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波摇了摇头。
张文玲说:“昨天半夜,小跳摸到了他表妹的房间里,掐住了他表妹的屁股,他表妹的哭喊声把我们吵醒了。你说这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小跳身上呢?”
张文波说:“小跳说,李莉要害他,他是不是被李莉弄成神经病了?李莉的小狗被杀后,她怀疑我们家里的每个人。”
张文玲说:“小跳和我说过他失踪那天晚上的事情,也说到了李莉,他对李莉有种很深的芥蒂,但我觉得李莉不可能那样做,张小跳毕竟是她的儿子,除非李莉他妈的不是人。当时小跳和我说了那事后,我就想到了一个人,对了,那个人叫温碧玉。我一直记着那个人的名字。”
张文波突然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地在万豪公墓上过的一个晚上,还有那墓碑上的名字:“温碧玉?温碧玉是谁?”
张文玲说:“文波,你难道忘了,文革时在我们家发生的那件当时轰动赤板市的事?就是那个叫温碧玉的女红卫兵,从四层阁楼的老虎窗上跌下来摔死的事情?”
张文波喃喃地说:“温碧玉……”
他脑海里浮现起肢解的女尸,还有那个在车祸中丧生的女人。这些日子,他心惊胆战,每次开车都小心翼翼,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还特别怕警察拦他的车,害怕警察查出他就是那天早上离开坟场的人。他本想这几天去一趟郊县的,去为那个死去的女人烧点东西,让她不要再纠缠自己,没想到又发生了张小跳捅曼丽屁股的事情,那件事又被拖了下来。
张文玲不知道张文波在想什么,她继续说:“那天,你不在家,你不知道那天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因为当时我也太惊恐了,一直也没告诉你,后来你又去云南插队,回来后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家。那天,冲进来一群红卫兵,吆喝着要抄家,领头的就是那个女红卫兵温碧玉。他们来到花园的时候,香樟树上有个鸟巢,鸟巢里有两只雏鸟在叫。温碧玉听到雏鸟的叫声,就拿了一根晾衣服的竹竿,把鸟巢捅了下来,她还用脚踩死了那两只雏鸟,当时我看到温碧玉凶悍的样子,都吓哭了。我躲在父亲的身后,浑身都在打着哆嗦,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女人可以如此残暴。踩死小鸟后,他们就冲进了楼,开始翻箱倒柜地抄家,梅萍、父亲和我三个人都站在花园里。我想去把那两只可怜的小鸟埋了,可是父亲拉住了我,让我别动。温碧玉带人抄到四层阁楼的时候,发现阁楼的门紧锁着,你也知道,那扇门一直紧锁着,我们从来都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里面有什么古怪,里面的秘密只有梅萍一个人知道,连父亲也不太清楚。温碧玉就叫人把梅萍叫了上去,让她去打开那扇门。梅萍进楼去了,我和父亲还站在花园里,我当时什么也没想,也没有考虑梅萍的安危,我只是想怎么样安葬那两只可怜的死鸟。过了大约十来分钟,我和父来就看到温碧玉从老虎窗上坠落下来,头撞在花盆的边缘上,当场就死了。我以为是梅萍把她推下去的,如果那样,梅萍说不定会被枪毙的,可是,有一个红卫兵说,梅萍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不相信那个时候还会有替梅萍说话的人。”
张文波心里一片茫然,那个死在他们家的人和他们现在的生活又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呢?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张文玲看着张文波铁青的脸,她幽幽地说:“文波,你没有见过温碧玉,但是你知道她和一个人有多像吗?”
张文波颤抖着说:“谁?”
张文玲说:“李莉,她和李莉长得是一模一样,那脸蛋,那身段,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硬币。我记得很清楚,多少年来,她残忍地踩死那两只雏鸟的样子一直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怎么也忘记不了她,一想到她,我就会害怕,莫名的害怕。”
李莉在“诗意栖居”地产公司上了几天班,就出现了问题,她担心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干得长久,工作是女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事情,她不希望因为什么又失去工作。老板王莹是个富态而又长得很黑的老女人,她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听说她有狐臭,一直用香水来掩盖狐臭味。这些她不管,李莉不是那种三八的女人。王莹应该说对她还是很关照的,给了她一间很小的单独的办公室,而且工资待遇也不错,比在出版社上班要高出好几倍。
李莉第一天来见她时,王莹就很爽快地收留了她,还说宫若望介绍的人她不敢怠慢,仿佛宫若望有很大的来头,李莉到现在还不知道宫若望是干什么的,这让她有些迷惘,觉得自己离谱到了昏头的地步,她决定下次见他时,好好地问问他,如果她和他真的能够在一起,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那岂不是个笑话!
王莹笑眯眯地对她说:“宫若望说你是出版社的编辑,那也是文人咯,我喜欢和文人打交道,我们公司的名字就是一个叫默默的诗人朋友起的,你认识默默吗?”
