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黄金荣将周尚义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问话,门虚掩着。房外有人抽大烟,故意吐进一些烟香味进来。当香味飘满屋子时,周尚义马上睁开眼睛,将耷拉着的脑袋轻轻地向上提了提。黄金荣看出苗头,便轻轻地咳了一声。只见外面的丁顺华推开门,重重地将一抱云南黑土摔在黄金荣面前,又将一个瘪三拖上来道:“这烟鬼贩卖鸦片,被我抓住了。”黄金荣没有说话,只见那烟鬼跪地就道:“黄探长饶命,我一家老小等我养他们呢!不要抓我。”
黄金荣冷笑道:“我可能要枪毙你。”那人跪地道:“探长,我愿意立功赎罪,我知道一个贩子有10斤大土,藏在什么地方我知道,我帮你去缴来。”黄金荣低头看着他,又冷冷地笑着:“算你还识相,现在就带我们去。”那烟鬼有气无力地道:“可以!可以!但是我现在烟瘾犯了,您让我吸一口,我马上带你们去。”丁顺华大声叫道:“你在谈条件?”那人气喘吁吁地想说话,但黄金荣阻止道:“好吧!你就在旁边吸两口。要快啊!”那人忙又跪地感谢黄金荣。
那烟鬼拿着几个烟泡和烟枪,兴高采烈地蹲到墙角里抽起来。半个钟头工夫,几个烟泡抽完了,小房间里是烟雾缭绕,黄金荣自己都咂起嘴来。只见那烟鬼恭恭敬敬地走过来:“好了,我们现在就走。”黄金荣看着那下贱样儿,轻轻地挥手道:“去吧!去吧!”就这样,丁顺华带着烟贩子就出去了。此时,坐在凳子上的周尚义馋得口水如注,但又狼狈地咽回去,他想站起来过去抢,但看看黄金荣的脸色又没有动。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重重地跪在地上道:“黄探长,给我一根烟吧!”黄金荣笑道:“你也想抽?我是开明的人,只要你把周雅芳交出来,让你在这里抽一支烟,而且是上等的印度烟。否则,你只能死在这里了。”周尚义忙跪着走几步道:“我说我女儿的下落,让我抽烟,我一定写信让她过来,把钻戒原物奉还。”听到这里,黄金荣高兴起来,心想:你老小子终于上钩了。他马上将桌上的大烟递给他,叫他到墙角去抽。周尚义泪流满面地道:“黄探长,你是个好人,我愿意拜在你的门下。”黄金荣听了,自然心神俱美,暗自发笑。
周尚义坐在墙角哆哆嗦嗦地抽起烟来,一边抽着一边露出金灿灿的牙齿,自言自语道:“真好,这比神仙还要快活呢!”一会儿,他的手也不抖了,于是躺在地上抽烟,像是进入极乐世界一般畅快。一把烟泡抽完之后,黄金荣让身边人给周尚义泡了一壶好茶,他痛快地伸长着脖子喝了几口。周尚义仰头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啊!太好了!”说完,他拿起放在身前的纸笔,奋笔疾书起来。黄金荣问他:“你是给周雅芳写信吗?”周尚义笑了笑:“我写给樊瑾丞,让他叫雅芳快快来上海,将案子了结了。”黄金荣看他写着,头脑中同时又多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来。这樊瑾丞到底是什么人呢?
