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中后期,中国饱受西方帝国主义摧残,清政府懦弱无能,人们普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在江南,这里的城市却因为西洋人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繁华。在上海、苏杭二州这些富庶之地,我们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西式建筑和西方商品。这些城市因为洋火、霓虹灯、西装和牛排而变得生机勃勃。尤其在上海,那里洋人聚集,世人美其名曰“东方不夜城”。一时间,上海成为中国唯一的大都市,他的周边——苏杭地区也因它而渐渐兴盛起来。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无论是在花柳烟云的阳春,还是冰天雪地的严冬,苏杭二州都能显示出它极美的人文画卷。
苏州有优美的园林,它以玄妙观、拙政园、狮子林为主要代表,其间绿树葱茏,假丘叠嶂,让人流连忘返。白昼,街市上人头攒动,夜间,河两岸灯火通明。站在城外的虎丘之上,便能一览苏州全城的盛景,观者无不心旷神怡。
1868年(戊辰年)农历七月初七这一天,苏州街巷里看不到往日的喧哗。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是官衙喝令,街道上不能有晒衣服、洗马桶和嬉闹的,因为今天是不平常的日子——黄家衙役荣升为苏州衙门总捕头。这黄家衙役名叫黄炳泉,这一升,让他一下子蜚声苏州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一下子走红苏州城呢?这不得不从他破获几件棘手的大案说起。
几个月前,十全街上的富户段葆青丢失了三件宝贝,它们分别是:碧玉如意、彩绿翡翠如来佛和荆轲刺秦王立轴画。三件都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其中两件玉器是明代著名玉工尚九郎手碾,立轴画是元代书画家赵孟兆页手书。
段葆青上报了官府,还悬出重赏。知府陶民全要求总捕头洪锦方一周内破案。但洪锦方一连调查几天都没有任何线索。就在他万般无奈时,差役黄炳泉提示他:“事情并不简单,我看有内鬼,我们先从段老板家人开始调查。”
第二天,两人将段家两个侍从带回去问话。果然,家里有一个孙婆婆可疑。他们当机立断,将孙婆婆拿来问话。在一番刑讯逼供后,那孙婆婆被吓倒,当场交代了一桩“带线引劫”的案子。原来,一个叫万强的流氓头子,与孙婆婆谈好,将一个线人冯姑姑带到段家做了段家小少爷的奶妈。这冯姑姑乘着出入内室的机会,轻易就知道了段家密室的机关,万强当晚就行动了。
事情真相大白后,在洪锦方的带领下,集合全部差役将一干人等全部抓获,赃物也如数缴回。因为洪锦方年岁已大,到了退休的年纪,便将全部功劳算在黄炳泉身上。如此一来,不仅得了富户的赏钱,还使知府另眼相看。黄炳泉知恩图报,把赏钱都给了洪锦方。自此之后,洪锦方每有疑难,便和黄炳泉商量。默默无闻的黄炳泉不觉间名声在外。
后来,他又出主意破了一起马新贻的案子,一下子在苏州城家喻户晓。为了彰显他的功劳,洪锦方自动隐退,苏州知府顺理成章升任他为总捕头。
此时的黄炳泉,可谓是功成名就了。但是,人到中年,看到有身份的人家都是儿孙满堂,他却膝下无子,终日为此闷闷不乐。
黄炳泉也曾有个儿子,但儿子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使他伤心欲绝;第二胎是个女儿,取名叫黄凤仙,乳名阿宝。黄炳泉思子心切,他常常在妻子面前说:“只要你能再给我生一个幼子,那我将修你万代的福。”妻子很是感动,但她却非常担心,一旦自己生不出儿子,那罪过就大了。
就在他升职不久,也就是1868年农历十月,夫人虞氏已怀胎九月有余。这些日子虞氏坐在屋里,终日沉默寡言,见到客人来就往里间回避。这天晚上,黄炳泉安慰她:“不要害怕,你都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虞氏愁眉一锁:“如果不是儿子如何是好呢?”黄炳泉一愣,然后轻轻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没话说,这是命中注定。”虞氏长长地叹息:“也是,但我心中始终放不下。”
过了没几天,就到了十一月初一。这天虞氏在房里正在吃水果,突然觉得肚子疼痛难忍。于是用人赶快去请来正在外面招待客人的黄炳泉。他知道夫人临盆在即,说了几句抱歉连忙送走客人,然后疾步走进内室。只见虞氏在床上长吁短叹,一副疼痛难忍状。黄炳泉赶快叫人请来接生婆,然后亲自拿来一挂鞭炮放在门前,招呼左右:“等孩子一生下来,你们就把爆竹点上。”