王莹的话让李莉有了一种亲近,她说:“听过,但没有接触过。”
王莹说:“没有关系,以后有机会的,到时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搞房地产策划有一会儿了,以后少不了和你打交道。”
说着,王莹就拨通了一个电话,脸上堆起了媚笑:“若望呀,你介绍的人来了,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她的,把她当我妹妹如何?哈哈,好呀,到时你可要好好报答我呀……”
从王莹和宫若望讲话的神态和语气分析,王莹和宫若望的关系十分的微妙,李莉以一个女人的直觉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但她没有更多地考虑什么问题……让李莉觉得奇怪的是,每天上班后,王莹都要把她叫去,和她聊一会儿宫若望,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说“宫若望的嘴巴怎么样?宫若望的体质不错,你觉得他耐力怎么样?”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李莉不知如何回答,而且,让李莉不舒服的是,公司里的员工好像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用一种暧昧的眼光看她。她感觉到了某种问题。
一种无形的压力又像枷锁般套在了她的身上,呼吸声无处不在,李莉试图逃脱出一种精神的桎梏,但她发现是那么的困难。
有一次快下班的时候,她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给宫若望,希望下班后去他那里,有很多话想向他倾诉,还想让他拥抱着自己,抚慰她无所适从的焦虑心灵。可宫若望推说他有事,让她改天再说。
李莉一想到回家,心里就异常的痛苦,只要她踏进那个家门,所有的困难就会压在她的身上,她想起点点被割断的喉咙,她就想复仇……她想忘记在那个家中发生的一切,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只有宫若望才能帮助她做到这一点,她认为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她不想再陷入绝望的境地。想到家,她的眼中就会出现怨恨的光芒,她把手伸到底下,撩起了自己的裙子,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地抓挠着,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阿花自从上次去了卢金水家之后,就一直没去过他们家。芳芳似乎忘记了她,沉浸在和卢金水的二人世界之中,根本就顾不上阿花了。卢金水倒是来过几次电话,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诡秘而且阴冷,他问阿花那事进展得怎么样,他在等待着。
阿花没那个胆量去干那事,况且,要进入阁楼,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阿花不希望卢金水再打电话来找她,因为梅萍老是在家里,她怕梅萍知道什么。
可很奇怪的是,卢金水每次打电话来,都是家里没人的时候。
为了给阿毛治病,天真的阿花决定去卢金水家一趟,找找芳芳,兴许她会借钱给阿花。阿花想好了,如果他们借钱给她,她会把每月的工资送到他们手上,甚至可以考虑到他们家去做保姆。
阿花听到梅萍在弹琴,她就悄悄地溜出了铁门。
阿花的脸上布满了愁云。
阳光惨烈,照耀在她的身上。
她走在街上,有种义无反顾的味道。
此时,她忘记了张小跳给她的屈辱,也忘记了李莉给她的痛苦,甚至连奶奶吴青莲也忘记了。
她眼中浮现出的是阿毛死灰的脸和他绝望的眼神。
阿花发现自己真的是爱上那个卖猪肉的阿毛了,为了他,她死都不怕。可是,当她走到清水湾小区门口时,阿花感觉到了不妙。
清水湾小区不像平常那么平静,而是像一锅煮开的水沸腾着。
小区门口围着一大群人,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议论着什么。
“好惨呀,那么一大瓶硫酸就泼在了她脸上,这个女人的心怎么那样狠!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知书达理的一个女人,怎么就这样心狠手辣!”
“离婚了就再找个男人好好过呗,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他和一个保姆结婚,抛弃了你,你还对他有什么好留恋的?这样做害人害己呀!”
“我看那个小保姆活该,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那狐狸精的样子,拆散人家家庭,活该!”
“你这样说也不对,小保姆就不是人呀?要不是那男的勾引她,她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
阿花隐约地感到芳芳出了事。
果然,阿花从一个保安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芳芳从小区里得意洋洋地走出来后,卢金水的前妻冲了过来,拧开一个玻璃瓶的盖子,把一瓶浓硫酸泼在了芳芳脸上……
楼里除了梅萍之外,一个人也没有,梅萍从来不会过问那些人会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她悄悄地上了四楼,打开了阁楼的门,进入那阁楼里后,梅萍点燃了一根红蜡烛。烛光飘摇中,梅萍来到了床前,掀开了那床红色的绸缎被面的被子,一具白骨呈现在了烛光下。
那个骷髅头好像转了过来,用空洞的眼窝注视着梅萍。
梅萍坐在了床上,把一只手放在了骷髅头的头盖骨上抚摸着,骷髅头的头盖骨异常的光滑,发出一种迷离的光泽。
梅萍轻轻地说:“维山,你已经解脱了,你早就解脱了,不用再喝黄风堂的中药了,也没有痛苦了;维山,你也不用怕那个女红卫兵了,她再也不会来惊扰你了,维山。”
梅萍眼中呈现出这样一副情景:她打开了这扇阁楼的门,那个叫温碧玉的女红卫兵让她开灯,她说,这房里没有灯。温碧玉就冲进去,其他红卫兵被阁楼里的阴森之气镇住了,都不敢进去,站在外面的楼梯上,只有梅萍和那个后来给她作证的红卫兵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温碧玉走到老虎窗前,唰地拉开了窗帘,日光倾泻进来,温碧玉仿佛听到了一声哀绵的叹息,她推开了窗户,往楼下看了一下,就觉得有股力量把她托起来,她惊叫一声,头朝下栽了下去……
梅萍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说:“维山,我一辈子就守着你,就在这栋楼里守着你,永远不离开。”
说着,她侧过身,半躺在了那张床上。
她搂着骷髅头,把它抱在了怀里,低下头,亲吻着骷髅头的额头。
梅萍独自地说着话,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仿佛在和另外一个人交谈着过去岁月的甜酸苦辣。
梅萍没有料到,有一个满脸悲戚的人回到了这幢楼里,悄悄地上了四楼,把耳朵贴在阁楼的门上,偷偷地听着她说话。“……维山,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坦白,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永远守着你,那件事和卢福山没有关系,他说的没错,是我害了青莲,因为我更爱你。如今,她的孙女就在家里,她长得很漂亮,就像当年的青莲,我看到她就会想起青莲,想起我们俩轮流为你弹奏你最喜欢听的《月光曲》……”
门外偷听的人,浑身瑟瑟发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