其实,这位樊瑾丞就是后来鼎鼎大名,与黄金荣并称为“上海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的师父。樊瑾丞是安徽人,是青帮“大”字辈老大,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正是他主使了这次盗窃钻戒的大案。事情正在燃眉之际,黄金荣的聚宝茶楼发生了一件事,让事情变得迎刃而解。
这天,聚宝茶楼里来了一位中年汉子,他坐在窗下的一张桌前,并不说话,也不喝茶。他将乌龙茶的茶壶盖取下来,斜靠在茶盏的左面,盖顶朝外,盖底朝里。那跑堂的回头一看,觉得他不是一般人。于是走到堂外将情况对老板顾玉书说明。顾玉书足足观看了那汉子10分钟,然后心中说道:“这是青帮中的挂牌,看来他真不是等闲之辈。”于是他腰间别上匕首,手中拿着两个大铁球,晃晃悠悠地就走出来了。
顾玉书走到那汉子桌前,不动声色地走了一圈,然后再转过来,又仔细端详起来。这才开口道:“老大,你可有门槛?”对方早有准备,站起来躬身道:“不敢,是沾祖师爷的灵光。”
“贵前人是哪一位?贵帮是何门号?”顾玉书一边打量一边问着。“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师。敝家师姓陈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帮。”
顾玉书听到这里,马上胸有成竹起来:一定是自家人,看来我得问真格的了,于是道:“老大顶哪个字?”“在下头顶二十一世,身背二十二世,脚踏二十三世。”
“老大是‘通’字辈嘛!看来我们是一路上的。”说完,他便抽出一张椅子,面对着中年人稳稳地坐下。然后伸手就道:“请!请喝茶!”两人便笑脸相迎。接着,顾玉书又盘问道:“老大在哪个码头发财?”对方回答道:“一船漂四海,四海即为家。”顾玉书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因为照常理说,问到这个时候,对方应该说实情,不再说“海底”了,但他还这样说,顾玉书觉得他是个不爽快的人。于是坐在原地并不说话。
就在这时,中年人直问道:“请教老大烧哪路香?顶的哪个字?”
顾玉书马上愣住,因为刚刚开堂子才一周,骆振忠创造了什么黄氏辈分自己也没有记住,现在根本答不上来。他一脸困惑不解的样子,那中年人见他答不上来,于是非常恼火,以为他是“倥子”,耍弄他的,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敢问老大贵帮有多少船?”顾玉书见这架势,马上也站起来,但他却毫不示弱,张口就道:“1990只。”“打的什么旗?”“进京百脚旗,出京杏花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头四方大红旗,船尾八面威风旗。”“船有多少板?板有多少钉?”“板有七十二,谨按地煞数!钉有三十六,谨按天罡数!”中年人追问:“有钉无眼什么板?有眼无钉什么板?”“有钉无眼是跳板,有眼无钉是纤板。”
顾玉书本是徐家汇出名的混混,他早就将青帮的门规背得滚瓜烂熟,只是一周以来事务繁忙,没来得及背辈分,这次对答如流,相信对方应该不会再怀疑了。但他又想到对手毫不留情的场面,心头气愤上来,于是反问道:“天上多少星?”“三万六千星!”“身有几条筋?”“剥掉皮囊寻!”“一刀几个洞?”顾玉书问到这里,附近的茶客马上站到他一边。因为这是青帮的规矩,是要与对方见血的意思。那中年人忙展开笑脸,谦恭地道:“不敢!小弟初来贵地,有眼不识泰山,全靠老大包涵。小弟若有冒犯之处,请老大告诉敝家师。朝廷有法,青帮有规;江湖有礼,往来有节。光棍不做亏心事,天下难藏七尺躯。该责便责,该打便打,一家人的胳膊往里弯。长可以截,短可以接。请老大高抬贵手,小弟先买一碗茶奉敬老大。”
中年人说完,便从小二手上拿过一碗红茶,递到顾玉书面前。顾玉书见他又说行话,定是高人无疑,只得给个面子,将红茶一饮而尽。
这时,茶楼里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于是顾玉书将中年人带到楼上,继续说话。中年人见众人已散去,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杭州青帮掌门人李休堂给黄金荣老板的信,请转交。”顾玉书一看这个,马上恭敬起来,遂以兄弟相称,请他吃饭喝酒。
