘战神’,得千秋祭祀。只是成者帝王败者寇,炎黄既已胜出,自然被奉为正统,这也无可厚非。不过,何以成败论英雄,不畏生死恋本色。蚩尤帝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同样让我等后辈敬仰。”
据有关典籍载,蚩尤最早运用冶铜技术制造武器和工具用具,使社会生产力大为提高。蚩尤注重发展农业和手工业,特别是畜牧业。蚩尤谋求民族融合,天下一统,在奠定华夏民族基业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如今蚩尤与炎黄同被尊为“中华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