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破敌
休息了一夜,转天一早,袁崇焕命兵士上山伐木,准备立栅为营,以抗御敌军冲击,并派出炮手协练城上守军。
下午祖大寿军赶到,傍晚伐木才运到大营。袁崇焕正要驱赶士兵埋栅,忽然城上砖头瓦块儿飞下,一通混砸,几名士兵当即毙命。只听城上一片“汉奸兵”的骂声。祖大寿立时火冒三丈,搭箭弯弓就要射,袁崇焕一把扯住道:“这都是百姓。”
祖大寿压不住火,向城上叫骂:“咱们是为救你们的小命才跑来的,你们还懂得好歹吗?”
这话更引来城上一片回骂:“什么为救我们,你们沿路大掠,抢夺百姓,比那金兵不如!那金兵就是你们引来的!”
“谁?谁沿路大掠?你们说谁?”
袁崇焕抬手止住祖大寿,低声道:“这是有人在咱背后捅刀子使绊子了,”又长叹一声,“毁言谤语杀人啊!”抬头看看城上,“冤啊,唉!金兵尚不见踪影,士马劳顿,算了,休息吧,天明再埋栅。”
不想天刚放亮,皇太极三路大军就一起杀到,城里立时如开锅炸营。外城的老百姓都上了城头观看这场关乎他们命运的大战。从城上望下来,金兵如乌云过顶,挟风裹雨砸了过来,须臾已到眼前。那吼声如滚雷,震得城头百姓身抖心颤。
皇太极侦知袁崇焕在广渠门,遂命压住广渠门,先攻德胜门。
侯世禄坚持闭城不战,满桂慑于君命,率自己的五千军迎敌,冲了几次,都被压回,数个回合之后,毕竟以寡敌众,眼看难以支撑,满桂向城头大喊:“放炮!放炮!”
分属五军都督府的京营职司不过巡捕,训练废弛,积弱日久,更没见过阵仗,袁崇焕的炮手只是教练要领,并未实射,听见满桂喊叫,胡乱将炮打出,那炮弹竟在满桂军中开花,打死打伤明军数十人。满桂也被炸伤,无力再战,见近处有座关帝庙,就都退进庙内。
这一仗从辰时打到近午,打了一个半时辰,满桂五千军剩下三千。皇太极见明军果然不习野战,又兵少将寡,信心大增,正午过后,再命攻击广渠门。袁崇焕当然知道必有此一场恶战,已命祖大寿列阵于南,何可纲列阵于北,自己居中,脱去轻袍缓带,披挂了,见敌冲了上来,便挥军迎了上去,正要冲阵,忽见金军两边分开,中间闪出一条路,一员大将金盔金甲,跃马过来,远远站住。
袁崇焕细看,是老熟人,皇太极帐下地位仅次于四大贝勒的固山额真阿济格。正纳闷儿,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一人梅勒额真(官名)的装束,策马近前,高声道:“先礼后兵,阿济格大将军请袁崇焕大将军说话,双方均不得施放冷箭!”说完,阿济格已经缓马走过来。
袁崇焕被架在那儿,也只好走过去。阿济格走到与袁崇焕只差一个马身的地方才站住,马上抱拳,道:“袁将军,久违了!将军一定没想到,我们会在明廷的都城脚下见面。”
袁崇焕呵呵一笑:“如果没想到,贵军怎会半路遭到截杀?又怎会比我军晚到两天?”
“这是将军的过人之处,所以唯将军是我大金的劲敌。如果明廷没有将军,”阿济格一指城门道,“现在那里面坐的就不是崇祯了。”
袁崇焕这回是哈哈大笑:“没有袁崇焕,还有孙承宗、王象乾、满桂、祖大寿,我大明九边二十一镇边将,并非都如朱国彦。”
阿济格伸出一手,张开五指,不屑地一笑:“明太祖、成祖偃武修文,二百余年下来,明朝如将军这样的将才,多不过一个巴掌。”又正色道,“自万历以来,明廷有党无君,水旱飞蝗瘟疫交替,连年不绝,四方造反。天要灭明,非人力可挽。我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将军自度以一万人马能挽败局否?我大汗惜将军之才,不愿与将军兵戎相见,将军愿否再续前约?”
袁崇焕笑着一指阿济格:“我二十万勤王大军明日就到。到那时就不是签约了,而是皇太极呈上降表!”
