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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七岁的朱由检,意外成为大明帝国继承人(1)

天启病危

大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满世界泼火般滚着热浪,火烧火燎的干烤憋得人汗都出不来,一肚子下水都焖熟了,直想给自己开膛破肚过过风。

京城大街铺的那青石板,照上面撒泡尿,不等提上裤子,眼瞅着那尿渍就化成了白气儿。一阵风吹起,卷起干细的黄土把物什都裹包了,就像烧红的炭星子抽在脸上,就是娘们儿、孩子也摩挲得皮糙肉粗。

满大街见不着几个行人闲客,不为讨生计,谁出来晒肉干儿?连小贩都懒得吆喝,只有送水马车的吱扭声和卖糖人儿干果挑子的拨浪鼓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响几声,也被知了的聒噪声淹过了。

离护国寺不远,有一家大药铺,名仁义堂,是京城有名的二十大商家之一,掌柜姓孟,此时正趴在柜台上冲盹。帘子一响,进来三个人。

孟掌柜惊醒了,强睁开眼打量,却是认得其中二人,唬得他“呦”了一声跳起来,紧趋几步,作个长揖:“三位爷,这下火的日子您老人家还出来?您几位先坐,喝口凉茶去去暑。”一面赶紧招呼徒弟上茶。

他认识的二人是大内御药局的太监尚药、奉御。一般内府出来采药,都是尚药带几个药童,偶尔也有奉御来的。此番二人同来,必是有大要紧了,该不会是皇上病了吧?这样想着,可没敢问。

三人坐定,尚药跟孟掌柜较熟,说话不外道:“老天爷没长腚眼儿,跟紧着起哄,把人都烘成干儿了,真恨不得扒了这身皮囊。”说完端起茶一口气儿全灌了下去。

“我说爷,听说白水那边又闹贼了,连澄城县都给占了?”孟掌柜想打听点儿新闻,宫里人消息准。

“嗤——!”尚药嘴里哼道,“饥民抢粮,也就蹦跶个三几天儿,围他一阵儿,也就散了。”

“听说西边儿旱得邪乎,怕的是一呼百应啊!闹翻了一个陕西,多少银子才弹压得住?”

“嗨,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大旱,观音土都吃光了,饥民易子相食,也没闹出个鸟!你一个卖野药的,操甚卵心?”

孟掌柜一笑,心说野药不野药,皇上不也照吃?他没接这话,又问:“听说北边女真鞑子努尔哈赤死了,可是真的?该太平了吧?”

“太平?你等着吧!老努那七个成年儿子个个如狼似虎,继位的那个皇太极比他爹还厉害。唉,治乱世用重典,当年老努兼并女真五部,反相已露,我朝却一味恩宠,封都督佥事,赐龙虎将军,结果他成了气候。就是这皇太极,今年吞了朝鲜。太平?猴年马月啦!”

孟掌柜叹了口气,“唉,我这铺子这人参、鹿茸、虎骨、麝香,还有高丽参是再续不上了。”

这时那面生人开口了:“看药吧。”

“对,”尚药太监马上接口,笑道:“今儿个没工夫跟你闲磕牙,咱家不找你要北边的货,咱家要南边的。”说着掏出方子递过去。

孟掌柜接过看了,见上面写着“海蛇,槟榔,草果,紫河车”,没有数量。孟掌柜摇头了。这槟榔、草果是去食积气滞的,宫里只是一时缺货。这海蛇是强壮药,可是极稀罕物,只产于台湾和倭国沿海,俗称蛇婆,产量极少。

宫里的名贵药都是四方解纳,宫里都没有,我上哪弄去?紫河车就是胎盘,可治骨蒸肺虚,可也没多少了,又哪能马上寻得?孟掌柜寻思一番,只得实话实说:“小人不敢撒谎,槟榔草果倒是有,也是不多了,不知爷要多少?这海蛇更是极难寻的,自打荷兰人占了台湾,小人这里就断档了。紫河车小人这里倒是有些干的,可还没有研好,小人这就去研。”

那二人就拿眼看那面生人,面生人略一沉吟,道:“好吧,槟榔、草果、紫河车有多少全拿出来,紫河车不必研了。”

孟掌柜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两个伙计拿了出来,却都不多。槟榔、草果用两个麻包装着,都只剩了小半包,紫河车用个木匣盛了,里面垫着一块红锦。

面生人挨个拿起搓搓闻闻,又翻翻拣拣,又用指尖蘸点儿紫河车放在舌尖儿上,好一会儿才道:“就这样吧,都打了包,算账吧。”