原来,这信是樊瑾丞委托李休堂写的,是为了周雅芳盗窃钻戒的事。樊瑾丞为什么让周雅芳父女盗窃钻戒呢?事情是这样的:在黄金荣开香堂那天,李休堂接到一份请柬,并去“赶香堂”。但是,樊瑾丞觉得自己是与李休堂同辈,都是“大”字辈,为什么唯独不请他呢?他觉得自己面上无光,于是他想杀杀黄金荣的威风。这才安排周雅芳父女去上海黄金荣的地头上表现一把。没想到周尚义被抓,事情败露,为了收拾残局,樊瑾丞只能再求李休堂出面,了结此事。这不,中年人还带了一份厚礼——两根金灿灿的金条。
黄金荣看到之后,心中大喜:“等樊瑾丞将周雅芳送来之后,我们就请他在聚宝茶楼好好吃一顿。”三天之后,周雅芳如期到达,将钻戒原物奉还。在酒席上,周雅芳盛赞黄金荣:“樊老爷子非常佩服你,你真是青帮的一个榜样。”黄金荣哈哈大笑起来。
得到樊瑾丞的赞赏,就意味着黄金荣在青帮头面人物们心中有了一席之地,黄金荣有势力的日子终于不远了。
第六节流氓办学校
两件连在一起的案子全部破获之后,黄金荣大喜,他坐在巡捕房的藤椅上大声地对陈三林等人道:“现在太棒了!我们终于有了女门生,你们高兴不?”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实在话,黄金荣从来不做折本的买卖,这次,他不但立了功,而且得到四位得力大将,他们分别是:周尚义、周雅芳、艳红、映红。
还没有等大家聚到一起,黄金荣等人就秘密商量——建立一支女人队伍。为此,他还决定让周雅芳父女和艳红、映红姐妹各开一个讲堂,教授一批“能征善战”的女流氓来,让她们替自己赚钱——周雅芳父女开设“盗窃”培训班,艳红、映红姐妹开设“放生、勾引”培训班。在“放生、勾引”培训班里,艳红、映红姐妹主要教授“开门口”、“开条子”、“放白鸽”、“仙人跳”、“倒脱靴”、“带线引劫”等。这里,我们将重点讲述“盗窃”学校,它是由周雅芳父女领头管教。
一开始,为了收罗一批手下,周雅芳父女要求黄金荣利用职权之便,在社会上拐骗一批小女孩。个把星期之后,黄金荣就集齐了20多个长相俊秀、身材匀称、头脑机敏的小女孩,年龄都在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黄金荣看着“学生”都到齐,就等着周雅芳父女登堂讲课了。
且说那天,周雅芳听从义父和樊瑾丞的训教,带着钻戒来到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父女俩见面之后,好生哭诉了一遍,然后周尚义说出自己投靠黄金荣门下的事情。周雅芳失望地道:“义父,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呢?我们不为这种人卖命。”周尚义马上瞪了她一眼:“你不能瞎说,黄老板是大仁大义、有头有脸的人,跟着他我们一定有好日子过。”周尚义眼睛里似乎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周雅芳见这情形,也不敢多说,勉强同意了。
周雅芳走出房间,正要与一探员到另一个房间作笔录,这时,黄金荣来了。他只看了一眼周雅芳,便浑身触电似的。看着她匀称的身材,白里透红的瓜子脸,黄金荣的心马上怦怦直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毫不在意旁人的表情。周雅芳故作惊诧,然后强颜欢笑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黄探长?在下周雅芳,我已投案自首了。”黄金荣这才反应过来,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急忙道:“周小姐,我找得你好苦啊!只好叫你义父写信,骗过樊瑾丞,请你这高手到上海滩来,实在对不起啊!”周雅芳明眸间飘荡起几缕迷人的秋波来:“黄探长,你的威名我早已听说。案发之后,你能第一时间将我的行踪找到,我真是敬佩不已。今日我父亲做了黄探长的门下,我当然也要跟随其后,为黄探长效犬马之劳了。”
黄金荣拍手叫好:“行啊!我以后要组织一支锦军,以后你就负责锦线这一路。如果你能把锦线队伍带好,那你将来就是上海呱呱叫的锦军的司令。”周雅芳听到这里,涩涩地笑了笑道:“这倒不必,我只要安心做事,黄先生让我一辈子做跑腿的我也愿意。”黄金荣听她改口称“先生”,于是更加高兴:“那好,以后你就是我们队伍中的老四,负责培养锦线上的人才。”
