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似乎对他并不反感,她语调亲切,目光闪烁,他的信心也被这种目光重新点燃以至冬日燃烧在原野的烈火般劈啪作响。最后,他大胆地抓住了女人的修长柔软的右手,在他的左手温暖地感受着女人微凉的时候,除了那指尖微弱的颤栗,并没有发生他担心的拒绝。
女人把他带到一部乳白色的汽车前时,冬天的傍晚已经使行人身影模糊。
汽车驶进了这个城市出名的别墅区,然后,停在一幢有着北欧建筑风格的小楼前,女人用遥控打开院子的金属门,径直把车开向车库。院门在他们身后悄悄地关闭了,他忽然想起电视里看到的画面:一只美丽的海螺幽雅地吞噬了游过它身边的敏捷的彩色小鱼。
女人主动抓住了他的手。他们闪进屋门,女人轻声说:“保姆已经让我打发走了,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块干燥的木炭突然被女人的这句话点燃,火苗烤得他激情澎湃。他即使智商再低,也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他于是从身后拥抱了女人。他的手虽然扣在女人的大衣上,但是,他想象自己的手的形状、位置,其实就如同女人的那件迷人内衣一样了。女人顺从地靠在他身上,波浪样的头发瀑布似的倾泻在他的面颊,他呼吸到了淡雅的香水气味,他立即被这种气味迷恋住。
“卧室在二楼……”女人呢喃着,全身酥软得像被拆了骨头的小绵羊一样。
他拦腰抱起女人,女人身体轻盈,勾住他的脖颈。他俯身凑向女人的轻启的朱唇,像似嗅吻一朵盛开的露水晶莹的玫瑰花蕊。
他是在黎明前离开别墅的,女人有些恋恋不舍,但他还是有些仓皇地离开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很想躲在自己的陋室好好回味一番。
一连几个晚上,他都和女人在一起。他开始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神秘的女人,女人把他带到了情欲的珠穆朗玛峰。他们像连体蛇一样缠绕着,撕扯着,碾压着,搏斗着。累了,他就给她讲自己的经历、处境,还信誓旦旦说,将来自己发达了,一定要娶她!她听了,感激地——他这样猜想——抱紧了他,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功了,心里充满了男子汉的豪迈,如同深夜秉烛,回头看到自己的身影高大地映照在简陋的卧室墙上。有一天晚上,他在夜色里乘坐的士来到别墅前,但是,无论他怎么按门铃,这个海螺样的门一直紧闭着嘴巴。
他异常惆怅,夜游的小鬼一样徘徊了很久,直到内心一片灰烬。回到家,他在电子邮箱看到了她的留言:
突然发生了件事情,我要出远门了,再见!
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从网络上消失了。
两个月后,他被经理通知,董事长要见他。他记忆中只见过一次董事长,董事长冷森森的表情让他惶恐。
敲门之后,让他进去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忐忑不安地抬起头,他看见自己日夜思念的女人竟然坐在董事长的椅子里。他一时惊呆了,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是你……”他问。
“叫我董事长!”女人用冰冷的声音纠正他,然后点燃一支烟,喷出一股淡雅的烟雾,继续说道:“老家伙外出偷情,犯了心脏病,两个月前已经死了——公司上下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我是董事长了,明白吗?”
他拼命地点头:“明白了,董……事长。”
然后,他又困惑地摇摇头:“您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在这个公司啊?”
女人脸上显露出鄙夷的神情:“告诉你吧,在我决定见你之前我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看上你吗,呵呵,你不过是我对付老家伙的一个棋子而已——可惜,你这个可爱的棋子还没有派上用场,老家伙就完了。”
他被这个女人的奚落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缝了去。这时,女人走到他身边,把手勾在他脖子上,语气温柔地说:“不过,你的确可爱,我打算把你提升为董事长助理,以后好好跟着我干,好么?”