这回是阿济格大笑了,他环首四顾,道:“在这平原之上,明廷二十万大军能敌我十万铁骑吗?再者说,到那时袁将军何在?只怕是马革裹尸、一抔黄土了!”
袁崇焕双眉倒立,二目圆睁,钢牙紧咬,满脸胀紫:“我袁崇焕从不签城下之盟,更从不言败,唯死而已!”说罢勒马后退数步,手一挥,“冲!”
一万明军与数万敌兵展开大肉搏,立时黄尘蔽日,黑云遮天。城上守军再也不敢开炮,袁崇焕无所依靠,只有拼命向前。袁崇焕并无武功,只是抱定了今天交代了这颗头颅的心,带头冲阵,恰被阿济格觑着,提刀迎上,不待马错身,劈头就砍。
千钧一发之时,紧跟在袁崇焕身后的杨正朝、张思顺从左右同时冲出,冲刀格住。毕竟阿济格力大,虽懈了力,还是砍中袁崇焕左臂。二人奋力格开阿济格,袁崇焕才跳出圈外,保住性命。
杨正朝、张思顺却被金兵围住,乱刀齐下,双双殒命。
这一场血战,只见白光闪耀,赤泥飞溅,头颅滚地,尸骸横陈,人翻马踏,漫野殷红。明军数次被压到墙根儿下,又都硬滚了上去。崇焕军个个身经百战,又平日训练有素,更知此战若败,不但自身有死无生,而且国破家亡,所以人人奋勇。
明军的拼死力战大出金兵意外,原以为悬殊的兵力就足以使明军不战先怯,不想却如此勇猛。这一场厮杀,从午时杀到申时末,整整恶斗了两个半时辰,渐渐的明军力有不支,眼看要败下来,到那时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了。正此时,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人皆手持白杆倒钩长矛,直突金中军。当前一员大将,手中一杆银枪上下翻飞,整个人竟像被一团雾气裹住,只见电闪光掠,触着即死,扫着即亡。
“是白杆兵!”金军中一片喊,纷纷倒退。袁军士气陡起,军心大振,大举反攻。两路大军夹击之下,金兵渐渐乱了阵脚,阿巴泰军最先支撑不住,冲动自家后阵,阿济格独掌难支,队形始乱。袁崇焕看出破绽,挥动南北两边合击。金军大乱,终于溃败。
看到金兵退却,城上百姓雀跃欢呼,额手相庆。袁军虽是腹中空空,精疲力竭,仍乘势追杀,勇猛直进,直把金兵赶到南海子,金兵多掉入湖冰之中。
袁崇焕怕金兵背水之战破釜沉舟,舍命反扑,于是鸣金收兵。
走在白杆军前面的那员大将,头戴抹金凤翅盔,身着锁子甲、白战袍,手中一杆银枪,胯下一匹桃花马,好不威风!走到袁崇焕近前,二人互不认识,袁崇焕看他约有四十多岁年纪,虽有一股英武之气,却生得眉清目秀,皓齿红唇。
袁崇焕道:“谢将军舍命相助!今日若不是将军,我关宁军休矣!崇焕左肩被伤,不能施礼,将军勿怪。恕崇焕眼拙,却是不曾见过将军。”
来人抱拳道:“确是不曾见过,但下官早闻督师大名。下官是四川石砫总兵官秦良玉。”
袁崇焕闻听此言,立刻滚下马道:“原来是秦老前辈,崇焕真是有眼无珠啊!”
秦良玉也翻身下马,笑道:“督师言重了。今日起良玉任由督师驱使,唯命是从。督师伤重,还是赶快疗伤吧。”
“崇焕还需前辈指点啊。”二人哈哈大笑,袁崇焕道,“前辈快去见圣上吧。”
“待督师敷了刀伤药,包扎了,我二人一起去见圣上。”
袁崇焕摇摇头:“崇焕还要竖木列栅,围好营寨。崇焕在城外等候前辈。”
二人回军清点,袁军去了三分之一,秦军去了十分之一。何、祖二人也身被数创,血染征袍。袁崇焕顾不得疗伤,先放出哨探和巡逻军士,以防金兵乘夜袭劫。刚刚立好营栅,何可纲来报:“大帅,皇上遣中官送来了羊酒慰劳,同来的还有孙大人、成大人。”
“哦?哪个孙大人、成大人?”
