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面!”
远处隐隐传来众多嘈杂的人语声,当中兼有容卿呼唤青离的声音。青离抬了头,却非望向山下,而是捧起了沈昊的脸,说道:“昊哥哥,亲我。”沈昊略顿,将她腰肢收紧,将温热双唇覆了上去。
有灼热的暖流在他们心中回荡,沈昊呼吸声渐渐变粗,双掌紧扣着她的腰背,似要将她抚进自己躯体里。
“青青,我怎么会弄丢了你?”
他伏在她肩窝呢喃,温热的气息落在青离耳侧,带来一阵酥麻。她将他反抱住,似是要将这一刻延续到天荒地老。
“青离!”
容卿的声音近在咫尺。然两个人似乎浑然不觉,沈昊仍然紧抱着青离不松手,目光里的痴迷如同蕴藏了上万年的醇酒般馥郁浓厚。青离在他怀里再窝了片刻,方才缓缓离了他,回头过来。
“容卿。我跟沈昊在一起,我要带他去壬谷找女君,你先回去吧。”
“青离!”容卿急得跺脚,“来不及了!我刚刚收到宣华派仙鹤叼来的消息,宣华和东帝陛下已经到了!现在正从营里往这边赶!”
“什么?”
青离呼地起身,“东帝……东帝真的来了!”
事先在玉阳山与宣华商量分头行动的时候,本是要借东帝之力唤醒沈昊,但现如今他已醒来,而且已经犯下如此不可逆转的罪行,东帝怎能饶他?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虽说不怕天雷轰顶,但东帝亲来的话,则万千罪责全部会落在沈昊头上!她又怎能任他一人承担这后果?
沈昊随后也站起,浑然不知状况地揽住她的腰,“别怕,有我在呢。”
青离匆忙牵了他的手往山那边跑:“我们快走!不要被他们撞见!我们这就去壬谷,请求女君陛下护佑!”
“青离站住!”
才不过跑得十来步,后空就有宣华素来温润的声音响起。她整个人如雷击般站在当地,——她竟不料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青离!”
宣华率先落了地,快步走至青离跟前。
长身玉立的他身后是位面容年轻的紫袍天神,头顶的琉冕顺势晃动,琉后的双眸漾动着如琉璃般清透幽深的光彩,令人一望便觉心头澄静如月下秋水。
他脚踏祥云头顶有五彩霞光弥漫,只双手闲背立于那里,其气度尊贵已隐隐与天地比肩。半空里此时隐隐有琤琤韶乐传来,四名怀抱玉如意的宫装仙娥在他身侧相随,而后又是八名手抱拂尘的仙童静立末尾,——不必猜想,这位必就是来自东方的紫宵殿帝君太昊。
宣华道:“青离,辛元,还不与陛下行礼!”
辛元是沈昊前世的名字,此时自宣华口中吐出,自是说明他们来之前已识破了沈昊本尊。
身形微晃之中青离伏了身下去,“玉阳山白狐青离,叩见陛下!”
沈昊定定未动,手里紧握银枪犹如擎天巨神,目光更是无惧无畏。
太昊反倒是微笑点起了头,“辛元,咱们又见面了。”
沈昊冷笑:“太昊,当年我们十二个弟兄败于你手下,被你锁入塔内数万年,你们竟逼得魔君签了契约,耻也不耻!”
太昊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天地人魔四界无不期待和平,你以为依魔君的威力,我们相逼就能逼得他签约么?你在塔内熏陶已有数万年,本再有几百年的时间便可脱胎换骨,但这个道理你竟尚没领会,实为可叹。如今你因壬谷狐血威力过盛而撞乱了心志,再度引出最初心魔,今日,我便就放你不得了。”
“想打又何必废话?虽然相隔万年,但我的威力却也丝毫未弱于当年,——出手吧!”
