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长
我和小林、老方在科里属于逍遥派。打牌、下棋、凑钱到饭馆穷喝,少谁也少不了我们。光上班玩牌就被才上任半年的科长逮住了不下三次。听说今年单位要搞末尾淘汰,谁考核不及格停发奖金不说,还要回家待岗三个月。我们三人心里多少都有点没底,一商量,觉着得让科长有点什么事攥在我们手里才行。想来想去,决定拉科长到老方同学开的饭馆,给他找个陪酒小姐。科长以后不刁难我们,这就算套套近乎;要是真和我们过不去,找三陪小姐的错也小不了。这小子平时对科里的小燕就特粘乎,一副色大胆小样儿。
小林出面请科长,科长满口答应。周末下了班,我和老方先去饭馆,让老板把最漂亮的小姐留着。点好菜,小林和科长就来了。说了几句恭维科长的话,连干了几杯白酒,我们的话题故意往找“三陪”这个话题扯。老方说,这个饭馆的小姐很漂亮。小林说,科长,说实话,找过小姐吗?科长很诚实似的摇摇头。老方出去了,一会,领进一个年龄在二十五六岁的漂亮姑娘。姑娘穿着吊带背心,超短又超短的迷你裙,袒露的肌肤光滑雪白,如冰似玉。老方说,科长,今天你也破破戒,你是我们的大哥,这位胡小姐当我们的大嫂咋样?科长假惺惺地客气,这多不合适,咱们一人一个一人一个。说话时目光早已牢牢粘在胡小姐身上。老方拉过一把椅子,让胡小姐坐在科长身边,说,今天小姐紧俏,胡小姐是老板专门留给科长的。之后,我们便大嫂长、大嫂短的叫起来,胡小姐早被老方嘱咐好了,使出了看家本领,坐到了科长怀里,抱住了科长的脖子。不一会,科长就醉眼迷离,快招架不住了。
在灯光昏暗的舞厅,科长搂着胡小姐跳了一曲又一曲,我们怕科长不能自控,便付了酒钱给了小费,拉着科长准备离开。恋恋不舍的科长已是满嘴酒话:你们够意思,咱们一人一个,有福同享……
周一上班,大家都若无其事,绝口不提喝酒的事,但我们心里都有了底。一个月后,大概夜里十一点左右,我刚睡着,就被电话吵醒了。“喂,我是科长。”科长的声音异样。“啥事,科长?”“听着,我现在正在红灯街派出所,你快带三千块钱过来。”我心知不妙,把小林、老方都喊来,一人凑了一千块钱,直奔派出所。很巧,所长是我的高中同学。寒暄几句后,所长告诉我,我们科长涉嫌嫖娼,但笔录上他一口咬定是通奸,现在正在审那个姓胡的暗娼。我们一听恍然大悟,说了不少好话,最后是交三千块钱放人。罚款收据我们故意没要,把科长与胡小姐“救”了出来。
半路上,小林说,科长行啊,我们仨人成媒人了,真跟大嫂好上了!科长臊红了脸,说,还不是你们把我拉下水的。临了,千叮咛万嘱咐:这事烂在肚子里,我今后忘不了哥儿几个。怎么说他也是科长,我们表了几句决心,各自回家。
果然,从这儿之后科长对我们态度好多了,玩牌下棋也装着看不见了。但绝口不提还钱的事。急得我们背后直骂他:这混账科长!
年底考评,我、小林、老方全是优秀。快元旦那天,我们被科长叫去。科长打着官腔说,你们三个工作不错,对领导很忠诚,有辅佐意识,科里商量了一下,用咱们的小金库,每人发点奖金,注意保密!