虞氏夫人的肚子从中午开始疼,直到晚上还是依然如故,在床上辗转反侧,接生婆也急得满头大汗。黄炳泉仰头望天,已是申时时分。他在外面来回地踱步,略显富态的面庞上油汗顺着胡子往下滴。左思右想之后,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想:难道是我平时不积德,让夫人痛苦了大半日,还是我亏心事做多了,要遭天谴?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想。匆匆忙忙地走到厨房,舀了几舀水在木盆里,然后将头伸进去,一个劲地憋气。直到再也憋不住了,他才抬起头,用毛巾在脸上不停地擦着。稍感平静之后,走到厅堂里,拿起三炷香就点上,跪拜在关公像前,默念道:“关老爷,我今天大喜,但心中总觉不安宁,往日如有错处,请让我一肩承担,不要祸及妻儿。请您保佑我家妻子顺利生产,生个小子吧!”说完,他就在地上一连磕了九个响头,额头都磕出淤青来。
黄炳泉一边跪拜一边想:“我做过不少大逆不道的事情,今天一定是老天在惩罚我了。”说完,他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然后坐在桌子前认真忏悔起来:记得有一次办案过程中借公务而为非作歹,将一对婆媳奸污,这是逼良为娼的举动;还有一次,在出差时因为没有好处费而向卫老爷勒索,后又卖友求荣,这都是令人不耻的事情……黄炳泉在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当时的情景,实在让他心有余悸,惭愧不已。
在厅堂里坐不住了,他马上又转身到外面,然后又在内室门前晃悠,最后又在院子里锁眉不语。等啊等,直到傍晚时分,天上飘起毛毛细雨。黄炳泉正在苦等,突然在妻子凄厉的尖叫声后面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哭声。黄炳泉顿时惊喜过来:“好!好!生了。”他猫着腰正打算走进去,迎面撞上出来的侍儿:“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儿子。”黄炳泉喜不自胜,大声向外喊着:“快放鞭炮,鞭炮!”黄家顿时热闹非凡。
就在第二天,一边跟衙门告了假,安排好家里的生活,一边叫人备下三牲大礼,准备去老家余姚祭祖。第三天天刚蒙蒙亮,黄炳泉就起床,匆匆别过妻子,带着几个家人挑着祭品来到城外的寒山寺还愿。出了寺门,就偕同家人直奔余姚而去。根据黄家的习惯,每当家有喜事,或者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都要回老家祭祖,告慰先人,这次当然也不能例外。
在祭祖的路上,黄炳泉的心情格外愉快,仿佛回到了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光,见人就拱手作揖和微笑。几天下来,祖是祭完了,但黄炳泉却感到身心疲惫。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踏上了回苏州的路。
回到苏州已经是七天之后了。黄家热闹异常,熟识的人都知道,原来黄炳泉的同僚们邀约着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同前来贺喜。家中早已备好了一大桌酒席。这酒饭可不是白吃的,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彩礼。黄炳泉顾不得休息,就坐在桌前与那些同僚们推杯换盏起来。酒足饭饱,众同僚喝茶谈天,好不热闹。突然,一位衙役大声喊道:“今天是来贺喜黄大哥喜得贵子的,总得请小公子出来让我们看一下吧?”听到这话,黄炳泉微微露出笑脸,还没有答话,旁边人就一齐附和道:“对啊!让我们看看小公子。”
黄炳泉满面堆笑:“这我可以做到,我抱他出来便是。”转身的工夫,衙役们看到黄炳泉手中抱着个大大的包被,于是一齐围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用手轻轻揭开包被,只见一个团头粉面的胖小子正在酣睡。有个衙役用嘴在他脸上吹了口气。只见这孩子马上就张开嘴,用力地动了动嘴角,似在不耐烦这样的打扰,也像是无声的抗议。这样的反应却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了。
“这孩子真有灵性,见人就笑,将来一定是知书达理的大公子啊!”