太昊见状,蹙眉道:“辛元,因狐族心血冲击之故,你的魔性已致冲顶边缘,非你自己所能控制,还是弃械投降吧!你已沾染上万千血腥,若不立即回天元池内洗心换丹,你十万年修为将毁于一旦不说,更有可能形神俱灭!”
沈昊扬枪飞身,再不与他废话,直接攻了过去:“看招!”
太昊气恼拂袖,便也腾地而起迎了上去。
立时半空中一银一紫两道光影如游龙般在天空乱窜,无人瞧得见究竟谁出招亦或接招,整个天地已然变成了两名战神的战场,四面皆开始飞沙走石,树木变成了碎末搅入空中,被气流卷成一道道漩涡。
青离瞪大眼望着空中,想要呼喊沈昊住手却始终喊不出来,心底潜意识似在阻止她出声——这样的沈昊不愧为被天上地下各路神灵传说千古的战神,他仿佛是为战争而生,遇到东帝这样以武战闻名的对手,他并不逊色,他的身形在半空移动得十分矫健,与紫色光影缠绕之时尽显芳华。
他是她的骄傲。纵使他尊了魔道,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她心中的完美。
宣华将她从地上扶起,叹着气拍她衣裳上的碎屑。
“你终于还是爱回他了。”
她极坦荡地弯了唇,并不多语。
“你虽然爱他,有件事你却还是得去做。”宣华犹豫片刻,这么说道。她疑惑地转了身过来。宣华望着天际:“这一战输赢难定,但是你若想保得他生生世世还留在天地间陪着你,你就必须用锁妖塔将他伏住不可。”
青离待怒,宣华将她拉住:“方才东帝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在我当达紫宵殿之前他已经算到了他醒来一幕,因他的魔性已经被狐血激化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连四方帝君的守殿神兽都已察觉。他不入塔,则很有可能于天地间再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而到那时他绝无可能再有存活生机!”
青离甩开他退后:“不!这绝不可能!他已经答应了我不会再乱杀无辜!我们会去壬谷求女君给他归本正元!他怎么可能还会乱杀人!”
“你听我说!”宣华上前将她拉住,“壬谷君主也无法将他魔性拉回!若是可以她为什么不直接让你带他去壬谷救治?天地之内唯有刻了父神降魔咒的锁妖塔方能将他制住,你不要糊涂得到时唯有后悔!”
“但是这怎么可以?”她失声哭起,“你怎么可以让我去降伏他?怎么可以让我亲手送他进牢笼?你未免太残忍!”
“青离!”
宣华心焦地低喊。
这时半空里忽地传来震天价一声巨响,银紫两道身影倏然分开,分别落在相对的两座山头之上。太昊侧头望了望左臂上正流着血的伤口,笑道:“果然威力不减当年!辛元,你又激起了我的斗志!”
沈昊立在这边山头之上,脸上同样也被划了道血痕。他吐了口血后提枪掠了过去,那气势竟比先前还要威猛许多!
“万年前被你所擒,今日便等我雪洗前耻!”
“沈昊!”
呆呆望着这一幕的青离此时也不由慌了神的出声,因为就在对面山上太昊已经自仙童手里接过柄玄黑的方戟,舞了两下之后便堪堪好将沈昊那一枪挑了开去,然后紧接着一掌劈中了他的心口!
沈昊身形微晃,狂喷出一口鲜血,但跟着又运起更强大的一股真气,往太昊处回扫过去。
青离抓紧了宣华手臂,指甲抠紧他的肉里也未发觉。
宣华道:“他已经再动用最后真元,别再犹豫了!东帝并非心慈手软之人,若再战下去,沈昊会危险!”
“可是我怎么能——”她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喉咙如同被寒铁堵住再出不了声。即使如此,她怎么可以将手送回东帝手里?
“你若是真想看他灰飞烟灭你就不要动!你就看着他死!”