我们三个人一人接过一个信封,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我回到办公室,偷偷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叠百元钞票。
数数,一共十张。
虾池秋夜
已是九月中旬,节气快到中秋,太阳一偏西,虾池边腥咸的海风融入了凉气,午时的卤热无影无踪了。大金提着鱼竿走到虾池边,顺手把上了块鱼肉的鱼钩甩进水中。晚饭时分,钓上几条海鲇鱼。大金就爱吃鲇鱼下酒。手中的鱼竿被用力“登”地向下拽了几下,鱼线绷得像琴弦一样,鱼竿弯成了弓,大金用力上提,一条筷子长的鲇鱼蹦棱着身子出了水面。大金麻利地又上好食儿,大声说道:“狗日的,吃了多少虾,给你倒养肥了!”大鲇鱼是虾的对头,吃起虾来贪得无厌。
今年开春,大金投了二十万又推了百亩净养池,入夏虾犯病,幸亏换了水补了苗,过了伏天,虾病高峰过去,对虾开始疯长,虾价也直线上升,赶在十月一,卖个五十元一斤没问题。去年,大金的虾池出了名。周围的虾池死虾如泥,他弟弟二金更是连个活虾毛也没捞上来,可大金熬到了中秋节才出虾,一亩水面竟出了五百多斤,五十元一斤,虾贩子差点抢起来,二十亩的水池一下子赚了四十万!报社、电视台也来了人,大金一下子成了名人。那场面大金想起来就拢不住嘴地乐。
提着几条鱼走回窝棚,大金麻利地用手抠出鱼腮鱼肠,把液化气点着。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鱼香从锅盖边窜出,弥漫了整个屋子。
“今年赚个百八十万没问题!”大金心里激动地想。
一进伏,刘家堡的虾池就翻坑了,多少虾农无奈地把又瘦又小的病虾拉上来,为了保本,给个价就卖。养虾就是这样,充满神话,你一年可能成为百万富翁,一年也可能赔得毛干爪净。二金今年又赔惨了,大金心想,他这一母所生的兄弟,干啥啥不行,前几年养虾挣了几万,让他玩牌输光了,那年宝子发高烧,大金一时没钱交住院费,找孩子二叔借,二金媳妇竟把他这个大伯子轰了出来,二金就在一边不做声。为这事兄弟二人谁也不理谁了,两人的虾池只隔一道土埝,免不了打头碰脸,可大金看二金眼里就冒火。去年大金养虾大红大紫,大金心里就豁亮多了。二金今年又赔了,人也瘦得直不起腰,听说两口子正闹离婚呢。大金从心里想帮帮二金。谁让他们是一奶同胞呢。但怎么帮他呢?大金一直没想出好主意。
天快黑时,一辆二轮摩托突突颤着身子停在了大金窝棚边。来人是村长有德。
“啥事?”大金一见他就没好气,瓮声瓮气地问。
“给打一网虾,记账,乡长来了!”有德硬气地说。
大金回屋取旋网,有德走到桌边顺手拣了半条鲇鱼塞进嘴里,“啧啧”地品着。
鱼网在空中伸展成了一个美丽的圆环,哗地扣在水面上,受惊的大虾“叭叭叭”弹出水面,窜向四面八方。“嘿!”有德也禁不住叫好。
网袋快出水面,被网住的虾已经在网里撞开了,虾池边水花四溅。
“算十斤吧!”有德说。
“有十五斤哪!”大金说着,随手拣出十几个大虾,“这几个大的我留下,算十斤也行,六十元一斤,你写吧。”
有德拿起圆珠笔在一张卷烟纸上写了几笔,提着虾走向摩托车。
转眼,虾池又恢复了宁静,耳边充满风吹水波的好听的声音,许多虾池边的窝棚都黑着,死虾让看虾的人都放弃了。
大金就是在这好听的水声中沉沉入睡的,梦里,他想出了帮助二金的办法。等明天天擦黑,他就从自己虾池打几网虾撒在二金的池子里,送给他千来斤,怎么也卖几万,这样,二金明年开春不至于连虾苗钱都没有……想着,想着,大金在睡梦中笑开了。“嘿嘿”的笑声传入漆黑的夜色,像一缕轻烟转眼就在风中没了踪影。
月光下当一群人影摸到虾池边时,大金还陶醉在自己的梦里。大金是在一阵旋网撞击水面的轰响中惊醒的。“有人偷虾!”大金抓起身边的手电筒,抄起门边的铁棍,大骂一声跑出窝棚。径直向人影跑去,奇怪的是人影并不惊慌,这倒令气喘吁吁的大金心里发毛了。
大金手电筒的光柱扫向人影时,他傻在那儿了。偷虾的几乎全是村里的乡亲,许多人都是今年养虾赔惨了的主。有一个人影引起大金的警觉,那个背影分明是他的兄弟二金!大金一下子蹲在地上,瓮声说:“乡亲们,你们这是干啥!你们谁没钱跟我说一声,你们这不是作践人吗?”二金转过身,讨好的说:“大哥,你一个人富了,把我们拉得老远,这也不符合政策,政策不说共同致富吗?”大金说:“我明天告你们去,谁偷了我的虾,一人算一百斤,明天挨个给我送钱来,要不咱们公安局见!”说完,大金便向回走,身后的人影中,有人把打上来的虾捡回池中,也有人背着虾溜走了,夜色,忽然变得凝重了。
转天早晨,大金来到池边转,有不少死虾被池水冲到了池边,打过旋网的一堆堆水迹仍留在土埝上,大金坐在土埝上,眼睛直呆呆盯着池水,一直坐到了正午时分。
顶着中午的日头,大金进城了,村子里,村长有德焦躁不安,不时到村口张望。太阳偏西时,大金回来了,他并没有带来公安局的人,而是带来一群民工和装满木料、铁丝网的一辆卡车。
“叮叮当当”,大金在池边树起了铁丝网!
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工留下来,日夜在池边巡逻。大金手里多了一条铁链,铁链另一头拴在一条凶猛的狼狗脖子上!
从此,虾池秋夜,灯火通明,犬吠不断。村子里人都说,大金变了,变得只认钱了!
二金说,这辈子我再也不认这个掉在钱眼里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