伙计们过秤打包,孟掌柜一边记账一边琢磨:这面生人不是太监,他有胡子,胡子半白,年纪当在半百以上,精通医道,定是御医。三人身着便服,又不介绍,想是要保密。历来内府进药没有御医跟着的。是了,不是皇上病了,也是皇后或刘老太妃病了。也就不敢耽搁,忙忙地打点齐备,送三人出门上马,看着他们急驰去了。

三人策马飞奔至玄武门,掏出合符一晃:“奉旨不下马!”便马不停蹄直奔乾清门。下了马,一人捧了一样,折进门内南庑西头的南书房。屋内坐着五个人,三人打了个躬,老御医跨前一步,道:“阁辅大人,缺的药配齐了三味,下官一一验过,只是紫河车还是干制的,尚缺一味海蛇。”

“缺一味打紧么?”首辅大臣黄立极问道。

老御医道:“一时不打紧,缓急之时可用蛤蚧代替,只是应催办福建道尽速解进。”

“马上煎制进御。”三人正待退出,黄立极又道,“慢!”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霍大人拿来了仙方灵露饮的配方,你们看看,可有问题?”

三人接过看了一遍。老御医道:“这不过是不入流的民间医书《先拨志始》所载一方,其法取上好大米,淘净用甑蒸熟,内放银瓶蒸吸其汁饮之。此方用于老弱婴幼不能进食者,只为进食之用,并无疗效,但亦无致病之由。”

“霍大人,你是如何调制的?”阁臣礼部尚书张瑞图问道。

兵科给事中霍维华低首答道:“乃是用粳糯诸米,淘尽糠秕,和水入甑,用桑柴火蒸透,甑底置长颈大肚银瓶,俟米溶化为液,逼出清汁,流入银瓶封装进御。”

老御医听了道:“依霍大人所言,应无问题。”

霍维华暗出一口气,却又听黄立极道:“既如此,为何皇上吃了月余,竟是离不得龙榻了?”

“自那年皇上泛湖龙困,大病一场,就种下了病根儿,但皇上不知爱惜龙体,随兴而为,迁延日久,积劳成疾,怎得不病?”老御医刚说完,秉笔太监李永贞、锦衣卫指挥使魏良卿闯了进来,问道:“几位大人,厂公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圣上身边呗。”阁臣礼部尚书施凤来回答道。

李、魏二人出来往里走,见守在乾清宫门口的是皇上贴身太监谈敬,李永贞道:“去把厂公请出来。”

谈敬忙赔笑道:“对不起了李公公,厂公说了,皇上病不好,他不出宫,任谁也不见。”

“老祖太太呢?”

“也在里边。”

“那就把老祖太太请出来,我们在敬事房等她。”

不一会儿工夫,客氏走进敬事房,李永贞、魏良卿忙起身行礼。待客氏坐下,魏良卿道:“老祖太太,现在连草头百姓都知道皇上病了,朝中已经有人将矛头直刺叔父了。”

“哦?说什么了?”

“刘之凤说,‘假令刘瑾拥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一旁的李永贞道。

“刘之凤、刘瑾是什么人?”

“刘之凤原是南京御史,曾请亟罢内操,厂公传旨切责,并宣谕廷臣,再渎奏者罪无赦,天启六年厂公夺了他的职。

“刘瑾是武宗时的大太监,跟咱厂公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野惧服,也是武宗为太子时得侍东宫,这也跟咱厂公一样,但后来诏磔于市,族人、同党皆伏诛了。”

“狗屁话!一口一个‘跟厂公一样’,照你这口气,咱们都离死不远了?”客氏愤然作色。

李永贞扬手给自己一嘴巴,自嘲道:“这张臭嘴该撕了,还不如个腚眼儿!”

客氏瞪大了眼:“这话是说咱们要造反?”

“一点儿不错,廷臣中有这种心思的怕是不在少数。东林虽灭,朝中明不言声暗向东林的大有人在,再不动些手段,就该有人蹬鼻子上脸了,新皇上一坐上龙椅,就会有兔崽子拿咱们开刀了!厂公到底是啥心思,该拿个主意了。”李永贞语气铿锵。

客氏道:“唉,他是啥心思?他啥心思都没了,就是守在皇上身边儿寸步不离。”

“皇上……到底怎样了?”魏良卿想说皇上要薨了该怎么办,想到客氏不爱听这话,没敢说出口。

“皇上已经全身肿胀,醒少昏多了。”

“那就该预做些准备才是,现在再在信王身上下工夫怕是有些晚了。唉,谁能想到圣上会终身无嗣呢!”

客氏突然“咯咯”地笑起来,说道:“谁说要在信王身上下工夫了?谁说皇上终身无嗣?”