容卿不知几时冲到了她跟前,扯着嗓子对着她耳朵大喊,“你从一开始遇见他你就没有清醒过!还要人陪着你伤心难过,你几时才能够懂事些!不让我们为你着急操心!”
青离被他吼得后退了两步,宣华在旁拉着容卿,她看着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越加地往下流。
面前的容卿因跟沈昊斗过一场,身上衣衫已经破烂不堪,破裂处不断地渗出血来,有些地方甚至已然见骨。而向来仪容甚为整洁的宣华此刻则仍穿着数日前山上那套月白衫子,头发也因连日赶路而变得憔悴。她心里忽然就没有了那么强烈的底气,从来都是他们为了她而上下奔波,她竟未曾为他们付出过半点。因而此时的坚持显得多么不合情理,更何况他们皆是为了她。
良久,她擦了眼泪望了望远处,两道光影游动的速动已经渐渐缓下,这一望之间沈昊又已受了东帝的方戟一招。
她挑了个开阔的山头的坡地站定,将锁妖塔拿出托在手心。
宣华与容卿同到了她身边。她低了头道:“宣华你说的,只要进了锁妖塔,他就还会在天地之间是吗?”
宣华艰涩地点头,于无声中叹了口气。
“辛元!再过十万年你也得败于我手下!”
远处传来东帝响亮的声音,这一声之下沈昊胸侧又已多了口子。
青离忍了眼泪,将锁妖塔祭于空中,而后盘腿坐于草坡之上,闭目凝神念起了法咒。
锁妖塔渐渐放大,当大到足有一丈见方之时,万丈金光自塔中各孔内散射而出。塔身在半空飞旋,发出如龙吟般悦耳的声音,那金光迅速聚拢,最终汇成一道巨大光束,往半空中的沈昊落去。
太昊见锁妖塔已笼罩于空中,当即看了看青离,收回了攻势退往后方。
沈昊待要追过去,却被那光束如影随形地包裹住。灼热的光芒刺得他两眼发晕,他回了头望向这边山头,目光落定在青离身上。
“青青……”
青离身形微动,连咒语也念得颤抖。宣华与容卿各在左右扶住她肩头,终将她形稳住。
“青青,你在做什么?”
沈昊在光束之内已经发起了眩晕,他抬臂遮住双眼,但那光芒太过强烈,竟从四面八方往他七窍之内钻入。他不由自主地低呼出声,手上银枪抛了在地,改为用双手护住五官。然那光束仍像火柱般灼烧着他的身体,他禁不住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呻吟。
方才那个足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战神已经蜷伏在地上犹如无助的孩子,越来越烫的光束内他发了疯似的呼喊青离的名字。
闭着眼的青离流着眼泪,已在内心记得烂的咒语每个字都像戳心的刀子,如不是宣华用着真气稳住她元神,她必已猝然倒地。
那光束终于收成圆桌般大小的一个光圈,沈昊匍伏在圈内睁着茫然而失神的双眼,朝着青离的方向低低地喊了句,“青青。”接而便闭上了双眼。
“沈昊!”
青离再念不下去,甩开宣华容卿飞奔了上前。
太昊迈步过来,划了道结界将她阻挡在光圈以外,指间轻挽于光圈之内画了道符,当中的沈昊立时化为一道光影,随着光束的收势迅速进入了玉塔之内。
“沈昊!沈昊!……”
青离扑在地上嘶喊,赶上来的宣华及容卿皆被她奋力推倒在地上。
太昊托了玉塔在手,回头望着她叹了口气,“三百年,三百年之内他若能彻底洗去元神之中的魔性,自天元池内安然走出,你们便还有相见之日。如若不能——也就是造化了!”
“沈昊!——”
太昊登上祥云往天际掠去,徒留响彻云宵的呼喊在旷野里飘荡。
山坡上的微风将众人的衣袂轻轻撩起,过不多时,又将之轻轻放下。
宣华默然立于原地,弯了腰下去,随着微风吐出低不可闻一道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