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每个人都有个结局
——王菲《零武记》
1
小白却叹了口气:“我爹是武林盟主,在江湖上颇有地位和手腕。而源阳商会巨贾暮氏屡遭恶人洗劫,暮伯便把心爱的的女儿暮岚许配给了我,以期望得到江湖剑侠的庇护。我本也极喜欢她的,但看到她那双洁净的眼睛,心中不忍起来。暮家也算是书香门第,长子暮师颖在京任职,次子暮山启游宦中州,小女儿暮岚在家伺候老母,也是自幼习读诗书,工于词画。像这样名洁鲜妍的女子,我怎能陷她于泥淖之中。唉,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苦命的孩子啊!”我摇了摇头,又立即竖眉道,“你爹真是武林盟主啊?世人都说是白盟主派人杀了我爹,灭了琴家,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们结仇了,你会不会杀了我,你说不会。”
小白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拾起桌上的长剑,猛的拔出来塞在我手中,闭上了双眼,“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了。”
透着寒气的寒秋冷得像一块冰,由手心直传到心窝。我猛的把长剑插在了地板上:“为什么会这样?”哭喊着一路而去,只留下小白瞪着插在地板上吱悠吱悠的晚秋。
我一口气跑到了花丛深处,看清了四周没人,才开始小声抽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前院突然传来了喝斥声,接着便是刀剑劈砍时发出的凌厉的声响,那至少是十多人纠缠在一起斗械。
我急促的向那看了一眼,前院深处,那座楼已经燃烧起来了,照的四下一片灯火通明,窗台檐角出现了好多细小的影子,快速的跳动着,不时的跌入熊熊烈火。
“那是什么声音?”我揉着双眼的手不由自主的放了下来。
“是打斗声,有人来了。”我提着翠绿长裙拼命的往回跑,该死的十里霜红,被无数纵横小路分割开来,我又迷路了。
沙沙簌簌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上次在野外过草地的巨蛇。我经不住好奇地回头一看,只见眼前一红,感觉双眼灌满了鲜红的血,接着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我欲拼命挣扎,却听一声“是我”。好熟悉的声音,原来是琴晰,她依然是一身红装,丝巾遮住了精致的娃娃脸。我感觉到温湿粘稠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臂上,只是用手轻轻的摸了摸,便知道那是浓腥的血。
“你受伤了,有好多血。”我竭力是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哽咽的不成语调。
她只简洁的回答:“嗯,不要说话,”
门被撞开了,我们又回到了西厢房。小白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地盯着结了冰的晚秋。晚秋的冰在不断的积累厚度,杯弓上的血也一滴一滴的滴了下来。两人间卷起一股劲风,好似在各自的心底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的对决。
琴晰的手不断加力,几乎勒的我喘不过起来,可小白答应过我的,我也极力想从他的眼神中得到答案。他却始终不曾抬头,似乎是愧对于我,把刚才的诺言视为玩笑。
窗外的喊杀声近了,二人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气氛死一般沉寂着。我额头的汗密如雨点,扑扑而下。因为我知道如果小白突然发难的话,琴晰肯定会长眠于此。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又被撞开了,来人恰是我们的大敌,小白的父亲白知贺。我顿时绝望了,我曾想到我们会在某一天同时死去,那时琴家的血脉断绝了,不会有人记起七杀音、轩辕剑,也不会有人记起成为历史的江北琴家与江渚琴家,所有的仇恨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也得解脱家族的使命,轻松的共赴黄泉。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的那么快!快的让人无法接受。
白知贺也如石人一样立在门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窗外突然吵杂起来,显然是追赶的让人都赶来了。他却对门外大声道:“想那魔女逃到了墙外,源阳守将的净地打扰不得,大家先回到前院救火,我与小儿有话要讲,片刻就到。”
窗外的豪侠们骂骂咧咧的走远了,一切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我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他们走光了才回到现实中来,衣服早被汗水浸透了。
琴晰放开了我,撕下衣角裹好了手臂上的伤,还是像以往那样冷淡:“为什么不杀我?”
白知贺同样冷冷的回答,语气里却多了丝笑意:“我若杀人没有理由,我若不杀人也没有理由。”
琴晰独自走到门外在与他错身的瞬间,他她轻声说道;“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白知贺沉默片刻,“令妹你不带去吗?”