他颤抖地用双手回应女人的热情,但是,这两只曾经目标明确的手如今却如盲人一样行走困难。但是,他没有忘记用力点点头。
他的处境明显地变化了。
他住进了公司给他的宽敞的大房子,上下班也配了辆乳白色的帕萨特,原来对他趾高气扬的总经理们,也都像他从前对待他们一样恭敬了,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惊喜,非常满足,非常沉迷。但是,每次与她上床的时候,想到她是董事长,他忽然感觉紧张了,他渐渐发现自己一点乐趣也得不到了。每次听到她陶醉地呻吟,他就感觉阵阵恶心,好像夏天清晨熟睡的时候,身边有只怎么也赶不走的讨厌的苍蝇在嗡嗡哼唱;他觉得意识似乎与身体分离了,每次如同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她身上耕耘忙碌,自己的眼睛就像拍摄演员做戏的摄影机一样。他觉得心力憔悴。
每当不去陪她的夜晚,他如释重负,他又开始上网了,他偷偷见了他的第十四个网友。她也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那天,她也戴了顶贝蕾帽,她的嘴唇一样散发着花瓣上的露珠般的光泽,但是,她更有女孩子的难以掩饰的活力。她那个时候和别人合租狭小的单元房,对未来充满幸福地憧憬。她唤醒了他对情爱的美好记忆。他偷偷送给她部手机,很多晚上,他们都是发短信聊天,短信都是绵绵情话。
他喜欢看每次带她去酒店,侍者端上她从未见识过的菜肴时候的欣喜,喜欢看她坐在汽车里左顾右盼的兴奋,喜欢她被自己拥在胸前时候紧张稚拙的羞涩。
他开始体会到热恋中的人儿都体会过的幸福的折磨——等待。每次深夜分手后对于下次见面的焦灼等待。等待的滋味酸涩里有些甘甜,像咀嚼橄榄。
她生日那天,他把她带到咖啡厅,送给她一枚钻石戒指,——他正式向她求婚了。她羞涩地伸出手指,他激动地为她戴好戒指。钻戒在她纤细白皙的手上,高贵而和谐地闪烁着恒久的光芒。他醉熏熏地拥她上了车,在车里,她主动亲吻他,她说,今晚,她要把她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他。
他打开自己的房门时,他拥抱了她,然后他在她羞涩的耳边,温柔地说:“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爱怜地抱起她,走向卧室,走近让他激动的时刻。这时,恍惚中,屋门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惊恐地回过头,美丽的董事长神情鄙夷地正站在门口……
当他后来骑着自行车被很多招聘公司拒绝时,当他在狭小的单元房面对电脑发呆时,他很后悔:
当初,他真应该换一把门锁啊!
剌刀客传奇
时令过了立秋,那时候刚三十出头的爷爷和百里滩的所有船老大们每天都在亢奋地失眠。不论白天黑夜,脑子里全是一拃长的大对虾,瓦片似的大海蟹,光屁股娃娃大小的鲈鱼,还有沉甸甸光闪闪的现大洋。出海打鱼,就是抢银春金秋两季,卖足了现洋,好偎冬过年啊。
凌晨,薄雾氤氲,码头上人影鬼动。爷爷解开缆绳,和另一个起锚的老大,绰号叫“狼鱼”的搭讪着。那个竹竿一样纤瘦的陌生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狼鱼的船边。让爷爷吃惊的是,竹竿手里拿了把对虾大小的刀子,刀子在晨光里灰白的颜色,还是把爷爷的心刺了一下。
这是个剌刀客!爷爷小声咕哝着。船老大出海,就怕遇到这种讨钱的剌刀客。剌刀客不是你给个饽饽就能打发的小乞丐,他们要的是钱,少了,就把刀子在额头、胳膊上剌,剌得鲜血淋漓时,你就必须给更多的现洋。渔民出海,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都怕遇到晦气。所以,出海的时候,女人绝对不能送行,更怕见到血光。
狼鱼和竹竿对峙了片刻,抖抖地摸出一个现洋,但是,剌刀客不接,而是把刀子缓缓举到了额头。狼鱼啐了口唾沫,骂道:“你他娘爱要不要!”爷爷看到灰色一闪,竹竿额头立刻殷出了个红红的“一”字。而狼鱼扔下那块现洋,已经把船推进了涨满海水的航道。剌刀客把脸扭向爷爷,爷爷下意识地把手捂在空荡的腰间。
爷爷说:“兄弟,我真的没啥钱,要不,你跟我出海吧,今天卖的钱都归你。”
剌刀客愣了片刻,把后背的背囊轻轻放到船舱,向爷爷点点头。
下好拉网,已经晌午,爷爷从船舱里拿出干粮和昨晚煮熟的一盆对虾,招呼剌刀客吃饭。
剌刀客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看着爷爷,用浓浓的山东口音说:“大哥,看来你是好人。”爷爷小心地微笑。
该起网了。剌刀客抓过网绳,拉网很沉,网底快出水面时,网里的鱼虾翻动得水花四溅。剌刀客熟练地把鱼虾分拣到鱼篓,又内行地把拉网投到海里。然后,对爷爷说:“东家,我帮你做两个月伙计,工钱你看着给吧。”
爷爷就是这样收留了剌刀客。
在以后的一个月里,爷爷打鱼的收获让船老大眼红。可是,爷爷每次看到剌刀客赤裸的上身那个胸前的菊花般的伤疤时,心里总是惴惴的。爷爷明白,那一定是枪伤。
剌刀客是在一个让百里滩永远难忘的夜晚消失的。