事情谈完,黄金荣带着周家父女,还有身边红人陈三林、骆振忠、程子卿、顾玉书,另外又叫上陈世昌,来到上海一家上档次的茶楼,济济的一桌人,大吃大喝起来。酒过半巡,菜满一桌。坐在上座的周尚义心里激动起来,自己想道:我现在已在黄金荣门下,在上海滩也算是响当当的了,何不在此露一手,好好表现一下呢?于是他便放下筷子,张口说道:
“在我们盗窃行当里,有五花八门的门派。他们行动的手段各不相同,而且行动计划也不一样。”说到这里,众人停止了喧闹,黄金荣插言道:“愿闻其详!”然后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抱着双手:“大家好好听着。”周尚义吃了一粒花生米,然后娓娓地道:“比如说‘开窦子’,这就是偷盗界的行话。根据不同的门派,就有不同的玩法……”周尚义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原来,“开窦子”就是挖洞洞,但不要小看这挖洞洞,其中的学问是非常大的。比如,洞的形状像蝙蝠形,两边宽,中间一道窄沟,这一定是南京一带人干的,称作“京窦子”;如果洞的形状是三角形的,上大下小,这就是重庆和武汉一带人做的,称作“上江窦子”;若墙壁间只开一个小圆洞,仅有一个人身体粗细,那这一定是杭州一带人干的,称作“下江窦子”;还有一种,被称为“江北窦子”,它的形状一般是四四方方,洞口挖得挺大,可以俯身进去,这就是山东、苏北和安徽一带人干的。
黄金荣听了这一席话,马上心潮澎湃:“果然有功夫,不愧为一代宗师,将来教学生一定能发扬光大。”说完,他就请周尚义满饮了一杯。毫不顾忌地,他又将眼睛瞥到周雅芳身上,乐呵呵地道:“还是转到主角身上,雅芳小姐是顶呱呱的空空妙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雪弗利一家上上下下瞒过,掌握时机之精准,下手之迅速,还有手段之高明,我想这是任何人也不能企及的。”周雅芳抿嘴笑着,然后用上海话说道:“掌握时间最重要,中午吃饭下手,保证万无一失。”众人马上又安静下来:“雅芳妹子,你说说原因,说说!”于是,周雅芳认真地解释起来:
“一般大公馆,都将吃饭视为大事,特别是中午,到吃饭时,主人便坐在桌前,所有用人都要跟着服侍他们。就是一些闲杂的小工,此时也回家吃饭,或者找个地方打个盹去了。因为是吃饭时间,所以主人出房间都不锁门,而且将自己的随身物品随便放在梳妆台、茶几和衣柜里。从人也不会一个人留在房间,都在主人身边。这时,你只要心里有底,神气十足,推开大门进去,谁也不会怀疑你。上楼拿东西是探囊取物,甚至还可以走进橱柜,拿件貂皮大衣穿在身上,当门人看到你一身贵气,他准对你点头哈腰,开门行注目礼。”
说完这一席话,众人马上拍手叫绝。顾玉书插话道:“那我们以后就叫雅芳空空妙手吧!”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在酒席散场时,黄金荣大声地宣布:“明天开始,我们的培训学校就在土山湾孤儿院开张。”周雅芳顿时笑出声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着,黄金荣的流氓学校已开学半年。1902年的晚春,烟雨终日笼罩着上海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白天,昏暗的大街上行人显得有气无力,人们心中像是盛满污垢的水一样,感觉心神在翻天覆地地搅动着。这就是梅雨季节的上海。
在肇嘉浜与法华泾汇合的湾子边,有几间东倒西歪的瓦房沉浸在阴沉沉的暮色之中。这里就是土山湾孤儿院。在这里,周雅芳父女正在悉心地培训自己的徒弟。到了天色微微暗时,一辆小汽车停靠在瓦房旁边,车上走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黄金荣。
他疾步走进一间空荡荡的房间,看到周雅芳便问:“老四,什么时候开市?”周雅芳一听这称呼,马上窃笑起来:“黄先生,开市还要过几天,因为还有几堂课没有上。现在请你来,就是让你亲自来给他们讲讲课。”黄金荣笑道:“还有我讲的课?你不是说她们都已经训练有素了吗?”周雅芳看着黄金荣不严肃的样子,马上板着脸道:“黄先生,她们是都能干活儿了,但是上海情况大家都不熟,你黄先生是上海通,给她们说说上海娱乐场所的情况吧!这样才能开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