“不了,我想白盟主白大侠不会为难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姑娘的。”琴晰跳上了两丈高围墙,像一只火红的鸟,在后街消失了。
“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在杀父仇人面前,“白伯伯”这三个字我再也喊不出口了。
白知贺看着我苦笑起来,“真是太像了!”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冲着他大喊,希望从那坚决的背影的道答案。
“是我逼死了他,你要想报仇的话,尽管来报好了。”他冷冷一笑大踏步走了,待到走很远时回头才提醒到,“前院有很多人要杀你,你还是在这小住几日好。”
人去楼空,只有我一个坐在椅子上发愣。我本有绝佳的机会报仇的,可在握住那柄寒冰一样的长剑竟然没有了勇气。我真笨,我不住的自责着。哎,我怎能对得起叔叔的重托,将来又怎能见对爹爹的英魂?年幼时我曾想,若是武功有成,闯出一番名堂,风风火火的回翠霞峰迎接叔叔。若武功不成,嫁给一个大英雄,亦风风火火的回去迎接他。可思来想去现在一事无成,被人追杀也就算了,还受仇敌的庇护得以苟活,自然少不得埋怨时运不济,造化弄人,想到伤心处,便落了几滴委屈的泪。(&英俊潇洒王国印手打&)
2
白府送的饭菜我再也没有吃过,这样小白十分伤心。他每天背着剑跑过来求我宽恕,而我每次都把他关在门外,自己却在屋中哭了一晌又一晌。在我心里,其实也没有多么怨恨他,只是他是仇人的儿子,这一点令人难以接受。仇恨和孝义像是一层朦胧的纱纸把我们隔在两边,虽然彼此相识相知,却始终无法捅破,然后远走高飞。我也不止一次发誓,只要他再跑过来一次祈求的原谅,我就让他进门,相抱而泣。可小白依然一次一次的来,我待到开门时,就会想起叔叔说着死不瞑目之类悲壮的话,红色的抹金纸木门好像一下子重欲千斤,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打不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晕晕的恍惚起来,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端坐在蒲苇之上,优雅的抚琴而歌。那是父亲,虽然我早已记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和叔叔同样拥有一双精明的眸子。他的背后伏着一个极美的女子,很像镜子里的我,我知道那是我娘亲蓝姬,武林中传奇一般的女子。此刻她很幸福的依偎着心爱的男人微笑。
“妈妈。”我朝着她无力的唤着,没人回答我。突然我的幻想破了,那副定格在脑海里的画面像是投石入水,随着微波的荡漾,变得模糊起来。我一个激灵,发现眼前已经变成了小白。我一咬牙抽出他腰间的晚秋,结果用力过大,一下子后仰过去,噼里啪啦桌子上的盘碟碎了一地。小白急忙来扶时,却被我手中长剑划破了右臂。殷红的血迅速把他那件洁白的长绸缎染红了。
小白闭上眼等着我来刺,我心中一酸,抛下长剑,伏在他怀中痛哭起来。我原谅了他,因为他甘愿为我去死。
后来几日,都是他亲自送饭,看着我吃过饭才肯离去。我从他嬉笑的脸蛋中看到了一丝忧愁。虽然他始终微笑着,但我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同的,他肯定有事埋在心底。无论我怎么问怎么求,他只摇头说没事,我便丢下饭碗要挟。可以清楚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爬上痛苦的表情,他沉默良久,才哑着嗓子说:“琴晰又来报仇了,她发誓要与白家不死不休,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可白府天天有人死,忠实的仆人和丫头怕极了,逃回老家避难。现在的白府成什么样子了,全是些三三两两的刀客,到处搜刮珠宝的府兵。琴晰也不再顾虑自身性命,出手必有人死去,今天她受了些伤,被另外一人救走了,不过她最终是会死在这里的,各大门派的高手已经来了…”
我想象着白府早已腐尸满地了吧,可小白仍然强颜欢笑地陪我吃饭,看着他伤口崩裂的右臂,眼泪如雨点般簌簌而下:“对不起,小白。”
小白眼圈一红,两行热泪滚滚而落:“十六年前的事情,真的不是父亲的错!我爹是一个坚强的人,什么苦都是自己咽着,什么罪都是自己来扛,我若再不说出真相,恐怕咱们做了鬼还是仇人吧。”
小白整了整衣衫,继续道:“十六年前,父亲与令尊交恶,各自回府,互不通信,可父亲回到白府时,母亲已经死去,我哥哥也消失不见,父亲一怒之下快马到江渚屿找令尊讨回公道,刚到楼台得月宫令堂负着你与父亲恶斗起来,父亲不愿伤她放她离开了。父亲进的月宫一看,里面全是死人,才知中计,正欲追令堂问清楚情况情况,都被武林各大门派挡在门外,令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全跪倒在地高呼道白大盟主,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父亲从不谈起,偶在月缺之夜饮酒长歌,醉倒了便胡言乱语,我从他口中听得朦胧朦胧。天亮时问他,又被训斥一顿。”
“我已经原谅你了,你还提这些做什么呢?”我淡然道。
小白见我神色,显然怒了,大声道:“我并没有乱编故事和哄骗你,我只是想让你死前明白,我们两家都是无辜的。况且,我见到了失散十六年的哥哥,他叫萧歅,你是认识的,我没有告诉父亲,因为我答应了琴晰的诺言,我要守护一生,直至死去。”
我苦笑着道:“萧歅是你哥哥,琴晰是我妹妹,哎,真是造化弄人啊!”