“怎么?”两人都大吃一惊!

客氏看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道:“皇上有遗腹子!”

“啊!遗腹子?在哪儿?”

“在老身处。”

二人大概明白了,果真是皇上的遗腹子,那真是上天开眼,但怎会养在客氏处?显然是另有勾当。但客氏不再多说,也就不便多问。

魏良卿叹道:“这真是社稷之福啊!皇上知道吗?”

“是你我之福。本来早该让皇上知道,谁能想到皇上这病来得这么快,说垮就垮了。”

李永贞想了想道:“现在龙血有几个月大了?”

“小的二三月,大的四五月。”

魏良卿睁大眼:“竟有这许多?”

客氏阴险一笑:“有备无患,只有一个,你知是龙是凤?”

这等于是告诉了他们行的是嫪毐之事!李永贞心中大为振奋。

正在此时,一阵紧赶着的小碎步的杂沓声由远而近,管事太监谈敬闯进来,禀道:“老祖太太,皇上醒了,要传信王见驾!”

客氏腾地站起:“什么?皇上居然醒了?传信王干什么?”

李永贞也噌地立起:“还能干什么?传位于信王!”

客氏忙问道:“魏公公怎么说?”

谈敬道:“当着娘娘的面,能说什么,就冲我挥挥手。”

“不行,不能见!”客氏狠命一挥手,想想又道,“就说去传了,过一会儿皇上还得昏睡过去。”

“可是……”

“怎样?”

谈敬道:“娘娘已经叫王承恩去传了。”

客氏听后颓然坐下。

“要不,拦住信王?”李永贞道。

“不可!”魏良卿忙阻拦,“信王被阻,马上就会传开,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圣上也会知道!”

客氏想想也是,魏忠贤虽然势压朝野,皇后毕竟是国母,威仪自在,人心自在,行事还不能太过,皇上要发句话,就可能唾手之功毁于一旦!正发呆,只听李永贞道:“老祖太太,皇上不是有血脉吗?”

一句话提醒了客氏,起身道:“对,老身进去等那信王,看他们是怎么说!”

临终传位

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挟着风裹着土刮过来了,保和冠服胸前的方龙补都挤成扁龙了,本就清癯而苍白的脸更白了,大步踉跄进了乾清宫,转进过廊,早有人接着。此人六十上下年纪,身材壮大,微胖,面白无须,身着三襕红坐蟒贴裹,双袖襕蟒纱衣。

信王一见,腿立刻打个筋儿,揖下去道:“小王见过公公。”

魏忠贤忙还礼道:“王爷折杀老奴了,王爷快请。”

朱由检进了西暖阁,见皇上平卧龙榻,目微闭,口半张,龙颜肿胀,透明一般,似吹弹得破,面色灰白,仿佛蜡人儿。

朱由检紧趋几步,扑地跪倒,俯身叩首,长泣不起:“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

天启皇帝朱由校龙目微睁,声若游丝:“免,五弟……快起!”

“臣弟……不起!”信王朱由检已是哭得软瘫,朱由校一声“五弟”,更让他撕肝裂胆!想先皇虽诞有七子九女,但二、三、四兄及两弟早夭,只剩得你我二人。皇上整日里耽于倡优声伎,奇技淫巧,又有魏、客二人封闭内廷,擅权外朝,自己自勖勤宫迁居信王邸后,为避魏阉猜忌,只好称病不朝,亦不敢进宫拜问。皇兄病重,作为唯一的亲骨肉,早就该守在榻前,尝药视膳,尽手足之情。但若未承旨入视,必被人指有异心。若皇兄驾崩,还会被陷是妄窃大位,阴下狠手,那可是百口莫辩!所以从不敢主动探问。兄弟二人竟是咫尺天涯,不得相见,直是病入膏肓,才得一见。想至此,已是五内如摧!

“臣弟愿日日跪奉皇上,才好亲近天颜……”

“胡说,……你且起来,朕有话说。”

信王磕了个头起身,魏忠贤搬过座椅,信王受宠若惊,忙不迭道谢,可没敢落座。

“天意难违,朕自知时限已到,势难再起……”

“皇上衔负天命,春秋鼎富,好生调理,绵寿正长呢……”

“朕是个文盲皇帝,治不得天下……你也知道,父皇为太子时发生过争国本、妖书案、王日乾告变、梃击案等一系列争储事件……皇祖宠妃郑贵妃屡屡作梗,故父皇常忧地位不保,无心教子,不为朕延师……父皇又是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撒手江山,撇给朕了,叫朕如何挨得过……你天性聪慧,自幼好书,当有治国的经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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