“是啊,这孩子胖乎乎的,一定能长命百岁。”
“这孩子一副吉相,将来一定是人中之龙!”
……
在孩子满月时,黄炳泉又大摆宴席,请邻里乡亲和知己同僚一起来喝喜酒。虞氏抱着孩子走进众人中间,跟女眷们逗趣。说来也怪,那孩子一点也不怕生人,东张西望也没有瞌睡的意思,更别说吵闹了。江南地区有个传统,在孩子满月时要赠小孩吉语。黄炳泉家也不例外,来到他家的人个个都贺喜、道喜连声。当大多数客人都在宴席上坐定之后,黄炳泉便拿出竹丝篮,挨座就发篮子里那红彤彤的喜蛋,自然免不了一声声恭喜的客套话。虞氏将孩子交给乳母抱进内室,自己则站在门口迎接不断进门的客人。
大家正在谈笑风生,老书办走到他面前道:“老弟,今日贵子初月生日,良辰佳期,你应该去玄妙观前刘铁口那里去问个八字,给孩子取个名字。”黄炳泉一高兴,张口就道:“好啊,这事做得。”他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声铜锣响起,回身一看,原来是一个算命先生。黄炳泉觉得有些眼熟,定睛再看,原来是那个衣着破旧的老相士,曾跟自己有过数面之缘。他清楚地记得,在茶楼上他们交谈过,那相士告诉他自己家境贫寒,因为生活没有出路,所以他就凭一张铁嘴,在外卜卦算命混饭吃。
还没有走到跟前,黄炳泉就看到他参差不齐的黄牙,满面污垢,褴褛不堪,心里实在有些不高兴。一见他要进来,连忙阻止道:“相官,今日来我家何干?难道街上没有生意吗?”那老相士看着他,没有说话。此时,旁边出来一个家丁,十分客气地说道:“好了,老人家,给你几个铜板,你还是到别处寻觅吧,我们家有事。”相士瞪大眼睛,直愣愣地道:“怎么?几个钱就让我走?”他转过身,自顾自地念道:“人情世态,世态人情,九王不在其位,徒有满地小人。今日见这宅中有灵气,竟让我走,可惜孩子没好命啊!”说完便要离去。黄炳泉听见这话心中一动,立即跟过来:“老相士,你怎么这样说,你知道我添子了?”
老相士有些得意:“是啊,我来看看啊!”黄炳泉微笑道:“是吗?那你给我儿子看看相。”说完,他就让夫人将孩子抱出来,一直抱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相士仔细端详,眯上双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新贵时辰全满,福相尤浓,紫气绕身,将来必定大福大贵啊!”黄炳泉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忙招呼人拿来五两银子给相士,然后恭送出门。
吃过酒饭后,众人仍没有散去。黄炳泉坐在众人中间,小心翼翼地抱住这个独生子,然后问众人:“这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没有人答话。一来怕说错了,扫了主人的兴致,二来知道主人成竹在胸,有话要说。大家静待下文。只听黄炳泉说道:“好名不过‘富贵’二字,家有千金,才是富;荣宗耀祖,才算贵。”他想了想,最后说道:“我看就叫金荣吧!你们看怎么样?”一个衙役大声叫道:“好!这名字响亮。”之后在场者都说是好名字,黄炳泉一高兴:“那就叫黄金荣了。”
转眼九年过去,1877年初春,黄金荣被父母送到私塾上学。这黄家的唯一希望却并没有如众人期待的那样天赋异禀,反而因为他上学不太用功,先生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因是背一本启蒙的《三字经》也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这年九月,一场史无前例的天花降临到苏州,小小的黄金荣也无例外,被感染上了。父亲黄炳泉终日忧心如焚:这难道又是天谴吗?我儿能躲过这一劫吗?担心之余,不免还要修桥补路做善事、烧香拜佛、延医求药,最终让黄金荣的病好了过来。但可惜的是,他的病好之后,却落得一脸的麻子。大家看见后都叫他“麻皮金荣”。为此,小小的黄金荣伤心不已,最终不愿意上学,就此离开了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