3
白府暖阁,地上一片狼藉。暮岚伏在床头大声抽泣,四周静极了,哭声充斥着整个空间,随风涌向远方。“吱”的一声,有人开门了,来人坐在床头默无声叹息,只是轻轻的拢着她那凌乱的秀发。暮岚哼哼的拨开那人的手,那人又叹了口气道:“白府乱了,你回去罢。”
暮岚猛的弹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转向衣柜整理包裹。
那人正是小白,如今白府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不忍暮家再受牵连,尤其像暮岚这样的好女孩,将来若嫁给知府、守将,也落得一片大好前程。他从袍子了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上堆满了繁复的玫瑰花纹,如一句冗长的咒语。打开袖珍锁具,里面有一枚锡亮的戒指,戒指上镶有一颗圆滑如豆的宝珠,散发着莹白的光,将一丝丝昏暗逼至窗外。他对暮岚笑了笑;“送给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暮岚只别过头去,道:“谁稀罕,我家多的是!”
小白解释道:“不一样的,这是天使之泪,普天之下不过三颗。一颗在圣皇太后的玉簪之上,另一颗随着长封号永葬海底,只剩这一棵,你说珍不珍贵?”
“你骗人,长丰号并没有沉船东海,而圣皇太后的玉簪上镶的不过是以上等货色的玉石,你拿破石头哄我开心也就罢了,还瞎说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做什么。”暮岚揉干了眼睛,一一点破小白的谎言。
小白尴尬的捧着玉戒指,无奈的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暮岚嘟着嘴,哼了一声,仍不接受。我听着心急,便打开窗子,冲她笑道:“岚姐姐,什么好东西,不要送与我吧。”(&英俊潇洒王国印手打&)
暮岚一看是我,估计还在生气,冷冰冰的道:“送给她吧。”说罢又别过头去。
我爬过窗子,抢过玉戒,发现竟连小拇指都戴不上去,便投在锦盒里,道:“什么破东西,这般小,我才不要呢!”
我扯了扯暮岚的衣袖,她以为是小白,冷哼哼的道:“不要给我。”
甩开我的手时发现不对,脸上一红道:“那日故意气恼我,还说什么好姐妹,现在又来烦我。”
小白极力解释道:“不是啊,这是我表妹,唉…好痛啊。”
“什么?!”我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一年多没拧住过了,感觉还那么顺手。
“是表姐,是表姐还不行吗?”小白捂着受伤的耳朵,对暮岚说:“姨家的表姐,脾气古怪,什么都和我争,争不过便动手伤人。”
我双目喷火的瞪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有这么坏吗?”
暮岚却掩口一笑,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别理他。”
暮岚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两坛盈盈秋水,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美丽的女孩,我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现在白府特别乱,你还没出去过吧?下面躺的全是死人。”我直接把话说的明了,想吓她一下。
她的脸色果然变了,像是施了粉,又白了一层,打开窗子四下里看看,口中喃喃道:“死人?”