“是孙承宗、成基命二位大人!”
“啊!”袁崇焕立刻停了疗伤起身迎接。见高时明居中,孙、成二人在两侧,笑盈盈过来。
袁崇焕插手一揖,道:“原来是高公公,有劳公公了。”
“督师以寡敌众,竟大获全胜,皇上大喜,命我等慰劳三军,”高时明笑道,“督师保城功高啊!”
“这是崇焕分内之事,不敢言功。”说完再揖孙、成,“多谢二位大人。”袁崇焕上前拉住孙承宗手,“大人,崇焕与大人分别快三年了,老大人身体一向还好?”
“还好还好,”孙承宗上下打量着崇焕,“伤重否?”
袁崇焕一笑,表情很是轻松,道:“前挨一刀,后挨一箭,倒都不是要命处。请帐中叙话。”
三人随袁崇焕进帐坐定,成基命道:“那后来一军,与督师合军击敌者是谁呀?”
袁崇焕笑容灿烂:“你们猜猜?真是猜不出!”
成基命笑道:“我们在城上,总有个两三箭之地,如何看得清?”
“看清了你也不认得,是秦良玉老将军。”
“啊!”孙承宗叫一声,“秦将军?”说完又“唉”了一声。
袁崇焕纳闷,秦良玉来了孙承宗不高兴:“老大人为何叹气?”
孙承宗又叹口气:“十余万官军已到近畿,故意缓行,互相观望,畏缩不前,都怕做了出头鸟。秦将军远在四川,竟率先抵京。她这次必又是倾家资以助饷来勤王的。这才是大仁大义大勇之人啊!”
“倾家资助饷?”成基命问。
“是呀,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可是有大功于大明啊!”
成基命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历任庶吉士、司经局洗马,国子监司业,没出过朝堂。天启元年,因上疏请求熹宗幸学未先向内阁禀报,得罪了内阁,遂请告归,不久又起官为少詹事,累官至礼部右侍郎,又给打发到陪都,改掌南京翰林院事。天启六年,因与杨涟为同门,又落职闲住,崇祯元年才又被起用,“下官早闻秦将军大名,但下官一直在朝内和南京任职,所以对朝外之事不甚了了。一个女人竟有这般本事?”
秦良玉自幼便和兄弟一起随父习武,不但学得一身过人武艺,而且熟读兵史,精于谋略,其父曾言:“惜不冠耳,汝兄弟皆不及也。”而良玉自己则说:“使儿掌兵柄,夫人城、娘子军不足道也。”后嫁与石砫宣抚使马千乘。马千乘是东汉名将伏波之后,也是一员勇将,所部极骁勇善战。万历二十七年,朝廷调贵州播州宣慰使杨应龙赴福建抗倭,他拒不出师,并举起叛旗。朝廷集重兵围剿,马千乘亦出五百精兵。播州地势险峻,城外设有五道关卡,秦良玉带领五百白杆兵攻邓坎关五千守军。邓坎守将杨朝栋见秦良玉兵力单薄,便想一举吞灭,于是把五千兵全部拉到关外,排下阵式。
秦良玉一声呐喊杀入敌阵,左刺右挑,血开红花,敌兵纷纷避让,她竟直杀到杨朝栋近旁,纵马腾跃之间,己把杨朝栋抓到自己马背上,敌兵顿时大乱,秦良玉乘胜追杀,破关而入,随后再破桑木关,直达播州外围的娄山关。
娄山关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秦良玉与千乘定下破关之计,凌晨时分,二人并马杀向关口,敌兵纷纷涌来,五百白杆将士凭着白杆长矛,从关卡两侧攀上悬崖,从后杀出,娄山关始破,播州城失了天险,立被攻破,杨应龙自焚而死。秦良玉从此英名远播。
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千乘死,朝廷令秦良玉袭职。
秦良玉卸裙钗、易冠带,从此戎装雄服。万历四十七年明军萨尔浒之战惨败,朝廷急调南方土司兵赴辽救援。
秦良玉率兄邦屏、弟民屏赴难,遂留在辽东。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清军攻占沈阳,邦屏、民屏强渡浑河与金兵战,寡不敌众,邦屏战死疆场,民屏身陷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