小白捅了我一下,不让我再说下去,他急忙抢住话:“所以你要马上离开,我在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等事情稳定了,我再接你回来。”
暮岚对死人充满了莫名的恐惧,三两下便收拾妥当,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
为了不让她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便用绫布裹了她的双眼,我们扶着她绕小路出了白府。柳伯赶着马车等候多时,见主人来,慵懒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公子那般慢吞吞的,若换成小的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小白尴尬的看着柳伯,抱了拳道:“路上小心点。”
暮岚低身钻入了马车,又抛起帘布向小白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别忘了你的承诺,接我回来。”那只洁白修长的手没在了马车的帘子里。
小白默默道:“我会记得你的。”
4
马车辘辘的远去了,我看着小白,发现他仍在看街道的尽头,除了马车留下的车辙,什么都没有,我哼了一声瞪着他,小白莫名其妙的摸着头,,不知道什么地方做错了。
“以前我在白府是迫不得已,所有的人都在杀我,若没有阿晰和萧大哥的暗中保护,我早就死了十多次了,如今阿晰受了伤自身难保,萧大哥自然在她身边照顾,就没有人护得住我了,如今我出了白府,自行离去,也为你和阿晰省了伤心思。”我慢吞吞的道。
小白惊讶的问:“原来你也要走啊?外面很危险的。”
“我走你很难过吗?如果你离开我不能独活的话我会考虑留下来的。”我抢口道,“再说了,也不能在你家躲一辈子吧。”
小白的眼神突然暗淡了,像两盏小蜡烛被风吹灭了,双眼顿时没有了生气:“我知道,你终究是要走的。”
我背过身沿着小巷走开了,没有回头,虽然我知道小白像目送暮岚一样看着我远去的身影,同时也希望我能回头看他一眼,只一眼就足够了,但他失望了,我猛的吸了一口气,轻巧的像一阵风奔跑了起来。
忽然从白府传来一阵杂乱的喊杀声,我又转身向小白跑去。小白看着去而复回的我大喜,兴冲冲地拉着我的手跑向杂乱的中心,好像是去看热闹。
院子的一隅,红衣少女持剑立着,怪异的刀剑沾满发黑了的血迹,艳红的衣裳紧贴在纤细的腰肢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染透了衣服,在腰肢上堆起四五道褶皱,犹如衣物叠得整齐的侧面。她好像没有感到自己滴血的伤口,双目冰冷的看着四周。
白知贺握剑与她对峙,更多人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刃包围着她,挡住了所有逃跑的路线。
我挣开小白的手,挤开刀丛,拉着琴晰的衣角,痛苦道:“你还来做什么?”
“滚开!”她一拂衣袖,我便腾云驾雾的飞出去了,接着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喉咙一甜,鲜血喷薄而出。在她回首的瞬间,我看到了那双冰冷的目,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死人才这样。我突然害怕起来,默默叫着她的乳名。
在她拂袖的同时,杯弓突然嗡鸣起来,像是一条活蛇,闪电般的击向白知贺上三路要害部位。杯弓上一尺软剑化成了无数条朦胧的影影,如灵异的蛇头,等待最佳时机吐信。白知贺沉着的舞着长剑,像是在给爱徒们演示,一招一式格外分明。剑法平庸且慢,众人心里捏了一把汗,几乎认为他要死在红衣魔女的剑下了。可杯弓来袭时,他也总有办法化险为夷
红衣少女久战不下,开始失去耐心,大喝一声,剑势更加凌厉了,竟然只攻不守。白知贺依然从容的应对着,却是招招防守。众人心里明白,照这样下去,白盟主早晚会落败的。一个大汉加入战团,阔背刑天斧舞的呼呼生风。红衣少女还是全力击杀白知贺,对大汉刑天斧不予理睬。
那大汉被敌人忽视,怒叫连连,巨斧舞的更急,呼呼得像一阵怪风,在红衣少女左前方挡下了她。正如小白说的,她依然不知回避,阔背刑天斧狠狠地斩在了她的小腿上,若不是那柄绑在了小腿上的匕首卸下了大部分的力道,那样势大力沉的一斧,足以切下她的双腿。红衣少女的身形显然慢了下来,她咬牙低吼,猛的高高跃起,在半空中调整握刀姿势,待到最高点猝然发力,劈向仰望着她的白知贺。
在杯弓落在白知贺身上之前,那柄刑天斧再一次狠狠地斩在了她的后背上。她惨叫一声,身形在空中猛地一个转折,火红的衣服悠然展开,像是一团气焰撩人的大火,我绝望的看到巨斧在她后背划出一道可怕的伤口,殷红的血和着污浊的空气喷出来。杯弓脱手了,失去了主人的力量,它在地面上跳了一跳,变成了冰冷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